txt之夢-6-15 17:14:36 本章字數:4301
茫的羣山、川野,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沉睡着。
一座古時候爲了觀測森林火警而修建的千年木塔,黑森森地矗立着。木塔因爲年久無人維修,早已經破爛不堪。但塔上用來做點綴的小銅鐘卻還都在,雖然也鏽跡斑斑了。寒涼的晨風從山那邊刮過來,塔上一層層檐角下的小銅鐘,便“丁丁當當”地響着。那鐘聲融入仲秋黎明廣闊而清涼的黑暗中,單調寥寞,幽遠蒼涼。在四面的遠山中,引起夢幻般的、似有似無的微弱迴音。一千年來,就這樣丁丁當當地響着。
吳永成幾年來養成的晨練習慣,使他第二天早早地就爬起來,跑出鎮政府的大院,沿着大路向靠着大院後面的薛公嶺山上爬去,開始他每天雷打不動的鍛鍊。
東方天空漸漸透亮,黎明正在慢慢地露出寧靜、沉思、清涼的額頭。在它目光的投射下,一層層夜幕被掀掉了,廣袤的山川田野、溝溝壑壑,都一點點在黑暗中浮現出來。
吳永成爬到了山頂,極目遠眺:吳起鎮的周圍,東南西北都是大山,羣峰交疊,層巒起伏,漸漸近來,變爲一些黃土丘陵,再近來,變成一些黃土崖直落而下,化爲一片川地。吳起鎮鎮政府所在地,及離鎮中心不遠的這座木塔,就是在這片川地中一塊隆起的高地上。它的四面環繞着鋪滿鵝卵石的河灘。
河灘裡流着彎彎的、清澈的細水,河灘壘堰填起地地裡,已有點點模糊地人影在彎腰收秋。平川地沿河灘走向繼續朝東朝南展去。直至在天邊被山脈擋住。
改革開放已經四、五年了。可遠在深山老林的吳起鎮的老百姓們,卻還在爲了溫飽,而苦苦地掙扎。就連作爲全鎮門面地鎮政府大院。也是一片殘敗不堪的破落面貌,爲什麼會變成這麼一個結局呢?吳永成感到很納悶。玉平鄉離這裡的直線距離,也就不過只有十幾里路的樣子,兩家的差距怎麼會這麼大呢?看來根子問題還在鄉鎮幹部的身上。
幹部地思想問題不解決,光憑他一個人,渾身都是鐵。那又能打成幾個鐵釘釘呀?
對,目前迫切的問題就是摸準情況,趕快進入工作狀態,找到切入點,先從根子上解決鄉村幹部的思想癥結。以前不是有一句時髦語言嘛:思想不對頭,步步栽跟斗;思想對了頭,一步一層樓。他得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把吳起鎮全體鎮村幹部頹喪的精神面貌先扭轉過來。
站在高高的薛公嶺山上。吳永成居高臨下俯看整個鎮容,最能感受到一種在吳起鎮當家的主人感。他滿懷信心地想:吳起鎮啊,吳起鎮,既然我吳永成來到了這裡。我就要在一兩年內,讓你大大的變個模樣!
太陽漸漸地升高了。吳永成下了山,走在小鎮的街道上。這是一段直趟趟的土街,南北不過半里長,兩邊是供銷社、雜貨鋪、收購站、飯館、信用社等。鎮政府的大門就在前面地一個緩坡上去。
這會兒,人們都在外面乒乒乓乓下板開門,不時和路過的熟人打着招呼。
“吳書記,你起來得好早啊?”
吳永成走進鎮政府地大門,一個三十來歲、幹部模樣的人迎面衝他笑着打招呼。
吳永成也笑着點點頭。他記不清這個人是哪個站所的。鄉鎮上的內設機構號稱七站八所,他剛來吳起鎮工作才一天,就是在昨天的見面會上見過大家一次,哪能記得住所有的人呢?!
按照吳永成昨天在會上的佈置,鎮黨委副書記呂平領着人把大院內的環境衛生徹底地清理了一次,現在雖然大院裡有的地方看起來雖然還是有些破舊,可比昨天吳永成他們來的時候,整體感覺好多了。
鎮政府食堂的開飯時間,是跟農村農業生產作息時間相配套的。每天兩頓飯,早飯在上午九點多,晚飯在下午五點多。
吳永成洗漱後,見離開飯時間還早。就在鎮政府大院內轉悠起來。
轉到大門口的影壁牆時,吳永成停了下來。他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被當做宣傳欄的影壁牆。
影壁牆是青磚砌的,三米來高,四米來寬,正面漆成紅色。在右面牆報紙沒佔滿的地方,紅漆下隱隱露出一個很大的白色字“寨”。想必全句是“農業學大寨”。而在斑駁脫落的地方,則露出白灰茬,在這層白灰下,又露出一層年代更久遠的紅面,一個黃色的林氏字體的“舵”字依稀可辨。想必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吳永成看着着有趣的宣傳欄,心想:要是過一千年,再一層層地細心剝落着考古的話,一定會看到這個影壁記錄的豐富的歷史層次。
現在的牆報,就用五顏六色的薄油光紙毛筆抄了貼在上面。有報紙上的文章摘抄,有表揚好人好事,有預防腸道傳染病的問答,早已被雨淋皺破。
吳永成面對着這麼一堵“歷史滄桑”的影壁,連同大山下這麼一個空落的正方大院,和在大院裡停放的一個手扶拖拉機的壞舊拖斗,心中頗有些慨嘆:這個荒僻的山區,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等方面,不用說離北京不知隔着多少層次,就是和相鄰的玉平鄉相比,也差着一大截的距離呢。怎麼同一個縣領導下的兩個鄉鎮,差距咋就這麼大呢?!在廣大的基層,要都是劉全富這樣的幹部來當家做主,中國從根本上就不會有文明和進步。看來自己要想在這個吳起鎮有所作爲,必須先想個辦法,把劉全富先搞定,要不然,他再在裡面搞什麼鬼名堂,他可沒有多餘的時間,和他捉神弄鬼的瞎折騰。不是說他吳永成害怕這個背後不知道有誰在撐腰的劉鎮長,而是他不想瞎耽誤時間。他準備在儘可能短地時間內。做出一番大地成績來。
就在吳永成在吳起鎮政府
裡。看着影壁牆大發感慨的時候,劉全富在家裡也
自從昨天新來地鎮黨委書記吳永成到任後,一天裡劉全富就心神不定的。在鎮全體幹部的見面會上。吳永成就當着縣裡兩位領導的面,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準備好的工作彙報,並且安排打掃什麼院裡的衛生。使他覺得大失臉面。本來會上他還想再說什麼,可一想人家還是縣裡地副書記呢,級別比自己高一級。也就強忍住了。要是換了以前來的任何新書記,嘿嘿。誰在會上丟面子,那還得好好地看一看。
回到家裡,劉全富熊着臉,把老婆和孩子們臭罵了半天,心中的悶氣才發泄出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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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剛點燈的時候,他就早早地蒙着頭睡覺了。睡夢中,還是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都是這個吳永成來了以後攪的。本來他把前任書記想方設法逼走以後,滿指望縣裡能讓自己當這個一把手。因爲他知道。縣裡任意一個長腦子的人,誰也不會到這個窮地方來書記的。可哪知道半路上又殺出一個程咬金來。早知道這樣,他也應該早點到地區和縣裡,去找一下以前地老關係。這樣也就不用鬧得這麼被動了。
這個吳永成也是個大傻逼,你大城市不好好呆的。跑到我們這個窮山溝整啥球的景來了??!你就是想下來鍛鍊,當你的縣委副書記不是滿好嗎?幹麼要和我爭這個位置。真是他媽地閒着沒事幹了,腦子裡有問題。
一晚上老劉同志牽腸掛肚、胡思亂想的,接連做胡夢。
第二天,劉全富一大早起來,從鏡子裡看見自己地兩個眼圈浮腫着。他想起了以前曾經一位中醫和他說過,這種癥結是脾之氣不順,肝火亦有些盛。
***吳永成。他嘴裡嘟囔着罵了一句,胡亂穿了衣服,趿拉着鞋,開門見山到了院子裡,面對着鳥雀啾啾的薛公嶺山刷了牙,扔下禿毛開花的牙刷後,又拿起黑乎乎的毛巾,呼嚕、呼嚕洗着臉。
洗着、洗着然間,他想起了什麼事情,把毛巾撂到盆裡,可一回屋,他的火騰地冒了上來。
老婆玉蘭照例是蓬亂着頭髮,蠟黃着臉,盤腿坐在炕上,磨磨蹭蹭一下一停地疊着被子。
炕上亂七八糟,幾條打補丁的紅花布被子,被裡早已由白變爲黑,亂糟糟地團成幾堆。兩個女兒,一個小子,分別是八歲、五歲、三歲的,正在被堆上又滾又爬,又揪又打,她也沒看見似的;頂多不急不慢地把揚着手要打二女子的老大,往邊上拉一把;三小子一邊哭,一邊尿在鋪炕的油布上,她也不當回事,順手拉過來一塊髒布,往他屁股下一塞。
地下的尿盆還發着尿臊氣。滿眼黑糟污爛。
劉全富剛往裡一走,又蹚着昨晚沒倒的洗腳水,鑄鐵盆重重地哐啷一聲,磕在他腳脖上。他黑紅的臉上涌滿怒氣,充血的小眼睛溜圓地往外凸着。沒見過這樣窩囊廢的婆娘,當初自己真是瞎了眼啦。
“孩子打,孩子尿,你不管?瞎了眼啦。”他吼道。
“你也可以管嘛。”玉蘭頭也沒回,不急不惱地說着,一邊慢慢拉過被子來疊,順手朝三小子屁股上打了一下,讓他靠邊。三小子哇哇地哭得更響了。
“你家裡的人都是牲口養的?”劉全富瞪起充血的眼睛,這是他一貫用來罵老婆的話。他伸手從炕上抱起三小子,一邊顛着哄兒子,一邊嘴裡繼續抽空罵着老婆。他在家裡就是棵獨生苗,所以好不容易超生以後才生下這麼一個兒子,他和他爹媽把這個孩子看成了夜明珠似的,哪捨得捅一根手指頭啊。
三小子依然哭着,劉全富便把他換到左胳膊顛着,右手指划着滿牆貼的戲劇連環畫哄逗着。他喜歡古戲,京劇,河北梆子,山西梆子,都愛。
牆上紅紅綠綠貼滿了《打金枝》、《宇宙鋒》、《轅門斬子》、《借東風》、《桃園結義》的畫兒。
孩子還是哭,他抱着孩子到裡屋轉了轉,裡間擺滿剛剛開始油漆的一套傢俱,立櫃、平櫃、酒櫃、寫字檯,栗子色的油漆還未乾,發散着濃烈的油漆味。沒法轉,又回到外屋,指着舊紅漆櫃上的玻璃罩座鐘哄逗着:“鍾鍾,看鐘鍾。”還是不靈。
他又把櫃上放的一箇舊式唱機嘎嘎地開開了,唱片悠悠地一轉,鑼鼓梆子一片喧響,開戲了,三小子這才揉着小眼不哭了。
劉全富看着老婆坐在炕上正給二女子穿衣服的背影,覺得哪兒也不順眼。病病歪歪的樣子,進門不會料家,出門不會做人,穿沒穿樣,走沒走樣,要不是她給自己生了一個小子,他早就和她踢打婚姻了。他喜歡兒子。要是沒有計劃生育,他還要多生。
別看他上過初中,在黨校還進修過,四十多歲,還算年輕,可這子孫滿堂的舊觀念還挺強的。
吵歸吵,罵歸罵,夫妻還是夫妻。他把孩子撂在炕上,說道:“我先到前面去轉轉,回來吃飯。”
他住在鎮政府大院的後面,隔着一堵圍牆。
“他爹,聽說鎮上來了一個年輕的書記,是從省裡下來的大學問人,這次你可要和人家搞好關係呀!咱爹都說了你好幾次了,讓你儘量要和人搞團結,你別總是一條黑道走到底呀。”老婆在他的身後有氣無力地囑咐着。
“男人家的事情,你一個婆姨人家懂得什麼?!你別跟着瞎參合。”劉全富連頭也沒有回,扔下一句話就朝門外走。“這可是咱爹說的,你連爹的話也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