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風雨歸途(上)
區小涼躲在車廂裡,聽雨點打在棚子上的聲音,不住地哀聲嘆氣。還可以txt免費下載到本地閱讀
兩年多的辛苦,孤兒院孤老院的工作總算已經步入正軌,他就打算和丁九再進行最後一次巡視後乘船去海外,開始他們耽擱了幾年的旅遊。
誰知秋雨一場接一場下個沒完沒了,還沒個點兒。早晨出門時還是秋老虎的豔陽天兒,行到半路卻開始變臉。
現在天都快黑了,可是下個宿頭的影子都看不見。這條泥濘難行的山路似乎沒有盡頭,顛簸中讓區小涼覺得他們已經行了快一個世紀。
丁九怕他着涼,給他裹上厚披風,又塞給他一個不知打哪兒變出來的手爐,讓他老實待在車裡不許出來。丁九自己卻仍只着單衣披上蓑衣戴着斗笠,坐在駕座上冒雨趕車,絲毫不理會落在身上的悽風苦雨。
區小涼身上暖和,心裡卻如百爪撓心,擔心得不得了。他幾次偷偷掀車簾想看看丁九怎樣,有沒有被淋到,卻總會被丁九發現。
丁九也不斥他,只是溫柔安靜地瞅他一眼,區小涼就蔫蔫地又縮回去。
繼失憶白癡笑後,丁九又琢磨出了這種冷靜溫柔目光,和那個笑容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只要使出來區小涼就沒轍,唯有乖乖束手就擒。
馬車又向前行駛了一陣,區小涼聽外面風雨更急,實在不放心掀開車簾大聲說:“雨太大了!找個地方躲躲吧,今天咱們就住車上!”
丁九回看他,臉上濺着雨滴,雙眼卻依舊明亮溫暖。他也大聲說:“不行,這段路山體不穩,這麼大的雨也許會滑坡!必須把這段路趕出去。快了!已經在下山了,你再忍耐一會兒。”
“笨蛋,我忍什麼?我還不是……你真的沒事嗎?”區小涼喊回去。
“我有武功,這點雨不算什麼的!”丁九頭也不回地說,注視前方的眼睛在灰濛濛的雨霧中閃閃發亮。
盯着不住往下滴水的蓑衣,區小涼抽抽鼻子粗聲粗氣地說:“和人說話應該面對着對方吧?你是在和空氣說話嗎?”
不明白區小涼此時忽然又鬧什麼彆扭,丁九嘆氣略勒住繮繩讓馬車慢下來,然後回頭卻立刻被一雙火熱的嘴脣給吻住了。
“小九,我怎麼覺得你更有氣慨了,人也越長越好看。怎麼辦?我更喜歡你了。”區小涼離開丁九的嘴脣,貼着他的臉喃喃低語。
“……”丁九片刻呆怔後微微含笑,回親他一下,“在衣衣心裡,小九有不好的地方嗎?快進去,看涼着了。”
他輕推區小涼回車內,將車簾拉嚴回頭繼續趕車,飛轉的車輪帶起片片泥水。
區小涼坐在車內,悶悶地翻個白眼。丁九怎麼沒有不好的地方?這樣硬要保護自己的態度就讓他不爽,很不爽!他也是個男人,不需要被特別照顧。呃,最近他好像越來越依賴丁九了。可是,誰讓丁九那麼溫柔那麼體貼又那麼地……嗯,善解人意。
他的臉有點作燒,陷入甜蜜的回憶裡不能自撥。
馬車慢慢停下,丁九掀簾打斷他的冥想囑咐:“前邊有戶人家,我去借宿。你別亂動等我回來,知道嗎?”
“知道了。”粉紅泡泡碎了一地,區小涼來氣地回答。
怎麼大家都會認爲他不老實?他可是最最老實巴交的人了!穿越金三律一個也沒再犯過,天天早出晚歸地當慈善家。可是誰讓他一日作賊終身爲偷呢?他什麼時候才能洗清自身啊。
正在自怨自艾,丁九已經迴轉掀開車簾。區小涼向他伸出手,準備和他一同下車。
丁九握住他的手,神情有些遲疑:“那戶人家地方狹小,還有女眷,怕不能住宿,咱們還是再往前趕趕?”
“沒關係,天都黑透了路又這麼滑,冒雨趕路太危險。咱們就借一角和他們擠擠,有碗熱水暖暖肚子就行。”
區小涼看看漆黑的山路,聽着嘩嘩的雨聲,實在不放心讓丁九繼續趕車。
“那……好吧。”丁九無奈地同意,目光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見丁九答應,區小涼高興地忙着往他蓑衣裡面鑽,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不尋常的眼神。
“小九,抱。”他抱住丁九溫暖的身體撒嬌。
丁九隻得給他遮遮好,抱起他走進不遠處的一幢土屋。
土屋果然狹小,分裡外兩間,外間擺了張做工粗糙的木桌和幾條板凳就擠得滿滿的了,牆角還壘了個土竈。裡間掛了條藍花粗布門簾,似乎是內室,有不少於三個女人的體味散發出來。
一老一少正圍着竈臺燒水,旁邊是堆稻草和搓了一半的草鞋。看來天雨這戶人家也沒有停止生計,應該是些勤勞的莊稼人。
那少的見他們進門,連忙站起身熱情地招呼:“家裡地窄,客人莫怪,快請坐。一會兒水就得了。”他的聲音低沉,捲舌音有些過軟。
區小涼早在進門時就有些發怔,現在又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心裡急速分析。
排除種種可能後,他從容擡頭,含笑望着這個粗壯的青年:“好久不見,香奴。不,應該是蔣永香。”
那個青年正是多年不見的香奴,他聽區小涼叫出自己名字也是一怔,上下打量面前的這個人。
他見這人身材清廋,神情聰敏而活潑,一身湖藍錦邊披風料子極好,配頂藍紗小冠,儼然是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只是那面貌,卻是他這幾年來念念難忘的:“公子,你……”他的聲音哽住,眼中倏地一潮,忽然向他大禮參拜。
區小涼任他打量自己,也回視着他。香奴已經成長得很高大,只是衣衫粗陋、面有風霜,早非蕊王府中那個閒看流螢、懶動刻刀的小侍童了。
心中正感慨,忽見他如此做作,區小涼忙攔住他,語意含糊地說:“你我故交,隔了這麼些年又見着也算有緣,不用這些虛禮。”
香奴的聰明一點沒變,立刻意會。他擦乾眼淚,卻仍怔怔注視了他片刻纔給他們介紹那老人,原來是他的父親。
然後香奴又從內室把他母親、暖暖,還有他妹妹也一併喚出,給他們介紹。話語中香奴有意避過蕊王等字樣,只說區小涼是他從前認識的故人。
衆人相互見過禮,圍桌而坐。剛纔因爲知道來了客人,女眷們都回避了。現在聽說是友人,窮人家也沒有太多講究就一起坐了。人多,連屋子都似更小了些,卻更加暖和。
恰巧鍋裡的水開了,香奴尋出幾隻缺口的陶碗,先用開水涮了涮纔給區小涼和丁九倒上茶,然後給父母妻妹也放上一碗,最後纔是他自己。
見他行事妥貼手腳麻利,區小涼恍惚又看到了幾年前的香奴。
說是茶,其實就是榆樹葉子炒了炒,泡來喝比寡水好看些。黃澄澄的湯水襯着土黃色的陶碗,看上去就很溫暖。
丁九把茶聞了聞才遞給區小涼,又體貼地幫他脫下披風,再順手理理他的衣服。區小涼有點渴,一邊用雙手捧着碗吹氣一邊抿啜熱茶,任他整理頭都不擡。
香奴雖然覺得丁九眼熟,卻並沒有想起他是誰。他見倆人神情親密,大概猜到他們的關係。再注意到區小涼右耳上那個蛇環時,他就更加肯定,缺乏營養導致灰暗的臉上不禁浮起一個高興的神情,人都精神了幾分。
感受到他注視的目光,區小涼在喝水間隙擡起頭會意地衝他一笑。香奴更加高興。
香奴的妹妹只有十四五歲,可愛活潑,見家裡來了客人興奮地說個不停問個不住。香奴母親尷尬地連連向他們道歉,卻不能阻止女兒,看來對這個女兒,父母親很是疼愛。
暖暖長得清清秀秀,雖是布衣荊釵,卻端莊大方溫柔和氣。對於小姑子的噪聒她也頗感無奈,望向小姑子的目光親暱好笑,看來也很喜歡這個小姑娘。
香奴父母年紀都有五十多歲,身體很健康,不善言談,只是聽兒女和客人閒聊,滿臉都是笑意。
他們一家人雖然相處和諧,彼此交談間都透着濃濃的親情,可是他們的面色都不佳,還帶些飢色。年少的三人雖好些,也純是因爲年輕的關係。所有人衣服上都打着補丁,連暖暖衣上也有。
想來他們的日子過得很艱辛,香奴雖是絕口不提又拼命掩飾,但總是洞多不勝補。
從一家人的談話中,區小涼了解到香奴回家已經三年多了,是矢羽王子進宮前放他走的。
當時,矢羽王子曾徵詢過他的意思,並說如果隨他進宮可以不用當太監,還能給他安排個侍衛的職位。
香奴以不能繼續貼身服侍爲由婉拒,同時他已過了二十歲,就請求回鄉成親侍奉雙親照顧幼妹。
矢羽王子對此很是惋惜,不過也沒有再勉強他,賜下黃金百兩準其返家。
香奴回家後,和仍在等他的暖暖成了親。一家五口平靜度日,平時只和香奴的兩個哥哥家互有來往。
戰亂一起,他們住的鎮子遭遇了兵火。香奴恐暖暖和妹妹被亂兵所污,和一些鄰居一同避亂來此。
內亂平息後衆人歸家,發現舊居已被燒燬。他們家沒有什麼收益,唯一進項是靠矢羽王子所賜開的一片小書肆,而那個書肆也早也蕩然無存。
他們無以安身立命,只得仍回山中開墾出一片荒地,再養些雞鴨。一家人男耕女織,勉強度日。好在他們身體都還康健,日子雖清貧,倒也有天倫之樂。
香奴的哥哥都在別處給人做工,家裡也不富裕,想接濟他們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看着他們一家人雖貧窮卻努力維持自尊的心氣兒,區小涼的心情有些沉重。特別是香奴,變化之大令他感慨。
香奴從前那張雌雄莫辨的小臉,現在經日曬雨淋已是蒼黑,眼角也過早地爬上了魚尾紋,而他不過纔剛剛二十出頭。
想着想着,區小涼扭頭望了眼丁九。丁九一直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現在見區小涼看他,目光中似有詢問。他很快地輕輕頷首,似已猜到區小涼下一步的打算。
區小涼心裡一熱,垂下手悄悄握住丁九的手,正色問香奴:“永香,我認識鎮上孤老院的當家,你願不願意到那裡去工作?暖暖和妹妹可以在針線房幫忙,大爺和大媽到了那兒也有很多同齡人說話。你們一家人孤零零地住在這裡太不方便也不安全。暖暖和妹妹生得又這樣好,長此以往畢竟不是事兒。”
香奴雖然做過不利於他的僞證,但區小涼始終忘不掉他曾經對自己的好。
罷了,就讓他在離開天朝前最後幫香奴一把好了。這個家,他負擔得實在太吃力了。
香奴一家都愣住了,情知是他起了同情之心想幫助他們。偏他說的話異常直率,態度又萬分誠懇,讓他們全沒感到被同情的羞恥。
香奴娘望着自己日漸美麗的女兒,眼淚都快下來了。區小涼所說,何嘗不是他們日常憂慮的?遠的不講,女兒漸大,天天面對的不是荒山就是禿嶺,連個合適的女婿都難找。
“公子說的可是真的?老漢聽說,在那孤老院裡幹活的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單人。我們這麼一大家子,人家會收嗎?”
香奴爹有些疑惑地問,不住打量他。孤老院是他們想不到的好地兒,只是門檻太高,他自忖進不去。
“能收,大爺。”區小涼和藹地回答,扮演關心羣衆疾苦的民兵隊長角色,“那個孤老院掌櫃欠了我一大筆銀子,有我出面說和,他還能不答應?您老去了,正好幫我看着他點兒。他要是有剋扣老人的短兒,您老記着給我捎個信兒。我馬上找齊債主一塊去免了他的職,再讓永香當掌櫃的,您說好不好?”
他瞎話編得那叫一個順溜,聽得自己都暗地叫好。
“那哪成?人家可是好人,哪能幹那事兒?我幫你看着還行,不讓人家幹可不成。”香奴爹認了真,拍拍胸脯一口答應。
餘人聽區小涼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對他另眼相看起來。暗贊他年輕有爲、心善仗義,真是天朝的模範青年。
只有香奴知道他愛開玩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香奴妹妹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區小涼,滿臉好奇。
丁九低頭喝茶,脣角半彎,眼睛裡是濃濃的笑意。
這人這種話也說得出口,難道要鼓動人來造他自己的反?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