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綠色衣角,彷彿在張小凡的手裡,露出了一抹淡淡幸福笑意一般,微微溫暖着張小凡的掌心。
雖然在這裡發現了碧瑤的一絲蹤跡,但仔細去找,小竹峰後山內卻是寂靜一片,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讓張小凡的心,再一次涼了下去。難道,二十多年的漫漫等待,最終還是沒有結果麼……
有一種憂傷,瀰漫在小竹峰後山裡……
焚香谷。
一個焚香谷弟子,大口喘息着跑進李洵的居室,邊跑邊喊道:“李洵師兄,青雲門的曾書書求見……”
李洵眉頭一皺,自知是瞞不過去了,於是嘆息一聲,道;“也罷,你讓他進來吧!”
不過一會兒,身穿青雲弟子袍的曾書書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眼見他的容貌一如當初相識張小凡般,隱隱帶着戲謔與惡作劇的笑容,彷彿這麼多年,還是什麼都沒變。
李洵和曾書書也算熟悉之人,當下便有說有笑地閒聊起來,不時傳出一陣陣笑聲。
正聊得高興,曾書書忽然開口道:“李洵師兄,不知你們焚香谷雲谷主許久不出現,是爲何意?”
李洵眼裡精光一閃,語氣忽然轉冷:“恩師自然是處於閉關狀態,你問起這個,又是什麼意思?莫非是來我們焚香谷作亂麼?”
曾書書臉上那一抹笑容全然消失,眼裡也是寒芒閃過,淡淡道:“我當然並無此意,只是雲谷主多日不出面,青雲門內蕭逸才蕭師兄有些擔心這纔派我前來貴谷詢問。”
“多謝蕭掌門的好意,李洵在下道謝了。我的恩師是在閉關,昨日我方纔和恩師談論谷中瑣事,恩師也沒有什麼要緊,只不過是潛下心來修習而已。”李洵禮貌地道。
曾書書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如此甚好,我也可以向蕭師兄交代了。”
李洵自知曾書書意欲離開。也不挽留,淡淡道:“這麼早就要走了麼?”
“呵呵,蕭師兄還等着我的消息呢,改日來了我們再聊吧。”曾書書燦爛地笑道,一面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曾師弟慢走。”李洵邊隨即吩咐幾個焚香谷弟子送曾書書一路,邊道,“我還有事要辦,就不能送你了,還望見諒啊。”
“沒什麼,哈哈,我就不打擾李師兄你了。”曾書書笑了笑,就離開了焚香谷。
李洵目視着他的背影,臉上溫和的笑容漸漸消失,取代而之的是面無表情的漠然。他的心裡,也泛起一絲疑惑,恩師和上官師叔閉關這麼久,究竟又是在做什麼?
回想起昨日與恩師隔門談話,不由也是淡淡地疑惑瀰漫心頭。恩師昨日似乎與往常大不相同,語氣裡也多了一絲莫名的煞氣。
最近焚香谷內,也是人心不齊,走到哪裡都可聽到討論谷主的話,李洵身爲焚香谷內重要弟子的身份,又是唯一能直接與雲谷主交談的人,壓力可想而知,時間一長,不由也是疲憊和厭倦。
算了算了,不想這些,李洵振作精神,長嘆一口氣,又開始處理焚香谷內大大小小的瑣事。
小竹峰後山。
“真的是你……“一個蒼白失神的聲音,靜靜地在張小凡的身後響起。
張小凡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回身看去,依舊是一身白衣,彷彿和不久前沒什麼不同,但她絕世容顏卻明顯地十分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你……”陸雪琪慢慢地開口道,“你爲什麼要來這裡?”
“……”張小凡無言地低下了頭,默然無語。
陸雪琪的心又是一陣抽痛。但她的聲音,依舊是很輕很輕:“……爲什麼?”
張小凡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陸雪琪淡淡看去,只見他的手中,隱隱可以看出有一絲幽幽的綠色。
綠色……
天琊淡淡的藍光,把兩人之間漸漸朦朧起來,張小凡欲要踏前一步,卻彷彿怎麼也過不去一般,又枉然收回。
兩人的中間,彷彿有一條看不見的溝壑,無情地攔着。
陸雪琪笑了。那笑容,那般淒涼,那般決絕,又不失一份幽幽的美麗。張小凡一時望得癡了。
遠處,也是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凝視着這邊同樣悲涼的兩人,一言不發。
“小凡……”陸雪琪的面容上,緩緩地淌下了淚水,不知她的心裡,是否想起了那天木屋前那個刻骨銘心的擁抱?
張小凡的身體不住顫抖着,就在前方啊,那個等了他十多年女子第一次面對着他哭泣,自己怎可負了她,又怎可負了那白衣……
忽然,張小凡面色一頓,忽地凝視着陸雪琪,淡淡地笑道:“你……可以再等我一些日子麼……”
陸雪琪不敢相信地擡頭,天琊的藍光也是一窒,慢慢黯淡下去。前方那個男子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了她的明眸裡。
這是在做夢吧……
多麼希望這個夢永遠都不會結束……
陸雪琪的白衣無風飄揚,如果,這個夢是真的呢?半晌,她一字一句,如斷冰切雪般,乾脆地道:“你讓我等多久,我都會等!”
隨即,陸雪琪轉過身去,緩緩地,走出了小竹峰後山。
她的面容上,始終帶着淡淡的、溫暖的笑意,不知心中又在想什麼呢?
你讓我等多久……我都會等……
陸雪琪這句話,徘徊在張小凡的腦海裡,搖曳不定。下了決心就不能再背叛她了,張小凡黯然苦笑,其實,他明白,在自己心裡,陸雪琪始終有着深深的地位,不知有沒有碧瑤那麼多了呢……
焚香谷密室。
“雲谷主,八兇玄火法陣已經即將完成,只是沒有了玄火鑑,多半很難繼續往下修煉。”上官策的臉色隱隱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道。
雲易嵐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隨即慢慢轉向上官策,漠然道:“上官師弟,你先出關吧。”
“……是。”上官策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想必兩人已經事先討論過了,站起身來,右手一招,他的得意法寶“九凝寒冰刺”亮閃閃地向他飛了過來。上官策一把抓過法寶,轉過身去,向着密門出口走了過去。
“轟隆!”
忽然風聲大作,雷聲頓起,焚香谷內頓時大亂。
李洵畢竟道行高深,騰地站起,面上忽現驚疑之色,聽這聲音,看這方向,難道……是恩師他出關了不成?
心下這麼想,李洵立刻御起“純陽玉尺”,直向密室處飛去。
密室出口處。
走出一個被銀白氣體包裹的老人,路過之處冰菱閃耀,空氣彷彿都冷到凝固了下來。焚香谷內弟子自然都一眼便認出此人乃是焚香谷重要人物,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爲上官策讓出一條道來。
“……師父?”
從不遠處走過一個身着焚香谷衣袍的男子,手中握着就是“純陽玉尺”。
衆弟子一眼便認出,這就是焚香谷谷主的弟子李洵,在焚香谷內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都是紛紛讓路。
人羣散開到兩邊,李洵驚愕地發現出關的並不是恩師雲易嵐,而是一個在焚香谷內同樣起着重要作用的人物——上官策。
上官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李洵,從他身邊走過,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幾秒後就移開了。李洵微感尷尬,只好出聲叫道:“上官師叔,我師父他……還在裡面閉關嗎?”
上官策漠然不語。
李洵一愣,上官策深得恩師重用,平常對他的態度也不算太壞,怎麼一出關,就……
青雲門,龍首峰。
上次鬼王宗在青雲山上血戰一番,雖然最後鬼王重傷身亡,青雲門卻亦是傷亡無數,尤以龍首峰受創最重。慶幸的是鬼王實力雖然非常人能抵擋,但帶來的傷亡卻遠遠比不上獸妖一戰,青雲門內年輕弟子死亡較多,但一些高手前輩卻倖免存活下來,總體來看,青雲門其實未傷根本。
“靈兒,今天怎麼有心情出來閒逛了?”一個隱隱帶着笑意的聲音,忽然響起。
田靈兒雖然早已不是原來那個清純可愛的少女,容顏笑貌卻未改多少,依然是眉目如畫,笑意盈盈,一身拖地的鮮豔紅色長裙,腰間依然纏着一條美麗的琥珀朱綾,但看起來已經成熟很多。
“你還說我呢,你這個當師父的怎麼不在房裡潛心修習,有時間出來和我閒聊了?”田靈兒嗔笑道。
一個劍眉星目,丰神俊朗的男子微微一笑,緩步來到妻子身邊,道:“怎麼,你不是很喜歡我陪着你嗎?”
田靈兒臉一紅,把頭低了下去,沒有說話。
兩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清風吹拂着田靈兒美麗的臉龐,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齊昊看着自己的妻子,遲疑了一下,還是面色凝重地道:“靈兒,你還記得鬼王宗的副宗主鬼厲麼?”
田靈兒身子一震,猛然擡起頭來,一雙明眸裡有着掩飾不住的關切:“小凡他……出什麼事了嗎?”
齊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這麼久了,你還是叫他張小凡麼……”
“………………”
田靈兒沉默了。
青雲山,小竹峰後山處。
張小凡和小白不死心地找遍了小竹峰,但是除了那片衣角,什麼都沒有再看到。
難道……碧瑤,你是不想再見我了麼……
爲什麼……
張小凡的眼神開始迷離,那個充滿盈盈笑意的面容,那般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想抓住,卻什麼都沒有……
“轟隆!”
一道突如其來的雷聲,在張小凡和小白不遠處的焚香谷處爆炸開來!
小白眼神一凝,轉頭看去,只見焚香谷處的上空陰沉沉的可怕,雷一道接一道地打下來,竟然還帶着一絲詭異的紅光。
焚香谷?
不會是那個上官老鬼和雲易嵐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吧,看起來可是大有文章啊,呵呵,自己是一定要去湊個熱鬧的,不然不是太對不起那八兇玄火法陣了,呵呵呵呵……
小白絕美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絲詭異的微笑,接着,她轉向絲毫不在乎什麼雷聲的張小凡道:“喂,我去看看焚香谷出了什麼事,這裡估計也沒有碧瑤的身體,不如你還是回去吧,改日我們再出來尋找。”
張小凡猛然醒悟過來,微微皺了皺眉,看看焚香谷處不定真的出了什麼事,小白要去看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自己是斷斷不想去湊焚香谷的熱鬧。眼看這裡是真的找不出碧瑤的線索,難道自己真的就此回去了麼?
“說話啊,你要去哪裡?”小白很有耐心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你去吧,我再找一會兒就回去,下次你還去木屋處找我即可。”張小凡點了點頭,淡淡道。
小白也不多說什麼,化作白光立刻向着焚香谷處飛去。
張小凡目視着小白很快消失的白影,苦笑一聲。這裡看來是唯一有碧瑤線索的地方,其它各脈與他並無太多關聯,首座也是嚴謹至極,碧瑤應該不會在那裡。但現在,小竹峰後山找了不下8遍,怎麼也沒有碧瑤的影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果說碧瑤的身體並不在此處,那碧瑤的綠色衣角,又怎麼會在這裡?
天漸漸黑了下來,燦爛的晚霞染紅了整片天空,焚香谷處也慢慢安靜下來,不知小白現在又在何處?
真的沒有機會了麼,碧瑤,你真的不想再見我了嗎……
麻木到無知覺的手,還緊緊攥着那兩片衣角,不曾鬆開。衣角處傳來淡淡的溫暖,是這黑夜中唯一的曙光。
忽然,不遠處亮起了一道藍光,淡淡的,宛如女子美麗的容顏。
“你怎麼還在這裡……”一道微微顫抖的聲音,似乎不敢置信地在他面前響起。
張小凡微微擡眼,那黑夜中一道雪白而炫目的身影,就靜靜地佇立在他的面前,天琊的光芒照亮了兩人間並不遠的距離,兩人之間,彷彿又拉近了許多。
陸雪琪看着這個渾身微微顫抖且面上沒有一絲血色的男子,柔美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憐惜,一隻白暫的手輕輕擡起,似乎要抓住什麼,但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了。
“小凡……”
張小凡渾身冰冷。整個漆黑的樹林裡,只有他,和她,默然對視着,將這空曠的地方,渲染了一絲生氣和溫暖。
焚香谷。
小白從一根柱子後轉過身來,也把剛纔的事情看了個差不多。原來這天上的雷聲是由於上官老鬼出關的關係,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該死,連出個關都這麼大動干戈!”小白忿忿地罵了一句,擡腳欲離開。
忽然從身後傳出一陣巨大的響動,小白身子猛然定住,微感訝異地回頭去看,只見在焚香谷深處,竟然又亮起了那詭異的紅光。
憑她九尾天狐的直覺,焚香谷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白略略思索了一下,一個點頭,立刻向着焚香谷深處如電一般飛馳過去。看守的焚香谷弟子只覺一陣風掠過耳畔,扭頭看去時,卻什麼都沒有。
那道白影速度極快,不過片刻就來到了焚香谷深處的一扇鐵門前,以她九尾天狐的道行,早已覺察到一股濃濃的殺氣就是從這裡瀰漫開來,讓整個焚香谷都籠罩上了一層紅芒。
小白的嘴角忽然勾起一絲嘲弄的笑意,她不會忘記,這裡正是八兇玄火法陣所在處,也正是將她監禁了幾百年的地方啊。呵呵呵呵,雲易嵐那傢伙不會是要……
四下寂靜無人,不知爲何,這個重要地方居然沒有一個弟子看守。
“你是什麼人?”一個警惕而又緊張的身影闖進了小白的視線。
“我?我可是一個和你們焚香谷大有淵源的妖精了……”小白絲毫不在意這個焚香谷弟子緊張戒備的樣子,嫵媚地撫了撫長髮,美目一轉,便移到了這個弟子的身上。
那個焚香谷弟子被小白如水一般的目光掃過,忽然間精神恍惚,渾身一顫,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小白此刻心情很好,微微一笑,慢慢走到那個弟子身邊,用腳尖輕觸他的身體。直到完全確定那個弟子是昏迷了之後,小白也無意在這裡久留,最後轉頭看了那扇鐵門一眼,就再次化作白影離開了焚香谷。
草廟村。
張小凡回到這裡時,眉目之間多了一份淒涼。他的手,仍然緊緊攥着兩塊綠色的衣角,似乎是永遠都不曾放開過一般。
“碧瑤……”
“碧瑤……”
他的口中,喃喃地念着這個名字。
“吱吱吱吱!”木屋外忽然傳來了那熟悉的猴子叫聲,小灰似乎大是歡快,用力地推開門,興高采烈地竄了進來,跑到張小凡的腳邊。
張小凡似乎回過神來,嘴邊漾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俯下身子去把小灰抱起,舉到自己的眼前,輕聲道:“小灰,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小灰撓了撓頭,似乎大是不解的樣子,眨了眨三隻眼睛,搖了搖毛茸茸的腦袋。
“是啊,你怎麼能知道呢……”張小凡似乎是對着猴子說話,又或是在自言自語道。
一人一猴,就這樣靜靜地坐了很久。
半晌過後,小灰忽然歡叫一聲,跳出張小凡的懷抱,一蹦一跳地跑到木屋門口,很熟練地伸出手掌一拉,木屋門應聲而開。
門外站着一個美麗的女子,也是一身如雪白衣,但全然不似陸雪琪那般淡漠疏離。嘴邊帶着一絲嫵媚的笑容,風情萬種,姿色動人,比起陸雪琪來還要更勝幾分。
小灰“吱吱吱吱”大叫幾聲,三下兩下蹦到了小白的身上,把小白潔白的衣裳蹭髒了一些。小白微微皺起眉頭,用白暫的手輕輕擦去了那點污濁,假裝生氣道:“喂,死猴子,快下去!”
小灰咧開嘴笑了起來,很聽話地順着小白的衣服滑落下去,又跑到了張小凡的身邊。
“怎麼樣,找到什麼碧瑤的線索了麼?”小白無限嫵媚地笑道。
張小凡絲毫不爲所動,搖了搖頭淡淡道:“沒有。”
“那你明天……”小白的神色間也隱隱黯淡了一些,輕聲問道。
張小凡默默地點了點頭,兩人沉默下去。
黑石洞邊深林內,古井邊。
一個美麗的女子,臉龐白暫如玉,肌膚勝雪,幾乎是吹彈可破,眉目如畫一般,幾縷柔軟的髮絲垂下,隱隱帶了幾分悽切和傷感。女子一身晶瑩的綠裳,歲月的沖刷依舊抹不去她驚心動魄的美麗。
她輕輕俯身,向着古井深處看了下去,那曾經刻骨銘心的臉龐,靜靜地倒映在井水中。女子的聲音微微哽咽:“小凡,我真的好想再見你一次……”
一道黑影不知不覺地停在綠衣女子的身邊,那黑影長裙拖地,黑紗蒙面,黑紗下的眼眸,隱隱帶着一絲關切。
“碧瑤,你又在想他?”蒙面女子柔和地問道。
“幽姨,我想見他,就見一面,好不好……”碧瑤的聲音依然是微帶哽咽,說不出的悽切。
幽姬沉默了一會兒,黑紗輕動,半晌才幽幽地說道:“碧瑤,你真的決定了麼……”
碧瑤咬緊嘴脣,用力地點了點頭,一雙明眸裡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小凡,我真的很想見你,哪怕就見一面……
焚香谷,密室內。
雲易嵐聚精會神地凝視着深深刻在地面上傳說中那詭異神奇的八兇玄火法陣,所有的凶神被刻畫得清晰無比,栩栩如生,而連接這些凶神的圖案,同樣詭異而複雜。現在的八兇玄火法陣,遠遠不同於鬼厲和金瓶兒上次來時見到的那般焦黑變形,而是十分鮮活生動,隱隱帶着一絲熾熱和詭異,彷彿是吸附人的精血一般,鮮紅至極。
整個密室內,彷彿是被火焰燃燒着一般,酷熱難耐。若是凡人站在此處,只怕早已渾身燒焦,倒地身亡了。雲易嵐當然不同於那些普通弟子,渾身上下被白光包裹着,絲毫不在意這密室內的炎熱,似乎在研究着什麼一般。
“唉……”雲易嵐忽然低低嘆了一聲,眉目間滿是滄桑之意。
這般在密室中閉關了三年多,雖不是什麼都沒有領悟出,但因爲少了萬火之精玄火鑑,一到關鍵時刻,就付之東流水,一切重頭開始。
雲易嵐當然清楚玄火鑑正是在那用出誅仙古劍助青雲門的魔教妖人鬼厲手中,但鬼厲既然可以驅動誅仙古劍,道行法力可想而知,自己就算去要回也討不到什麼便宜,便也不去費那個精力,只盼有一日可以拿回玄火鑑,參透出八兇玄火法陣的奧秘,統一天下。
這般想着,雲易嵐忽地一陣心灰意冷,那可不知要等到何時呢,只怕自己耗盡一輩子的時間,也未必可以成功吧。
第二日,依然是黑石洞附近的深林處,幽姬不知去向,碧瑤靜靜地站在此地,默默出神了一會兒,接着走到古井邊,用白暫的雙手輕輕捧起一把清澈的井水,清洗了一下柔美的臉龐。碧瑤的面容依舊是那般清麗,如出水芙蓉般秀美動人,只是眼眸中隱隱透出一絲淡淡憂傷,全然不同二十年前那無憂無慮的少女了。
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碧瑤站起身來,努力露出一絲微笑,靜靜地等待着。
不知過了多久,幽姬鬼魅一般閃到碧瑤身前,點了點頭,淡淡道:“我們走吧。”
碧瑤的手間憑空出現一朵晶瑩剔透的玉花,剎那間大放光芒,化作一條白光閃閃的花綾,停在碧瑤的腳邊。碧瑤輕輕咬住嘴脣,面上竟是閃過一絲痛楚,隨即恢復正常,輕輕一躍,跳到了花綾之上。
“碧瑤,你的身體還未完全恢復,以後儘量不要太過勉強自己了。”幽姬面紗輕輕一動,語氣內帶着一絲擔憂。
“我知道了,幽姨。”碧瑤點了點頭,輕聲答道。
兩人沉默下來,幽姬帶着碧瑤,向着不遠處的草廟村飛去。
碧瑤的心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激動。
草廟村。
碧瑤和幽姬輕輕落了下去,碧瑤已是香汗淋淋,虛弱不已,身子晃了幾下才穩住,傷心花的光芒也登時黯淡下去。
“碧瑤,你是休息一會兒還是……”幽姬趕緊上前扶住碧瑤的身體,黑紗下的面容透出一絲憐惜。
“幽姨,我……我沒事。”碧瑤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穩住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心裡忽然有些莫名的緊張啊。
遠遠地,可以看到草廟村深處有炊煙升起,淡淡的溫暖,彷彿就在眼前一般。
幽姬嘆了一口氣,也沒有說什麼,扶着碧瑤輕輕向前走去,心裡也泛起一絲惆悵。那個男子,不知會是什麼反應……
忽然,從兩人的身後,飛來一個白影。那白影看到碧瑤和幽姬,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後頓時渾身一震,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一般地停住了,落在了她們二人身前。
“真的是你……?”縱使小白這千年妖狐的定力,也是不由爲之一震,“……你是碧瑤?”
碧瑤一怔,轉過頭去,茫然地看着幽姬,問道:“幽姨,她,她是……”
幽姬冷冷地看了小白一眼,隨即轉向碧瑤,柔聲道:“沒事的,碧瑤,她是你孃親的朋友,不用擔心。”
小白定下神來,又忍不住看了看碧瑤,似笑非笑地道:“你是碧瑤吧,鬼厲可是等你很久了。”
碧瑤的臉一紅,再次向着幽姬低聲道:“幽姨,她究竟是誰?”
小白的笑容柔媚動人,風姿綽約,還不等幽姬說話,就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呵呵,連我都不認識麼,我就是你孃親結拜的姐妹呀。”
“原來你是……”碧瑤恍然大悟,頓了頓道,“你是九尾天狐?”
“碧瑤,快走,我們沒有多長時間。”幽姬忽然截住小白正欲出口的話,面紗輕動,不知她現在是什麼表情。
“……我知道了,幽姨。”碧瑤忽然面色一黯,接着點了點頭,被幽姬攙扶着向草廟村深處而去。
“呵呵……”
小白忽地淡笑一聲,也不再去和前方二人說話,當先向着小木屋方向,飛身而去。
木屋內。
張小凡頓覺有些心神不寧,遲疑片刻後,走到門口,“嘎吱”一聲把門打開。溫暖的陽光撲面而來,把他的身上映成了淡淡的金色。
張小凡擡目向前看去,一道白影破空而至,落在他的身前。
“是你。”張小凡不去看她,擡頭望天,疲憊地道。
小白似是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就靜靜地站在張小凡的身邊,一言不發。
碧瑤雖然早有準備,但看到那個刻骨銘心的男子,渾身上下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顫,一雙明眸裡泛起了淚光。
綠裳隨風飄起,竟是那般美麗到不可逼視。
張小凡站了半個時辰左右,面上漸漸變得平和,甚至還帶了一絲寧靜的微笑。他轉過身去,準備回到木屋內,前腳欲起,卻渾身一抖,再次轉過身來,不敢置信地看去——
那一瞬間,彷彿就是永遠。
那一剎那,彷彿就是永恆。
那個永遠刻在自己心間的女子,帶着久別的微笑,身上單薄的綠裳隨風飄揚,容貌依舊是那般美麗,就這樣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微笑,隱隱帶着一絲歡喜,一絲期盼,一絲開懷,但更多的,還是深切的憂傷。她的明眸中,隱約泛起了淚光。
“……小凡……”
碧瑤輕輕地,帶着二十多年前那份驚心動魄的美,喚道。
……真的是你嗎……碧瑤……碧瑤……
張小凡的心中,把這個名字唸了千百遍,與她的回憶,一點一滴地浮上心頭。
碧瑤含着淚微笑着。
“碧瑤……”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了兩個微微顫抖的字,從張小凡嘴裡不敢置信地念出。
草廟村上空。
陸雪琪御着天琊,在半空中向着草棉村深處直飛而去。若是地下的普通人見了,一定會認爲那只是一道奇異的藍芒而已,速度之快,普通修真煉道之人甚至也只能看到一閃即過的藍光,馬上消逝不見。
昨日與張小凡青雲山一別,不知爲何,她的心裡總是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不由得擔心起張小凡來,今日一早處理完小竹峰的瑣事,就御劍而來,想確保他安然無恙。
以她的速度,很快便來到了草廟村。不知爲何,她的心中泛起了一絲緊張,面頰上也現出了淡淡的紅暈,便落到草廟村附近,徒步而行。
越往深處走,周圍的雜草越是遍地叢生,漸漸地蔓延上了陸雪琪的腳腕,絲絲纏繞。陸雪琪絲毫不在乎這些,心中很是緊張焦灼,不知今天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總感覺和往日大不相同一般。
這麼想着,陸雪琪的腳步便又加快了幾分。
遠遠地看到了那間雖然簡陋,但在陸雪琪眼中卻無比溫馨地小木屋。但那裡,卻是一片寧靜,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陸雪琪放鬆了幾分,轉過一個彎,正欲上前去,整個身子,卻登時愣在原地。
心中,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
就在前方啊,那個男子,和那個綠衣裳的女子,默然無語地對視着,彷彿忘記了一切,連她的到來,也是絲毫都感覺不到。
陸雪琪忽覺腳下一陣搖晃,面上血色頓失,嘴脣也變得煞白,就要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一雙柔軟溫暖的手,輕輕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一股溫暖之氣,緩緩淌進了自己的體內。
陸雪琪無力地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傾國傾城,妖媚萬分的面容,此刻彷彿隱隱有着一絲關切,注視着她。
唉,真是個可憐的女子啊,呵呵。
小白的心中,也泛起了一絲同情。像陸雪琪這種明知深愛之人心中有別的人,卻依舊癡心不改的女子,卻是極爲少見的。
張小凡似乎完全靈魂出竅,怔怔地,看着碧瑤,面上或激動,或哀傷,或欣喜,種種神情一閃而過。
碧瑤眼角有淚,顯得更加楚楚動人,身上單薄的衣裳貼着雪白的肌膚,說不出的淒涼。
真是兩個癡情人呢。
小白苦笑搖頭,又看了看自己攙扶着的陸雪琪。陸雪琪的目光帶着深深的痛楚,一眨不眨地凝視着不遠處那個男子,似乎是要把他的樣子完全刻在自己心裡一樣。
張小凡的面上忽然金色閃過,整個人大震,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白衣,勝雪。
那眼神中的憂傷,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陸雪琪…………
陸雪琪察覺到張小凡的目光正看着她,勉強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明眼人卻一眼可以看出,那笑容中隱藏着說不出的苦澀。
碧瑤面色一黯,但隨即恢復了正常,貝齒輕咬,面上如陸雪琪一般再無一絲一毫的血色,踏前一步。
乾脆的腳步聲,陸雪琪和張小凡俱是一怔,都紛紛向碧瑤看去,連小白,也皺了皺眉,訝異地看向碧瑤。
“這位姐姐……”碧瑤綻開一個苦澀的微笑,“我看得出,你喜歡小凡吧?”
“……”陸雪琪沉默着。
小白忽然面色大變,一雙明眸緊緊地看着碧瑤,忽地驚愕萬分。
這個女子,不會是要…………
“小凡,對不起了,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的。”碧瑤的聲音帶了一絲飄忽與迷離,“無論我有多愛你,多麼想和你在一起,你終究是我的殺父仇人……也許,上天總是待人公平的,二十年前給了我短暫的快樂幸福,二十年後,也應該給這位姐姐一個機會了……”
陸雪琪的明眸中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緩緩苦澀地道:“你不必這樣,喜歡小凡就去努力把握好現在的幸福吧,小凡真的很喜歡你,二十年前是這樣,二十年後,依然如此。”
張小凡身子一震,緩緩地看向陸雪琪,面上驚疑不定。
碧瑤深吸了一口氣,綻開一個蒼白的笑容,肌膚雪白恍若透明一般,語氣也很輕很輕:“小凡,你要相信我,我是愛你的,但是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張小凡此刻心中猶如驚濤駭浪一般,翻涌不停。
二十年前,碧瑤爲他擋下了驚天動地的誅仙古劍;二十年後,陸雪琪在他被心魔困擾時不離不棄。
他知道,如今什麼都晚了,他真的欠了她們太多太多。
前方,綠裳飄揚;後方,白衣似雪。
扭頭或是向前走,也不過一刻的距離。
這一刻,又包含了多少人間的心酸呢?
他終究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周圍詭異地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響起,似乎每個人,都屏息着等待着他。
短短的片刻,張小凡卻感覺比一輩子的時間都還漫長無比。
忽然,碧瑤身子輕輕一顫,宛如秋天最後一片楓葉纏綿,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張小凡心中一急,正欲上前扶起碧瑤的身體,一道黑影就如鬼魅一般上前,掠起碧瑤,不理在場的所有人,化作一道黑芒飛起,遠離了小木屋,再也不見蹤影。
張小凡大急,手邊噬魂頓時亮起,就要追隨黑影而去。
“且慢!”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伴隨着一個如水一般美麗的女子,俏生生地擋在了張小凡的身前。
“小白,你做什麼?”張小凡一驚,皺眉問道。
“你追她做什麼,那是幽姬,不是別的什麼人,你放心便是。”小白淡淡道。
張小凡一窒,也實在找不出什麼理由要追上去,只得頹然放棄,噬魂的光芒隨即黯淡下去。張小凡慢慢地,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才轉過身來。
陸雪琪的目光,深深地看向他的面容。
兩人都是默然,剛纔的事情,彷彿再次隔開了陸雪琪和張小凡,那不久之前短暫的擁抱,彷彿已經成了過去。
青雲山 玉清殿。
蕭逸才一臉疲憊地走了進去,身旁道童都是紛紛恭敬地低頭,讓出一條道來。蕭逸才首先擡頭看了一眼供奉着的三清神位“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當下行了一禮,接着走向那七張檀木大椅,坐到了居中最前方的一張上。
“掌門,幾日前風回峰弟子曾書書從焚香谷回來後,便要與掌門見面,不知現在掌門可有時間,用不用去傳話叫他……”一個眉目清秀的道童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問道。
蕭逸才沉吟片刻道:“傳他進來吧。”
“是!”道童並不多話,一轉身便向着風回峰山脈跑去。
蕭逸才稍待片刻後,玉清殿內走進一人,一身青雲道袍,面貌英俊,帶着一絲笑意,可不正是風回峰有名的弟子、張小凡以前的好朋友曾書書麼。
“蕭師兄,不知這次傳我來此,是何緣故?”曾書書嬉皮笑臉、很不正經地道。
蕭逸才看向曾書書,只見這麼多年過去,他卻還是老樣子,似乎沒有變多少,心下淡淡苦笑一聲,隨即問道:“曾師弟,你此番前去焚香谷,可有關於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的消息?”
曾書書沒有流露出絲毫驚訝的樣子,反而面色凝重下來,正色道:“焚香谷多半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去時便是焚香谷的得意弟子李洵接見,似乎是不想吐露些什麼,只是說他師父依然在閉關,其他也沒有多說。”
蕭逸才皺起眉頭,微微閉眼,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半晌,才淡淡問道:“曾師弟,對於這件事你怎麼看?”
曾書書沉吟片刻後,緩緩道:“依我看,焚香谷鬼鬼祟祟,不知暗地裡在搞什麼重要的事。如今焚香谷實力雄厚,谷主雲易嵐更是道法高深莫測,當真是不容小看。”
蕭逸才長嘆了一聲,沒有說話。
曾書書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微微一皺眉問道:“對了,蕭師兄,道玄掌門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嗎?“
蕭逸才神色間一黯,慢慢點了點頭,曾書書也沉默了下來。
兩人都是青雲門內傑出人物,又何嘗不知道如今青雲門面對的壓迫。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一向爲正道支柱,視爲領袖,其中尤以青雲門山脈鍾靈奇秀,蘊含天地之靈氣,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寶地,也一向被青雲門牢牢佔據。雖然正道中並不像魔教那麼門派爭執,勾心鬥角,但暗地裡還是隱隱較勁,都想成爲正道唯一的領袖。青雲門一向實力最是雄厚,雖然沒有定下來,但大家多半也認爲如今青雲門已經是正道中最爲重要的門派了。天音寺倒也罷了,和青雲門一向也很交好,表面也是風平浪靜,禮貌相對,但焚香谷卻很是不服,在這幾年的時間裡,勵精圖治,隱隱有超過青雲門的趁勢。
更何況,如今青雲掌門道玄真人不知所蹤,儘管青雲門萬般掩蓋,還是泄露了出去。蕭逸才雖然道行高深,但比起自己的恩師道玄真人當然還是差了一截,更不用說是年輕一輩的弟子了,如今的青雲門,人人心中都甚是沉重,且魔教鬼王宗一戰後,傷亡更是數不勝數,雖然最後勝利,但損失也是不小,如何不讓焚香谷暗暗心喜呢。
蕭逸才在青雲衆弟子中,也被認成了青雲門現任掌門,壓力可想而知,不由心中亦是一陣焦慮,但也毫無辦法。
曾書書也是明白人,心中自然知道蕭逸才的苦衷,當下一點頭道:“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蕭師兄我先回去了。”
蕭逸才微微一怔,很快回過神來,環顧四周後,慢慢點頭道:“那也只能如此了,曾師弟你就先回去吧。”
曾書書也不多話,隨即走出玉清殿,手一招,一柄泛着紫氣的仙劍“軒轅”升起,似乎是知道主人心意,微微顫動着。曾書書回頭看了蕭逸才一眼,便御起軒轅向着風回峰山脈直飛而去。
蕭逸才目視曾書書離開通天峰,這纔將目光緩緩收回,微嘆一口氣,心裡苦笑,也站起身來,向着身邊的道童吩咐幾句,就負手離開,回房休息去了。
玉清殿中,又陷入了一片安靜的氛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