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爸爸去世前拍的最後一張照片，那個時候他還是生龍活虎的，可沒想到後來就……唉，造化弄人啊。”馮力一邊舉着手機，一邊不住地搖頭嘆息。
宋夢看了半晌照片，突然嗚咽一聲，彎下腰對着手機嚎啕大哭起來。馮力一個勁地安慰她，讓她別動胎氣，可是宋夢的樣子簡直可以用“傷心欲絕”來形容，馮力的安慰一點用都沒有。
我好奇那張讓宋夢哭得這麼慘的照片長什麼樣，探出頭看了兩眼，照片正中的男人除了個子矮點，身材胖點，皮膚黑點，好像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嘛，看來平常宋夢又狠毒又自私，但是在父女親情上竟然還是個性情中人。
宋夢胸口沉重地起伏着，說話的嘴脣也在不停顫抖，她用我們都聽得見的聲量痛苦地哀嚎着，“爸，爸，如果你還在世，我的人生怎麼會受那麼多苦？我在孤兒院裡被人欺負，被人領養以後也受了不少欺負，後來老天保佑，讓我遇到了阿皓，在他家裡雖然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可是直到現在宋叔叔都還是不喜歡我，不肯承認我肚子裡的孩子。爸，要是你還活着，我相信你一定不會捨得讓我受這種苦的，嫁什麼豪門，我也不會稀罕的……”
一聽這話，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宋夢到底想幹什麼。她想通過哭自己的親生父親，讓宋皓對她心存愧疚，更加心甘情願地娶她，對她好，這個招數的威力簡直不能更大。
我很好奇宋皓聽到種話會是什麼反應，便擡起頭看了一眼宋皓。只見他皺起眉頭，眯着眼睛，盯着宋夢手機裡的畫面，神色複雜。我以爲是我看錯了，默默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可是分明沒有看錯，宋皓的拳頭攥得很緊，似乎要搶下宋夢的手機，或者往宋夢頭上來一拳。
“宋皓，你怎麼了？”我實在忍不住，上前去問他，宋夢也止住了眼淚，驚詫地回過頭來看他。
“阿皓，你怎麼流了這麼多汗，你的頭怎麼這麼燙，你是不是生病了？”宋夢伸出手在宋皓的頭上探了一下，突然驚叫起來。宋皓還是盯着宋夢拿在手裡的手機，緊緊抿着嘴脣，半晌一聲不吭。宋夢又勸道，“我們回去吧，別在這個地方呆了。”
“這個男人，他是你親生父親？”宋皓突然看着宋夢，發話了。
“是啊，怎麼了？”宋夢被宋皓這種質問的眼神一盯，臉色立刻變了。
宋皓搖搖頭，懊悔而又嘆息地說道，“原來，李姐說的到我家入室搶劫的人是你爸，而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爲是鄭晚的父親，我真是愚蠢到家了！”
原來間接導致宋皓母親難產而死的人，就是宋夢的親生爸爸！這種狗血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我的身邊，發生在這兩個人身上？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宋夢也完全不肯相信，她急忙拉住宋皓的手臂，說道，“阿皓，你是不是弄錯了，你再看一下我爸的照片，他慈眉善目的怎麼可能做出入室盜竊的事？”
“錯不了。我已經弄錯了一次，不可能弄錯第二次。”宋皓只是搖着頭，臉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緒，卻更加顯得陰森可怕。
宋夢像是突然受了刺激一樣尖叫起來，“我不信！阿皓，你說這種話應該有證據啊，你不能平白無故冤枉我，冤枉我爸！”
“我找到當年照顧我媽的保姆，保姆回憶出了當年入室搶劫的劫匪相貌，就是你爸爸這個模樣。”宋皓突然又攥緊了拳頭，斬釘截鐵地說，“復原圖在我家裡，你可以去看看。”
不止是宋夢，就連我聽了這話都驚呆了。
這時，只聽馮力在一旁口吻誇張地說道，“我想起來了，肖老頭一直都是個不學無術，遊手好閒的人，他根本沒有工作，也沒有有錢的親戚朋友。怎麼可能突然變得闊綽，還買得起車？這就可以證明，他當年得到的錢不是通過正當途徑得來的！”
“你胡說，你胡說！”宋夢激動地撲到馮力身上，不顧一切地瘋狂毆打起他來。馮力雖然看起來年邁弱小，但好歹也是個男人，而宋夢又是個行動不便的孕婦，他不可能打不過宋夢。可是馮力在被宋夢毆打的過程中沒有還過一次手，最後我看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實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將宋夢拉到一邊。
馮力躺倒在我腳邊，半閉着眼睛，眉頭緊鎖，看起來痛苦極了。“你、你怎麼了？”我有點緊張地問道。
他緊緊抿着嘴角，渾身癱軟沒有力氣，雖然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倒在地上的時候還是把雨後泥地砸出了不少泥巴，土黃的臉色就要和地上的泥巴混爲一團了。這時我才猛然想起，馮力這種不正常的膚色是不是意味着他得病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把他扶起來，他神智似乎有些恍惚，我伸出手在他胸口掏了一陣，突然摸到一張疊好的紙，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一份診斷書。
再仔細看內容，只見最後的“診斷結果”那一欄上竟然寫着“肝癌晚期”幾個大字！
我心裡蕩過無數思緒，拿着診斷書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怎麼會是肝癌晚期，怎麼會在我才和他相認的時候，他就已經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
“別擔心，孩子。”馮力眯着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他輕輕地說道，“這都是命，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他，讓我在臨死之前能再見你一面。”
“不——”我的眼淚迸出眼眶，模糊了眼睛，心臟疼得猶如萬劍穿心。
馮力搖着頭，用不捨的目光，嘆息地看着我。我哭得肝腸寸斷，死去活來，所有的憎恨在這一刻突然化爲了灰燼……
恍惚中，我聽到身後有人拉住了我，回過頭來一看，是宋皓。他臉色蒼白，嘴脣發烏，呆呆地看着我，喃喃說道，“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
我的視線越過他，掃向他身後，令我震驚的一幕發生了，宋夢仰倒在地上，像暈過去了一樣一動不動，身下鮮紅的血汨汨流出一大片，浸染了她明黃色的孕婦裝，而泥地上一片乾枯的小草此時也被浸染了，看得我心裡一慌，像是跌入了萬丈深淵。
“宋皓，還愣着幹什麼，她這樣會死的，我們得趕快把她送去醫院！”我高聲驚呼道。
宋皓如夢初醒，在我的指揮下如一個遊魂一樣擡着宋夢和我的父親上了車，我坐在副駕駛位上一路猛踩油門，終於在最快的車速下到達了醫院。
急症室一下子送來了兩個重危病人，醫院的醫生護士們忙得不可開交，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兩人的傷口病情，便急忙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我和宋皓坐在椅子上，焦急地等待着手術結果。
看着宋皓頹然地垂着頭，一隻手緊緊掐着另一隻手的食指，就像是想把指頭摳下來一樣，我擔心他會受傷，急忙分開他的兩隻手，一隻手抓着一邊，強迫他不要再傷害自己。
“宋皓，你別擔心，有我在，我陪着你。”我好像化身成爲他的媽媽，笨拙地安慰鼓勵着他，我也不知道這樣到底有沒有用，能不能將他從頹唐中拯救出來，但是我必須這麼做。
我想起在我的養父去世那天，我幾乎崩潰欲絕，是宋皓在後面攙扶着我，默默地鼓勵着我，我才能撐過那次打擊。現在，輪到我來鼓勵他了。
半晌，宋皓突然轉過頭來，目光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一把將我攬入懷中，緊緊地抱着我，像是要把我融進骨子裡去。
“鄭晚，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可是你卻還是願意陪在我身邊，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個謝謝已經不能表達我的心情了。我真恨我自己，明明心裡一直都深愛着你，卻在沒有搞清楚真相的情況下欺負你，折磨你，我真不是個男人……”
直到過去了這麼久，我纔等到了他的一句“對不起，我愛你”，我應該怨恨難過纔是，可是此時此刻，我只感覺心裡一陣熱呼呼的，就像喝了一杯濃酒似的，血涌上了腦袋。漸漸地眼前模糊了，兩行熱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溫柔地拍着他的脊背，笑道，“宋皓，你說你愛我，我就會當成真的，一直記在心裡。如果你要反悔最好趁現在，過了今天，我就會把你的話烙印在我骨子裡，無論今後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忘記。”
“我愛你，我愛你，我永遠也不會反悔，我看你，鄭晚。”他的嘴對着我的耳朵，溫暖的話語伴着熱乎乎的氣流傳入了我的鼓膜。
“我也愛你。”我抱着他，安詳，甜蜜，靜靜地說道。
身邊人來人往，有很多人看我們就像是看不檢點的男女在公共場合打kiss一樣，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還有人開始在我們耳邊議論紛紛。可是議論的人來了又走了，到了夜晚，手術室外只剩下我和宋皓兩個人，依舊坐在這裡等着。
等的時間太久，我開始有點兒緊張，他們不會出什麼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