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9點，林遠新的車剛駛出“華府天城”氣派的大門，右轉時一輛電動車逆向沿着機動車道駛來，“噗通”一聲，奔馳右側被結結實實撞了一下。林遠新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因爲在車輛右轉時，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左側來車上，不曾想逆向也能來這麼一臺電動車。他沒有匆忙下車，因爲幾年前他在廣西就這樣被碰瓷了一次，而是探頭往右側看了看。只見電動車倒在路邊，後面灑落了一把鐵鍬和一個編織袋，司機則順勢坐在路沿石上，一動不動。低低的頭盔下看不見電動車司機的臉，但仍然能注意到微微顫抖的雙手，這是一雙粗糙的手，指甲灰白皮膚黑粗，看來是個建築工人。
因爲離小區大門不遠，保安樑師傅急匆匆趕來，指着電動車司機說道：“你這樣逆向開這麼快，撞了奔馳，哎喲喲，看看，看看，這車燈旁邊凹了這麼大一個坑。”說完，轉過頭對着林遠新說道：“林先生，這種事情我遇的多了，我馬上報警一會兒也報保險，這個範圍物業監控能覆蓋，回頭去調一下監控就完了。”說完滿臉堆笑，等着林遠新的迴應。
“謝謝，你能不能叫他起來一下？”林遠新回答樑師傅的熱情。
“喂，你呢，快起來別裝死。”樑師傅怒喝道。
建築工從地上緩緩站起來，往前挪了兩步來到林遠新右側車窗前，靠近的時候特意掖了掖胸前的反光馬甲，似乎是怕碰到車子。隔着副駕駛座，看着中控臺上線條流暢的各式儀表，再看這一手挎在方向盤上，衣着體面的男人，他更不敢說話了，生怕這一問，一輩子都還不完。
“你怎麼樣？有沒有事？”林遠新先開口。
搖了搖頭，建築工算是回答了。
“以後開電動車慢一點，注意別逆向，你如果受了傷，你家人怎麼辦？”說罷，林遠新揮了揮手，示意建築工可以離開了。
建築工趕緊後退兩步，也不知道爲什麼，他那麼聽話，在村裡當年也是惡少一個，但大城市打工這幾年下來，對於工頭、官員、穿制服的，他已經形成了乖乖聽話的反射了。
林遠新車走後，樑師傅湊上來：“你小子運氣好，人家不跟你計較，不然要你賠個幾萬塊都算少的，趕緊把車弄走，別擋着！”說完小跑回到小區崗亭去了。
自己一分錢不用賠可以走了！？對這天魔幻的開局，他還心有餘悸，模模糊糊他只記得那個車牌上有“75X67”的字樣。
林遠新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把昨晚裝有工裝的揹包放到辦公室角落的一個儲物櫃裡，公司的負責打掃的陳大姐會在打掃完後拿回去清洗，再將洗完熨好的衣服原路送回來，放在另一個櫃子裡。
緊接着他拿出昨天放在抽屜裡的手機，上面有12條微信未讀信息，點開來看，其中6條是劉巧芬的。另外三條是一個叫關薇的上海網友的信息，最後三條是上次旅遊時認識的一個湖北女孩發來的，前不久他剛剛給她寄了一箱水果，顯然是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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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芬：
“我到宿舍了，你呢？”
“謝謝你的招待，下次我請客，好嗎？”
“好嘞，我也到廠裡了，主任說有點事要去車間加班，你快休息吧，明天聊。晚安！”
以下爲未讀消息
巧芬：
“晚安，晚上加班有時間就休息一下，別太累了。”
“我睡了，晚安”
7：30
巧芬：
“早啊，我起牀了，準備上班。你呢？
8：00
巧芬：
“人呢？”
“還沒下班？”
“我上班了，11點半再來看微信，如果你下班了給我發個信息。好嗎？”
9：37
我：
“我剛下班，昨晚後半夜我在休息室睡着了，大概5點多的樣子，現在醒了，下班。我回宿舍 休息西一下，下午和你聯繫，你安心上班，我努力賺錢下次請你吃更好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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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個林遠新也匆匆回覆了一些消息，不外乎“水果怎麼樣啊。”或者“你家小朋友最近還那麼調皮嗎？”之類的，算是有個交代。他記得今天自己的老同學程汐說要帶一個銀行行長來拜訪。下午股東趙錫純從香港回來，晚點會到公司，晚上鐵定一起吃飯，公司經營上的事情也要交流交流，這又是滿滿的一天啊！
想到這裡，他立刻拿起座機給張幼芳撥去一個電話：“老婆，今晚老趙會和我碰頭，有點事情談一下，不回去吃你們別煮我的飯。”
“好的，那你說有沒有愛我？”張幼芳心裡還在爲昨晚的事過意不去，略帶撒嬌地問到。
“當然有了，我現在是你最得力的助理啊，打工給你賺錢住宮殿，還要出力晚上侍寢，你說哪裡找這樣的男僕啊？”林遠新隨口就回答了出來。
“變態，討厭，好啦！知道了，那你們自己不要亂吃啊。”
“嗯嗯，88.”放下電話，林遠新長舒一口氣，座機相比於手機，在完成通話任務的同時也能讓老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公司。林遠新只要在辦公室，跟老婆打電話都用座機，有時明明沒事也要用座機打一通電話隨便聊幾句。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請進”林遠新邊開口，一邊正拿着手機修改微信上劉巧芬的備註：“劉巧芬-袁欣-工業機器人調試”。“劉巧芬”是姑娘姓名，“袁欣”是自己和這個姑娘交往的身份，“工業機器人調試”是自己虛擬的工作背景。如此一來纔不至於聊天出錯，細細看下來，這部手機上滿滿的是各種不同的姑娘對應的不同身份，叫袁鑫、袁欣、元鑫等名字的好多。
林麗拿着一疊文件走了進來：“林總，有幾件事情和你確認一下。”林遠新點了下頭，拿起桌上的電子煙吸了起來，吐出第一口霧化煙時順便示意林麗往下說。
“第一件事是昨晚你說的宵夜補貼，我統計了公司三個月的夜宵開支，算下來平均是25元/人/天。那這個補貼你看怎麼發？”林麗頓了頓等林遠新回答。
“一個月是多少？500？”林遠新自問自答。
“一個月按照22天來算是550。”林麗算得飛快。
“按人頭髮還是怎麼樣？”林遠新問道，這是他已經有了答案後習慣的提問，通過這種方式能看出下屬的能力。
“按人頭髮肯定不行，那些沒加班的還好，白拿，加班的會不爽的。”林麗心裡早就對一些工作上偷懶的人很不爽了，可不能讓她們沾了自己這幫努力幹活的人的光。
“那讓加班的人二次打卡？可不要太麻煩啊！”林遠新往椅子上一靠，深吸一口煙。
“本來這錢就是給加班人員的，如果要求打卡才能領，我保證公司人人都會找理由加班，到時候打卡也變得沒意義。我手頭有數據，從去年上項目以來，公司除了幾位老總外，加班最多的就是財務部和後勤部，基本佔到95%以上。剩下5%是因爲我們謙虛，不是沒數據。”林麗不知不覺語調升高了起來。
“如果這個錢再大家一起灑，我看不如不要，給公司節約些成本。反正我們財務部一直都這樣。”林麗氣頭上來了，上項目以來，本來一個月開一次發票的活兒硬生生變成一個月開3次，幾乎每週都要加班，她把老闆對自己部門勞動付出的認可看得很重，不想讓別人佔了去。
“你們多辛苦我知道，我找你商量沒找別人啊！”林遠新點到爲止的話讓林麗稍微舒服了一些。
“那這樣按部門來，財務部每人500，這個錢跟項目走，項目在就有，項目結束就停。後勤部就簡單了，接送司機有加班就給！”林遠新拍板了。“回頭走一下形式，讓大家討論一下，然後就這麼定了！”
“第二件事是什麼？”林遠新問到。
“今年我們利潤大概算出來了，現在是12月中旬，我們累計盈利600多萬。”林麗頓了頓，林遠新做了個“接下去！”的手勢。“這個月算上一些虧損計提，保守估計年內至少會有500萬左右的利潤在賬上。”說完，林麗攤開筆記本等林遠新指示。
“這樣子，你分三步來處理。”剛說完，林麗立刻在筆記本上記了下來。
“第一，你用我們的物流公司去買大幾十萬，80-90萬的加油卡，中石化的那種。發票進來，我們就做成費用，這裡就有小100萬的成本了，對吧？”林麗點點頭，記下：600-90=510（物流加油卡）
“第二，集團體系內公司，現在並表的有多少家？”林遠新問道。“新遠物產、新遠能源、新遠進出口、新利供應鏈和恆利工貿，總共5家。”林麗瞭如指掌。
“這樣，你每一家公司安排20萬左右的購物卡，天宏、沃爾瑪、麥德龍、家樂福都行，還有那個沃爾瑪高端品牌，山姆店也行。當做年終送禮，營業額大一點的配多一點額度，少的就配少點，基準線就是20萬。”說完，林遠新又吸了一口電子煙。
隨着一口霧化了的蒸汽噴出鼻腔，他看到林麗的本子上寫下了第二條：510-110=400（集團公司送客戶新春購物卡）
“最後，我會安排這個月剩下的採購業務用銀承票付款，採用買方付息的方式，也就是貼現款我們付。這部分費用銀行會開出金融服務類發票，按照現在市面上2.5%的貼現率，我們做一億業務就要產生250萬的貼現成本，這樣又能抗掉250萬左右。”林遠新還沒說完，林麗卻接過話題：“對啊，這個方法好！我們業務量這麼大，年底又是旺季，訂單目前都有2-3個億等着呢。要不，就把400萬利潤都做掉？”林麗打心底對林遠新充滿敬佩，或者說一種仰慕。他成功而成熟，富有又負責，果決且浪漫，談吐幽默總裹着一諾千金。。。
“當然不行了！”林遠新的一句話打斷了林麗的遐想，她趕緊用筆在本子上胡亂寫着什麼，掩飾剛纔的靈魂出竅。
“一個是，公司員工要發年終獎，這麼多人跟着我幹了這一年，不要發點錢啊？”說完看了林麗一眼，他知道這個跟了自己兩年的24歲女孩很期待自己的肯定，但從心裡他其實是確定不能將家底寄託在人與人的信任上的。
“特別是像你這樣盡心盡力的員工。”他還是忍不住給了對方想要的答案，哪怕他知道這只是一種敷衍。
看着林麗泛紅的臉頰，藏不住的傾慕，他繼續說道：“跟你我也說實話，今年給你比其他人多，但你一定要保密。公家會發給你10萬年終，我個人再轉你10萬，總共20。”。。。“你也別嫌少，你知道，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你纔跟我兩年，以後你會慢慢懂的。”
吐了口氣，林遠新突然低下了頭“你不知道，當老闆，別人看起來風光，其實很孤獨的。”這就是實話，他眼前掠過了他的一個個情人、妻子、股東。。。
可能是稍覺失態，他尷尬地笑了笑，補充道：“其實也不用什麼義氣之類的，大家按部就班把事情做好我就很感激了，特別是你們，我其實挺感謝你們這幫員工的。”林遠新一個堅定地眼神看着林麗，對他點了點頭。在林麗眼裡，辦公室的空氣裡似乎充斥着一種物質，能讓視野漸漸模糊，她彷彿看到自己和林遠新之間有一條隱隱綽綽的紐帶，只有看着林遠新的眼睛這條視線還保持着淨亮的清晰。
走出辦公室的林麗心裡暗暗下了決定，她一定要幫這個老闆成就他所要達到的目標，在林遠新身上她感到了被信任的溫暖。
門裡面的辦公桌前，林遠新在手機記事本里寫下：“購物卡130萬，其中10萬是林麗的。”
他算的清楚，給林麗的20萬年終獎，其中對私的這部分要用購物卡的形式支付。如果直接對私轉賬的話，會有風險--偷漏稅的風險，【扣除法定減免金額後，超過5000收入，要繳交個人所得稅】。想起當年初創企業時，他最信任手下肖慶德，給他年終獎的時候，苦苦哀求能不能對私轉，這樣他可以少繳稅，從而自己多拿一些。沒想到等肖慶德跳槽去競爭對手那裡後，還到稅務機關舉報林遠新偷逃稅款。
雖然金額不大，沒到坐牢的地步，但是有一筆正要批下來的銀行貸款因此泡湯，肖慶德的東家也趁機搶走了大訂單，這件事林遠新至今耿耿於懷。也在讓他重新審視了人與人之間的利益關係，不涉及利益都還好，只要和錢沾邊，就一定要以人性最壞的一面來評估。
以自己對林麗的瞭解，來自甘肅天水武山縣的24歲女孩子，家世背景算得上是非常一般。進公司前，在武漢的代理記賬公司做了兩年報賬員，每個月要處理300-500家公司的賬務信息。而那時的月薪不過3000,像這種代理記賬公司主要通過軟件對委託公司進行賬務處理，隨便財務畢業的新手簡單培訓後都能勝任。至於，能做300家還是500家公司，就看你加不加班，熬不熬夜。兩年的時間，足夠她經歷人情冷暖，知道什麼樣的工作值得珍惜，需要全情投入。如今在公司月薪1萬，年終獎20萬，對她來說應該是非常滿意的收入了。今年過年前，他打算親自去他家“家訪”一趟，讓她對自己更加死心塌地一些。畢竟財務是整個公司最核心的部門，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是致命傷，與其相信別人，他更相信人性，這女孩現在正合適。
轉眼時間來到下午5點半，忙忙碌碌的一天眼看就要過去了，林遠新趕緊和關薇視頻了十幾分鍾，然後立刻給巧芬打了個電話。
“喂，巧芬嗎。我是袁欣啊，剛從車間出來，你今天忙嗎？”
“嗯嗯，還好，正常，不過今天有人邀我看電影哦。。（笑）”巧芬的聲音聽起來小得意。
林遠新在一陣小嫉妒中眉頭皺了一下，不覺得壓低了聲音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你了。。。”然後是沉默的等待對面的回答。
“傻瓜，我當然沒答應了，我怎麼會隨便跟人家去看電影。。”劉巧芬話裡有話地暗示了上次和林遠新一起去看電影的價值。
林遠新哪裡會聽不出來，這種時候就應該窮追猛打，讓女孩子覺得自己拒絕的是個芝麻，等來的必須是個大西瓜：“小芬，這樣好不好，我這幾天有調試，比較忙，週末前我一定把手頭事情趕完。我們週末去方特玩好不好？除了遊樂園還要有電影、火鍋。”
“嗯嗯，好的。我還沒去過方特呢，她們說門票要200多，你真的請我去啊？”對劉巧芬來說，花200塊去遊樂園是非常奢侈的消費，哪怕她在朋友圈裡羨慕過閨蜜們去過。
“當然了，我可不能看着你被人家拐去電影院，那裡烏漆嘛黑的，也不知道他會對你幹什麼？到時候你哭着對我說‘童話裡都是騙人的’，我可怎麼辦喲”，林遠新邊說邊唱，把劉巧芬逗得樂呵呵的。接着兩人又聊了一陣子，眼看快6點了，林遠新關切地讓劉巧芬趕快去吃飯，自己要去上班了，才依依不捨地結束了通話。
一種暢快的感覺迴盪在林遠新胸口，這裡面有女孩子對自己純真的期待、信任和自己能完成她夢想的成就感。這種能預期的成功夾雜這收穫的喜悅、存在、被需要等各種感覺，一起填滿了胸腔。
再看微信裡那個叫“關薇”的網友也發了一段59”的語音過來，打開一聽，原來是感謝他上次送來的牛奶草莓，贊這東西很好吃，還弱弱地詢問這一箱要多少錢？聽着那嬌嫩的語音，林遠新怎麼也無法與一個離婚少婦聯繫起來。“真是個熟透的蘋果。”林遠新心裡盤算着怎麼才能吞下這顆可口的果實。
簡單回覆之後，他忍不住又反覆聽了下關薇的語音，這時突然有人推門進來，他下意識地要關閉語音，但是事出突然他幾下沒點到語音的位置。情急之下，他趕緊將手機壓在胸口，這樣的話微信語音會自動轉到聽筒播放模式。可等他看清了來人，立刻就放鬆了下來，股東趙錫純一身筆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