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不要讓自己後悔

“在當時看來,這起案件要想偵破,只有一線希望。我不說大家也知道,如果不能在發現毒品的包裝物上提取到可供比對的指紋,就沒有破案的希望。而如果提取到了指紋,要是沒有比中這四十多個人的話,也算白搭。領導也許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讓我一個還不算正式警察的實習生處理這些毒品包裝物上的指紋。”

“在那個科學技術遠遠不及現在的年代,這也是唯一破案的機會。我當時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很激動,也很興奮,但也很惶恐,總之,心裡充滿了矛盾和緊張。整個大巴車上四十多號人的指紋捺印樣本卡片,也由其他人員採集以後,都交到了我的手上。重點的幾個嫌疑人,更是在卡片上做了標記。”

秋宇看了看大家,見大家都是滿臉期待的看着自己,掏出香菸散了一圈,自己點燃了一根,深吸了一口,繼續往下說道:“我將六包毒品的包裹物,用最原始的辦法進行了指紋處理。沒想到,處理之後,非常出乎我的預料,上面的指紋居然非常的多。但也正因爲指紋很多,而且新舊不一,因此,很多指紋重疊得很厲害,多數比對鑑定的價值都不大。不過,以我當時的水平,還是運氣非常好的找到了幾枚可以比對的指紋。”

“我將這幾枚指紋先與那幾個重點嫌疑人進行了比對,更是出乎我的預料,居然都不是這幾個人的。然後,我又對整輛車上的所有人員全部進行了比對,沒想到的是,居然分別比中了其中的兩個男子。這兩個男人,從當時所有的調查來看,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無論是他們上車的時間、地點、過程,以及從頭至尾在公安機關的整個表現都非常的正常,絕對不突出,屬於那種讓人接觸以後,很容易就會忘記的類型。”

“我當時比中之後,極其興奮和激動,立即就將這個信息告訴了當時和我一起實習的另外一個同學。這個同學,現在早已離開了公安系統,而是在市委裡任個什麼領導的職務,名字就沒必要再說了。他知道以後,跟我說了幾句話,就是這幾句話,讓我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也因此,讓我後悔了很多年。你們知道他怎麼跟我說的嗎?”

衆人都搖了搖頭,也對秋宇的話更加充滿了好奇。

秋宇一臉平淡之色,繼續說道:“他跟我說:你一個小小的實習生,連正式民警都不算,更連痕跡檢驗鑑定的資質都沒有獲得,憑什麼你下的結論會被採納?從法律規定上來說,你甚至連鑑定的資格都沒有。而且,指紋都沒看過幾個就敢下這種結論,先不說對錯,就憑你現在的身份,誰會信你,誰又敢信你。這起案子,嫌疑人可是會被判死刑的,要是你搞錯了怎麼辦?就算你沒錯,領導爲了慎重起見,還會用你一個實習生的鑑定?”

“我聽後,彷彿被從頭澆了一盆冷水,不,簡直就是冰水。仔細想了之後,更是覺得他說的沒錯,原本的火熱徹底成了透心的涼。他當時說的話,回過頭來想想,其實,就算換做現在,我也依然覺得沒有錯。之後的事,你們應該猜到了。我把這個指紋比中的情況,徹底的爛在了自己的肚子裡,從來沒有說出來過。當時所有車上的人員,也在停留審查了二十四小時後,沒有證據而全部放走。今天,我將心裡的這個秘密告訴給了你們,於公於私,也希望你們聽完後,徹底爛在自己肚子裡。”

秋宇說完,也沒管大家的反應,又繼續往下說道:“雖然我沒有將這個比中指紋的情況透露出來,但不代表我心裡沒有感覺,當時我用指紋比中的這兩個人,名字和身份證號被我用筆記本悄悄的記了下來。”

“這件事後不久,我正式分配了工作,去了東合派出所,在東合呆了三年時間才調回來。這期間,我一直關注着周邊特別是邊境線關於緝毒的公安內部通報,還有一些簡報、新聞之類的東西。”

秋宇深深的嘆了口氣,繼續道:“也許是老天知道了我的心事以後,想要幫幫我吧!我調回來三年後,看到一則新聞,邊境破獲了一起特大販毒案,查獲了十多公斤海洛因,還有很多的冰毒。剛好那邊有同學過來玩的時候,聊天聊到了這起案子,從同學那裡,我打聽到了一些內幕的東西。而我指紋比中的那兩個人,也正好是這個案子的兩個主要嫌疑人。這兩個人,也因爲邊境的這起案子實在是太大,最後直接被判了死刑。”

說到這裡,秋宇又深深的嘆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果這種東西,不可不信。這兩個人雖然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是,卻又經過了六年,他們又繼續整整作惡了六年。這六年的時間,他們賣出去了多少毒品,而這些毒品,又毒害了多少人,你們能估算嗎?這件事,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無法釋懷,只要想起來,心裡就非常不好受。也許,當年我再執着一些,再堅持一些,再大膽一些,將自己得到的真實情況大膽的上報,也許,他們就沒這個機會再作惡,再毒害別人,再毒害社會這麼多年。”

“每當想起這件事,我心裡都很後悔,很愧疚。也許你們會說,就算我當時不隱瞞,也不一定就能定那兩個人的罪。”秋宇苦笑着說道:“我有時候也這麼安慰過自己,但是,人可以欺騙別人,但欺騙不了自己。我無法讓自己那麼豁達,無法欺騙我自己。”他長嘆了口氣,銳利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圈,才又極其認真的說道:“今天,我將這件事情,也是我心中的秘密講出來,不是想跟你們講故事,而是想通過這件事告訴你們。人活在世上,對待一件事情的真實想法,該說的時候一定要說出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東西,那是好事。但是,如果一味的掩飾、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該說的不說,該表達的時候不表達,也許,若干年後,後悔的就是你們自己。”他想了想,又道:“而且,這對你們的成長,也非常不利。就像現在,讓你們探討發表意見的時候,你們反而一個個的裝深沉,一個個的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用當下時髦的話來說,這叫裝逼。如果你們現在不願意講,難道要等到案子出了問題的時候再來後悔?再來彌補?要知道,我也只是個普通人,我也會錯。一個人容易出錯,十個、二十個人的意見加在一起,還會容易出錯嗎?”

秋宇說完,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好了,今天早上就到這吧!大家都回去自己想想,我們另外找個時間再開會。”說完,自己端着茶杯和筆記本先走了出去。留下會議室裡十來個人面紅耳赤的坐在那裡。

下午三點,刑偵大隊會議室,整個大隊所有沒有出差的民警都坐在了這裡。錢治國和彭輝又組織了一次專門針對武德才死亡事件的專案會議,梳理目前所有的線索和證據,爲下步答覆家屬做最後的準備。

整個會議時間不算長,該梳理的都梳理得差不多了,只是目前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武德才爲什麼會自殺?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武德才的妻子苗紅英才能回答。

會議結束沒多久,苗紅英就接到了正式通知,前來刑偵大隊接受調查。苗紅英的調查,已經是武德才死亡事件需要弄清楚的最後一環,這環工作做完,就將把整個事件的調查情況,對家屬進行最終的答覆。

兩天後,早上九點,苗紅英及其家人都被通知到了刑偵大隊會議室。武德才案對家屬的答覆,就定在這個時刻,定在這裡。爲了防止家屬出現過激的行爲,除了由負責該案各個環節的組長都親自到場參與答覆以外,刑偵大隊還調集了很多人手,隨時準備應對突**況。

這種答覆,每年都有無數次。刑偵大隊,特別是技術中隊的民警,就鹿城區而言,每年要接觸大概兩百具屍體以上。這兩百多具屍體,其中大概有十分之一屬於刑事案件的範圍,通俗來說,就是被人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害死。而其他絕大多數,都不屬於刑事案件,他們有的是自殺,有的是突發疾病,有的死於意外事故,有的屬於生產安全事故,所有這些屍體,只要有人報案到了公安機關,就屬於技術中隊的受理範圍。

技術中隊,在遇到這類報案的時候,擔負着一個重要的使命,就是對死者的死亡性質進行甄別,以確定死者的死亡性質,到底是屬於刑事案件管轄的範圍,還是不屬於這個範圍。屬於刑事案件的,直接立案,之後就是怎麼破案的問題。不屬於這個範圍的,公安機關統稱之爲涉命非刑案(公安機關專用名詞,意思就是涉及到人命,但是又不屬於刑事案件的死亡事件)。這種涉命非刑案,不是說就可以不管,恰恰相反,不但要管,而且還要管到死者家屬滿意爲止。

這次武德才的案子,從上到下的領導都極其重視,現在,終於到了將最終調查結果向家屬答覆的時候。因此,並不像往常一樣,僅僅只是由辦案的民警,或者由涉及屍檢和現場勘查的技術中隊來答覆,而是組織了當時負責調查的各個組的組長配合,由彭輝大隊長專門負責答覆。當然,這種事情,秋宇肯定是少不了。

見人齊了,按照程序,彭輝先向苗紅英及其家屬介紹了整個事件從發案、調查、走訪、現場勘查、屍體檢驗、檢驗鑑定等向關的工作開展情況,除了苗紅英自己交待的私生活問題,由於涉及到個人隱私沒有透露以外,其它都講得很詳細。之後,彭輝就向家屬告知了公安機關最終的調查結論:排除伍德才被殺的可能,系自殺死亡。

這個結論一拋出來,沒有任何懸念,武德才的兒子和女兒們直接炸了鍋,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參與答覆的民警,也沒人感覺到任何意外。換位思考一下,任誰身上被傷成了這樣,最後卻被說成是自己造成的,要是不是具備一些專業的偵查破案知識,恐怕連自己都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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