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笑笑如暗夜星辰般晶亮的黑眸輕輕眯起,銳利的目光淡淡的溢出,透着危險的光芒:“本以爲老太太將她送去妙清庵,就對我夠不成威脅,沒料到四年後居然讓她有了逃出來的機會,她帶着恨意回來,怕不一定比四年前容易對付的多。”
痕兒,恨……
連名字都帶着濃濃的恨意,慕容茗雪在時刻提醒着自己心中的恨,一個在庵裡飽受了四年折磨的人,她的意志,堅定,遠比正常人要高出許多,思及此,慕容笑笑心裡對重新回來的慕容茗雪一點也不敢小覷。
綺羅低頭,帶着一絲愧疚說道:“抱歉,小姐,我還沒有查到她想報復的對象是誰?”
綺羅畢竟是後來跟着慕容笑笑,即使查得到慕容茗雪的身份,也知道她是被老太太送去了妙清庵,但是慕容茗雪當年毒害慕容笑笑一事慕容府瞞得很好,並不知道她是因爲什麼而被送走的,爲此綺羅也並不知道慕容茗雪與慕容笑笑的過節。
“不用查了,慕容的仇敵之一就是我。”
綺羅倏地瞠目,眼中帶着惶然的神情,緊張道:“那我不是引狼入室?小姐,我一會就去把她趕走,免得她生出什麼壞心思來對付你。”
如果小姐被她害到,那她就是死一萬次也彌補不了這個罪。
慕容笑笑聞言,忙搖手道:“不用,在眼皮子底下好歹能看到她的動向,若她出了我的視線之外,反到是她在暗,我在明,對我很不利,或許,我該跟她面對面一次解決個趁底。”
危險的人留在身邊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險,她可不是個會把危險放在自己身邊的人。
“小姐,需要我把人領來嗎?”綺羅問道。
“不急,等會你告訴我她的房間,我自己找她就行,我今天來,是想問你得到多少慕容府有關我娘被誣陷下毒謀害老太太的消息。”
綺羅聞言,記將她得到的消息說給慕容笑笑聽:“紅袖前幾天接到一位客人,是內閣學士讀術連風,從他的口中探到消息,葉相有意挑起慕容家與連家的嫌隙,而許氏就是其中的關鍵,所以我覺得,老太太的毒十有**是許氏下的,但是怎麼下毒,我目前還不知道,這恐怕得問許氏本人了。”
慕容笑笑一直都認爲許氏不是葉相送來的普通女人,果然是他按插在慕容家的一招棋,葉相想挑拔慕容家跟連家的關係,她管不着,但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將主意打到孃的身上,讓她受人冤枉。
“有了目標就容易多了,我有的是一千種辦法讓她開口,莫氏呢,最近可有什麼舉動?”慕容笑笑嘴角輕扯,一抹狠絕的笑容在嘴角蔓延開來,如嗜血的曼陀羅花,殘忍而又妖豔。
死的辦法只有幾種,但是生不如死的辦法,她多的是。
見慕容笑笑眼中篤定的神色,綺羅的心稍稍的鬆了下來:“莫氏因爲有小姐的藥剋制着,需要主母的解藥緩解痛楚,所以一直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我猜也是。”慕容笑笑微微點頭,莫氏受毒藥的控制,爲了小命,她的確不敢對娘怎麼樣,就算恨之入骨也只能憋在心裡,在慕容府裡,最想害孃的怕就是她了,但是她只能恨,不能動,不過,如今娘不在慕容府,她亦不需要顧及莫氏。
“綺羅,明天把解藥送到慕容府給莫氏。”
她的話音剛落,綺羅就嚇得尖叫了一聲:“小姐,不好吧,雖然莫氏對主母夠成不了威脅,但指不定會對小姐你造成不利,何況,府裡還有小少爺在呢。”
慕容笑笑不以爲然的勾了勾脣,笑看着綺羅,道:“我不怕莫氏找上門,只要她有那個命害我,至於翼兒,我就不信她有那個機會,明天傍晚,你把藥送去便是。”
翼兒的去處,她早就想好了,不怕爹跟祖母會加以阻攔。
綺羅猶豫再三,最終點頭就道:“是,小姐。”
月色灑在瓦上,有幾許清冷。
寬敞的房間,燭火搖曳着。
依着綺羅給她的方向,慕容笑笑推開了一間屋子房門,屋內的人聽到推門聲音,立即戒備的回頭,手中的東西慌亂的塞在牀底下。
“你是誰?”慕容茗雪眯眼看了眼前的少女半晌,心中閃過一絲熟悉,想着莫不是煙雨樓裡的哪位姑娘?
慕容笑笑關上門,優然的踱步上前,脣角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看着人心中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冰絲藍的藍衣掩映的玉人,每走一步,那如水波瀲灩的裙襬輕輕的擺動,宛若柔風拂過結霜的湖面,剪水黑眸仿若靜潭讓人沉溺,雪玉般的臉在燭火下映出迷離彩光,美得極不真切,瀑布般的長髮流瀉而下,臉上盡是張揚的傲氣和自信,本是清美的人兒,卻散發出一種璀璨奪目的光芒,比明珠更耀眼,比冷月更清輝。
這種美,不借助容貌,清而美,神思皆化作了空無,從骨中透出灼灼的風華。
慕容茗雪看得一瞬不瞬,有些失神,煙雨樓裡有這樣的氣質超然的女子嗎?如果有,那定是花魁,可是她並沒有見過,莫非是羅姑娘新招的人兒?
不過,真的很面熟,眉宇間竟然與慕容笑笑長了五分的相似,但是卻比那呆呆的慕容笑笑更添了幾分靈動之美。
“有事嗎?”慕容茗雪看着面前的少女,有些不悅的問道,不經她的同意就隨意闖進她的房間,真是有夠不禮貌的。
慕容笑笑打量着四年未見的慕容茗雪,褪去了稚嫩,眉宇間多了幾分冰冷,似乎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她的身子骨看起來極爲瘦弱,明明都是同自己一樣是十五歲的少女,她卻看上去生生比自己小了一點,四年的變化,讓她的容貌慢慢長開,倒有幾分白氏的嬌嬈柔媚。
果然,什麼樣的娘,生什麼樣的女兒。
“二姐,四年未見,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慕容笑笑輕笑道,語中是滿滿的譏諷。
慕容茗雪的身子在聽到慕容笑笑的話猛然一怔,微微晃了晃,消瘦的面容上充滿了訝愕的神色:“你……你是慕容笑笑?!”
雖是問句,但是話裡卻透着濃濃的肯定,是了,她就是慕容笑笑,否則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沒有想到,幾年未見,慕容笑笑的出落的比慕容映雪更加的清美。
當初大家都預言慕容映雪長大後傾國傾城,可是美人再美,都不及慕容笑笑身上那卓然的氣質。
“二姐真是好雅興,居然步起了五姨娘的後塵,若是讓祖母跟爹爹知道了,不知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慕容笑笑的話音剛落,慕容茗雪漆雪如霜的瞳眸上忽地覆上了狠吝的神色,帶着深深的恨意,似乎要將周遭的一切都吞沒了。
冷笑爬上了慕容茗雪的嘴角,她看了一眼慕容笑笑,嘲諷道:“哼,彼此彼此,三妹深更半夜在青樓出現,若是被無雙王爺知道了,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她知道慕容笑笑嫁給了無雙城的城主,後被冊封的無雙王爺,身份尊貴無比,而她也知道慕容映雪嫁給了三皇子爲側妃,呵呵,當初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嫡出大小姐,也會淪落到成爲庶女的時候嗎?她真想站在慕容映雪的面前,狠狠的笑上幾聲。
慕容茗雪的譏諷,沒有刺激到慕容笑笑,她雙手懷胸,漫不經心的凝視着慕容茗雪:“二姐的激將法對我沒用,這青樓是我的,我愛來便來,愛走便走,何況你說了,有人信嗎?但是反觀二姐,好好的在庵裡靜思悔過,怎麼如今卻出現在了這裡。”
慕容笑笑的一番話,讓慕容茗雪更是驚的下巴都掉來下了:“這煙雨樓,是你的?”
“好說,好說,若是二姐想要在這裡安生立命,我歡迎之至,畢竟有錢賺,沒人會拒絕,但是我可不敢保證哪天一激動,把二姐的下落給說出來了。”
慕容笑笑眉稍輕挑,目光帶着一絲邪氣,讓人看着詭異至極。
慕容茗雪咬了咬牙,說不氣那是騙人的,慕容笑笑真是有能耐,居然能不知不覺擁有一家青樓。
確實,她的話跟慕容笑笑的相比較,就會顯得很沒有說服信。
“慕容笑笑,你想怎麼樣?”
“二姐這話問的奇怪,不是我想怎麼樣,是二姐你想怎麼樣,回來替自己,替你娘報仇嗎?”慕容笑笑看着她,一瞬不瞬的問道,倏地,她表靜如湖水的黑眸倏地染起墨色的漩渦,蕩起一陣一陣的漣漪,充滿了可怖的氣息:“你似乎還不瞭解我,對於存在威脅又危險的人物,我一向不讓他們活在我的身邊。”
慕容茗雪看向慕容笑笑的眼中充滿了駭然的神情,一顆心在漸漸的變涼,再變涼,她不是開玩笑,慕容笑笑的表情告訴自己,她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一種沒來油的恐懼感倏然升起,慕容茗雪死死的咬了咬脣,突然,她對着慕容笑笑跪了下去,雙膝着地,明明是很輕的聲音,此時卻宛若雷嗚般乍然響起。
面對慕容茗雪突如其來的舉動,慕容笑笑也被愣了一下,疑惑間,只聽她冷漠的嗓音響起。
“慕容笑笑,三妹,看得出你說得到做的到,我已是死過一次的人,死對我來說沒什麼害怕的,但是現在,我不能死,在沒有看到莫氏,慕容映雪以至整個慕容家的慘烈下場之前,我不能死,所以,我求你,幫幫我。”
懇求,悲哀的懇求,慕容茗雪的臉上,是不甘,是記恨,是狂虐,是暴吝。
她的恨,是對慕容家麼?那麼,慕容家裡,是否還包括她慕容笑笑?
慕容笑笑如水的眸子微微眯起,帶着一絲迷離的冰冷,她冷眼看着慕容茗雪,沒有一絲的同情之色:“看樣子祖母送你去妙清庵是對的,把你那狂燥的性子磨得耐性十足,面對惜日讓你一無所有的仇人,你都能隱忍着內心的憤恨,說得出求,慕容茗雪,你當真是讓我刮目相待。”
她的忍耐力,的確是比四年前高出太多,太多!
慕容茗雪擡眸,眸中劃過一絲悽苦,她淺淺勾脣,一抹自嘲的笑容泛在嘴邊:“你不信我,實屬情理之中,慕容笑笑,說不恨你,那是不可能的,但四年的欺凌生活,讓我明白誰纔是真正害我之人,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對祖母告發我,害我被送去過苦日子,我筆賬,我依舊記在心裡,但是我害你在先,所以,我們扯平。可是枉我將慕容映雪當成姐妹,枉我娘對莫氏言聽計從,只爲換得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到頭來卻被她們兩所拋棄,我的親祖母,我的親爹,竟然狠下心與我斷絕關係,全然不顧我的生死,我娘若不是爲了我,又怎麼會走上不歸路,這一切的一切,我都要在他們身上討回來。”
她說着,臉上盡是無情的冷漠,彷彿在說一個跟自己不相關的人。
“哈哈,扯平,慕容茗雪,我們的賬,扯得平嗎?如果當初不是我心存戒備,現在的我早就去了陰曹地府報到,你娘企圖害死我的弟弟,如果不是發現及時,我娘跟我弟弟也早就命喪黃泉,這樣的賬,扯得平嗎?”
慕容笑笑冷笑了幾聲,如萬年寒潭般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瞪着慕容茗雪,攝人心魄的寒芒閃爍。
慕容茗雪低下了頭,三千髮絲遮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是,扯不平,我娘已經死了,她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可是,還有人比她更該死,只要你可以幫我,我這條命,就是你的,否則,我就是化成厲鬼,也會天天纏着你。”
她厭惡慕容笑笑,以前她是庶女時,她就厭惡,看不順眼她的一切,明明都是庶女,憑什麼她有當皇后的姨母,當大將軍的舅舅,而她偏偏什麼也沒有,如今她也厭惡,厭惡她有如此讓人嫉妒的身份,讓人羨慕的夫君,而她,依然什麼都沒有。
但是,這些不是恨,慕容笑笑本就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是她自己看不慣她處處爲難,更生出了害死她的念頭,每當她在庵裡被尼姑們欺負時,她就很奇怪的想起慕容笑笑,當初她被自己這樣欺負的時候,是不是也存在了跟她一樣恨不得殺了這羣尼姑的念頭,想要殺了自己。
越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她的記憶就越是深刻,也漸漸醒悟過來,每一次她都是當了慕容映雪的傀儡,被她操探着,其實,慕容映雪比她更恨慕容笑笑,恨不得她去死,但是她要在祖母跟爹面前維持大小姐的樣子,不能做出格的事情,所以,她就成了那隻出頭鳥。
“我憑什麼幫你?”慕容笑笑冷笑着反問道。
“就憑你跟我一樣憎恨慕容家。”慕容茗雪淡漠的回道,如雪的眸子覆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否則,當你娘提出和離時,你這個當女兒的就不會不顧自己孃親的名聲而無動於忠,因爲他們誣衊你娘,所以你恨。”
“就算我恨又如何,我一個人足可以應付,既然我一個人就能做的事情,何苦再身邊養一頭隨時都會咬我一口的狼,再說,你有什麼值得我幫你。”
她何止恨他們誣衊孃親的清白,她更恨他們的無情跟冷血。
“與其到時候我在暗,你在明,倒不如現在將我直接放在你的身邊,生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何況,我拿我的命作爲條件,你有什麼不值得的?”
慕容茗雪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她相信慕容笑笑是聰明人,多一個盟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的多,何況她們所要對付的,都是同一個方向,既然利益相同,有什麼不可合作的?
慕容笑笑望着慕容茗雪的眼中黑色的濃郁翻騰,紅脣輕啓,那宛若泉水般叮咚悅耳的嗓音在空寂的房間裡盤旋。
“慕容茗雪,要我相信你,這輩子都不可能,不過,你說的合作條件到是讓我值得考慮,如果你將這瓶藥吃了,我就幫你。”說着,她從小布袋裡拿出一隻青花瓷小瓶,扔到了慕容茗雪面前。
“這是什麼?”慕容茗雪看了一眼,問道。
“毒藥。”慕容笑笑漫不經心的開口:“如果沒有一點防範,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反咬我一口,還有,你的命都已經是我的了,你沒有支配的權利,我讓你生便生,你讓死便死。”
把慕容茗雪帶回慕容家,不知到爹跟祖母看到後會是什麼反應,又不知莫氏會生出怎樣的戒心,那個家裡,會更加熱鬧吧,但是利用慕容茗雪的時候,卻也不得不防一手,她帶着滿腔的仇恨回來,絕不是個善茬。
“好。”慕容茗雪聽罷,沒有猶豫的拿起藥瓶,一口將瓶裡的藥飲盡,眼中的絕然,讓慕容笑笑看了不免不一怔。
重生之後,自己又何償不是帶着這樣絕然而憎恨的心活在慕容府裡。
當慕容笑笑回到笑音閣的時候,滿室的漆黑,沒有一絲人的氣息,黛眉微微輕蹙,皇甫墨邪還沒回來嗎?他出去了一下午,就連晚膳也沒有回來吃,當時,飯桌上爹的臉色黑的堪比鍋碳似的,最後氣得拂袖離開。
孃親提出的和離,帶給他的衝擊跟不甘,想來讓他也沒有心思好好吃飯。
脫下衣服跟鞋子,慕容笑笑鑽入冷冷的被窩,在無雙城時,他從未這麼晚了還在外面不回來,今天是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情被耽擱了,還是出了什麼意外麼?
慕容笑笑一邊想,一邊合上眼皮子,他是堂堂的無雙王爺,當初夜闖相府都能像逛自家的花園一般優閒,有危險的機率應該不大,說不定是因爲什麼事情忙的無法脫身。
眼皮越來越重,思緒也越來越混亂,夜,慢慢的沉浸下去,烏雲遮住了曉月,呼嘯的北風越刮越大,樹枝舞動,發出詭譎的嗚咽聲,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的味道。
迷糊朦朧間,一股冰涼觸覺襲上了慕容笑笑的身子,讓她在淺睡間打了個冷顫,接着,便是一道滿足的嘆息聲在耳邊響起。
嘴角,微不可見的揚起一抹弧度,她背對着皇甫墨邪,悶聲道:“怎麼這麼晚?”
堅實修長的臂膀挽過慕容笑笑的身子,皇甫墨邪再一次發出滿足的感嘆聲,她的不反抗,讓他沉重的心情也跟着飛揚了起來。
“今天收到一個消息,是關於我母妃的。”
面對慕容笑笑的提問,皇甫墨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然,慕容笑笑沒有看到的是,當他提到自己的母妃時,他的眼底倏然劃過一抹狠吝,嗜血的目光,煞的驚人。
在他的記憶裡,母妃一直是溫柔可人的,對宮女太監都很溫柔,她的笑容,就像初冬的暖陽,能將冰雪都融化了,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如此狠心,殘害皇子皇女,殘害嬪妃。
那是三條人命,一個看到鳥摔斷腿都會心疼不已的人,是不可能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他不相信。
以前,是他沒有能力去考慮母妃的清白,但是如今,他絕不能繼續讓母妃含冤九泉。
再完美的計劃,都會露出一絲破綻,就算事隔十幾年,他不相信事實會一直被人掩蓋。
宸妃!
他會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當年的一切。
慕容笑笑感受着皇甫墨邪周身散發着淡淡的吝氣,只輕輕的恩了一聲,便沒有再問什麼。
慕容威第二天便去了葉相府裡,想要葉相替他作主,一個男人,被自己的妻子提出和離,面子上怎麼都掛不去。
然而,當他的前腳剛走,宮裡便傳來一道聖旨。
老太太病重在牀,起不來,慕容威又不在府裡,這接指的重大任務就交到了慕容笑笑的手上。
“奇怪,這個時候怎麼會有聖旨來?”方氏走到前院,不解的嘀咕了一聲。
還沒等她研究出個所以然來,只聽宣旨的太監公公一聲長鳴,尖細的嗓音就像石子劃過水晶一樣,刺耳的很。
“聖旨下,慕容府接旨!”
慕容笑笑站在最前方,伴隨着宣旨公公的聲音徐徐跪拜,身後跟着的慕容府衆人也相繼跪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聲聲的高呼聲響起,音落,宣旨的公公精明的眼睛掃了一圈跪着的人,說道:“怎麼,慕容大人不在府內,罷了罷了,這聖旨就由無雙王妃接下,咱家就不等他了。”
他象徵的性的說着,接着將明皇的聖旨展開,錦緞的背面,繡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神聖而充滿了威儀之勢。
在宮中伺候皇上多年,他豈會不明白皇上的心思,這聖旨雖是下給慕容府的,但是慕容大人接不接旨都無所謂,今個一早,連氏就進宮陪皇后說話,接着皇后就向皇上求了這道聖旨,這其中的原由,皇上不說他也猜得到幾分。
接慕容少爺接進宮陪伴皇后只是其一,這其二的原因,還不是因爲連氏跟慕容大人和離,怕慕容府的人將慕容少爺給偷偷的藏起來,從此她見不到,於是便想了這麼一個法子。
不得不說真是妙也,慕容府面上沾了光,而連氏也能經常見到兒子,更不怕慕容府的人暗地裡來陰的,然而宣聖旨的公公怎麼也不會想到,連氏的此舉,是打算讓慕容家趁底接不回慕容翼。
這是當初在祠堂,慕容笑笑教給她的辦法。
“奉天成運,皇帝詔曰,朕疼惜皇后臥病不起,在宮中寂寥沉悶,聽聞慕容府小少爺昨日回京,其活潑可愛惹人憐愛,遂邀請小少爺進宮陪伴皇后,以解她愁悶之苦,欽此。”
宣旨的公公唸完,雙手一合,將聖旨小心翼翼的捲起,對慕容笑笑說道:“王妃,請接旨吧。”
慕容笑笑斂嘴一笑,忙雙手舉高頭頂,接過聖旨後道:“謝主龍恩,德公公,天氣嚴寒,請進屋喝杯熱茶再走吧。”
德公公笑着搖了搖頭,對眼前的少女,印象還是很不錯的,連皇上都不停的稱讚她,德公公愛屋及屋,自然也就先入爲主的對她產生了好感,而慕容笑笑見到他時沒有別人阿諛奉承的討好目光,是有禮的,真心尊敬的。
這一點讓德公公的心裡很舒服。
“多謝王妃盛情,奴才還要回宮伺候皇上,慕容少爺需要準備什麼嗎?奴才在外等候。”
“皇后娘娘厚愛,宮裡什麼都有,自是不用再準備什麼,公公稍等,我跟翼兒說幾句話就讓他走。”
慕容笑笑將慕容翼拉到一旁,細心的叮囑道:“翼兒,你乖乖跟德公公進宮去見皇后姨母,姨母病了,你就在宮裡陪着她,好不好?在那裡,你可以見到孃親。”
慕容翼本迷茫的黑眸,在聽到慕容笑笑說能見到孃親後驀地亮了起來,連連點頭:“恩,姐姐,翼兒會乖乖的,不惹姨母生氣。”
“真乖,我會讓蘭媽媽會陪着你,姐姐也會進宮看你的。”慕容笑笑寵溺的摸了摸慕容翼的頭,說道。
許氏細長的眼中透着一絲銳利,打量着躲在一旁說悄悄話的慕容笑笑跟慕容翼,她不是笨蛋,這慕容府的人都不是笨蛋,連翹剛剛跟慕容威和離,第二天就傳來皇上的聖旨,將慕容翼帶進宮,這巧合,未免來得也太不尋常了。
她總覺得此舉跟慕容笑笑脫離不了干係,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女,給她的感覺太深沉了,總也摸不到底。
慕容翼的離開,對方氏,莫氏跟許氏的牴觸不大,頂多不過是走了一個姓慕容的人,反正又不是她們的兒子,最緊張的,莫過於老太太跟慕容威。
當肖總管命人去找慕容威回來的時候,慕容翼離開很久了。
“怎麼回事,翼兒怎麼進宮了。”
慕容威一回來就去了笑音閣,鷹眸帶着濃濃的怒意,他瞪着慕容笑笑,咆哮道。
慕容笑笑優閒的喝茶看書,見慕容威進來,將書放到一邊,漫不經心的回道:“女兒也不知道,今早聖旨突然就來了,皇上下旨讓翼兒進宮陪伴皇后娘娘。”
“放屁,定是你那個不要臉的娘去跟皇后娘娘說了什麼,所以才讓皇上下了旨將翼兒帶進了宮,你立即去把翼兒給我接回來。”
慕容威勃然大怒,將一切的過錯都推到了連翹的身上,在他看來,連翹此舉就是衝着他來的,將他最寶貝的兒子弄進皇宮,讓他見一面都困難。
可恨,早知道昨晚就應該將翼兒帶走,讓她一輩子都找不到,翼兒是他慕容家的獨苗,他絕不允許連翹將他搶了去。
“爹!”慕容笑笑霍然擡眸,瑩光流轉的美目之中,是一片冷然的肅然之意:“皇上的聖旨剛下,轉身就要去把翼兒接回來,這可是藐視皇上的大罪,女兒可擔不起,何況,娘不過一介女流之輩,皇上的心思那是那麼容易受人左右的,爹這話,是在質疑皇上的做事方法嗎?”
一字一句,都帶着駭人的凌厲。
不要臉?到底是誰不要臉。
慕容威氣極之後,也漸漸恢復了一些理智,是啊,皇上下的聖旨,若他這個時候要把翼兒接回來,豈不是把皇上的旨意不放在眼裡,那可不是藐視君王的大罪。
何況,翼兒只是陪伴皇后,並沒有受到什麼威脅,他就算鬧到皇上面前,也討不了好處,反而會引得皇上勃然大怒。
但是,一想起慕容笑笑剛剛跟自己說話的態度,慕容威平靜下來的怒氣,再次升騰了:“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踏出慕容府一步,否則……”
“否則怎麼樣?”慕容笑笑輕笑着反問,那輕快的語氣,一點也沒有被威脅的意思:“爹不要忘了,我如今是無雙王妃,你不許我踏出慕容府一步,是想變相的軟禁我嗎?那爹可想清楚了?你軟禁的究竟是我這個人,還是無雙王爺的臉面?”
慕容威的臉色青了白,白了又黑,慕容笑笑惡作劇的想象着他的頭頂,此時正冒着青嫋嫋,一團團火焰自他的頭頂躥出。
看着語塞的氣憤離去的慕容威,慕容笑笑神情自若的坐在軟榻上,身子慵懶的向後靠去:“玲瓏,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小姐,巳時一刻。”
慕容笑笑看了看屋外,又坐了一會之後,才從軟榻上站起,往笑音閣外走去。
她身着一件玫紅雙鳳織錦短襖,下着淺粉色輕柳軟紋束腰長裙,腰間一條素白水波腰帶,外披醬紫鑲金絲飛鳳的大毛鬥蓬,緩緩的往大門口移去。
此時,大門外,正上演着一出爭執。
“臭乞丐,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也配你呆嗎?”家丁一臉嫌惡的踢了那渾身髒兮兮的乞丐一腳,罵道。
“我不是乞丐,我是慕容府的二小姐,你們敢對本小姐無禮,信不信本小姐將你們一個個都趕出去。”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夜慕容笑笑見過的慕容茗雪,遠遠的看着大門口,慕容笑笑的腳步放的更慢了,嘴角,掛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呸,你要是慕容府的二小姐,我還是慕容家的少爺呢,去去去,要認親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一個臭不要臉的乞丐,也想着要攀龍附鳳,我告訴你,我們家的二小姐四年前去了妙清庵,如今正在庵中爲老夫人祈福,怎麼可能會出在這裡。”家丁一臉鄙夷的瞪着慕容茗雪,眼中盛滿了輕蔑的神態。
慕容茗雪氣憤的一撩散亂的頭髮,大聲吼道:“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慕容府的二小姐。”
家丁自慕容茗雪露出來的灰溜溜的臉上掃了一圈,不耐煩的推趕道:“快滾快滾,再繼續吵嚷,當心抓你去關大牢。”
“哼,你到是抓呀,抓我呀,看到時候慕容大人關的是你,還是我。”
家丁不悅的蹙起眉頭,對於面前不依不撓的小乞丐很是無耐,心裡升起了幾分疑慮,如果真是來騙人的,怎麼可能說的如此信誓旦旦,這冒認朝庭官員的千金小姐,雖不是什麼砍頭的大罪,卻也是不小的罪名,若被查出,那也是要吃苦頭的。
莫非……
“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吵,你們看看,都讓百姓圍觀了。”
正當家丁苦惱怎麼處理這個乞丐時,慕容笑笑清脆悅耳的嗓音自他的身後響起,家丁面上一喜,忙回身行禮道:“奴才見過三小姐,門口來了個乞丐,非說自己是慕容府的二小姐,奴才趕都趕不走。”
“喔?二小姐不是在妙清庵嗎?怎麼會回來了。”慕容笑笑狀似驚訝的揚了揚眉,眼中閃過驚愕的神情。
家丁一聽,忙不跌的應道:“是啊是啊,奴才也是這麼想的,但是見她說的又如此篤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妹,是我,這該死的狗奴才居然把我攔在門口,不讓我進。”慕容茗雪一見慕容笑笑,兩眼放光的喊道。
那刁蠻的模樣,演繹的跟四年前一模一樣。
“三妹,我知道四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對,這些年我日日在庵裡頌經悔過,只求得到你的原諒。”
慕容茗雪忽然一臉哀切的對慕容笑笑說道,臉上痛苦的神情,落在別人的眼中,倒真像是悔過的神情。
“快,先把二小姐請進來。”慕容笑笑看了家丁一眼,說道,眼神別有深意的掃了一眼門口越聚越多的百姓。
那意思分明在說,如果繼續在門口爭執,若讓慕容茗雪繼續說下去,指不定老太太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醜事就要被翻出來,那對慕容府的影響絕對是雪上加霜的打擊。
家丁很快明白慕容笑笑的意思,忙恭敬的彎腰將慕容茗雪請進屋。
王妃都說那是二小姐了,定是二小姐沒有錯。
“哼,狗奴才,等會收拾你。”慕容茗雪冷哼了一聲,怒瞪了家丁一眼,而後走進了慕容府,聽着她的話,家丁嚇的渾身打了個激靈,生生的覺得自己的命當真是苦。
暗自哀憐的家丁沒有發現,慕容茗雪在經過慕容笑笑的身邊時,清冷的目光與她交換了一下只有彼此纔看得懂的眼神,嘴角,一抹譏諷的笑容綻現。
慕容府,我回來了!
慕容笑笑對於慕容茗雪的回來,是在意料之內,昨晚便跟她說好了回來的最佳辦法,就是在慕容府門前鬧,讓百姓圍觀,對慕容府二小姐的出現猜測紛紛,這樣,老太太纔會不甘不願的將慕容茗雪留下來。
慕容威在芙蓉堂,慕容笑笑便帶着慕容茗雪直接去了芙蓉堂,連衣服都沒有換,依舊是一副乞丐的髒亂模樣。
只有讓人認不出,纔能有鬧的機會。
老太太的房間內,一絲詭譎而又壓抑的氣息在空氣中流躥,隱隱還帶着火藥的味道。喬媽媽走到老太太牀邊,恭敬的說道:“老夫人,三小姐求見,還帶了……帶了……”
喬媽媽吱吱唔唔,聽得慕容威聽不耐煩,他煩燥的大吼了一聲:“還帶了什麼?”
“還帶了二小姐過來。”
慕容威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不解的反問:“什麼二小姐?”哪家的二小姐?
“你是說茗雪……咳咳……”老太太雖然生病,但頭腦卻一點都不糊塗,當即就問道。
“回老夫人,正是。”
“她不是呆在妙清庵嗎,怎麼回來了?”慕容威劍眉緊擰,眼中是濃濃的不屑跟厭惡,對有一個心腸歹毒的女兒,他很是不恥,更何況她的親孃白氏還差一點害死了他的翼兒。
他這麼想着,卻忘了自己亦是冷血無情之人。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三小姐跟二小姐正在門口候着。”喬媽媽垂首回道。
老太太用力的喘息了幾聲,看了門口站着的兩人,擺手道:“既然來了,就讓她們進來,我倒要聽聽看二丫頭的說辭。”
“茗雪見過祖母,見過爹爹。”得到了許可,慕容茗雪跟慕容笑笑進了屋子,滿屋子都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藥味。
慕容威暱了慕容茗雪一眼,不悅的問道:“你不好好的呆在庵裡,回來做什麼,還有,你早已不是我慕容家的女兒了。”
無情冷漠的話,像一把利刃狠狠的紮在了慕容茗雪的胸膛上,曾經疼愛她的爹爹,無情起來,竟一點也爲亞於庵裡的尼姑們,心上的痛遠比身上的痛要來的更重一些。
慕容茗雪擡眸,楚楚可憐的黑眸之中蓄滿淚水,她吸了吸鼻子,哀求道:“爹,女兒知道錯了,在庵裡的這四年,我每一天都在懺悔,希望能求得爹的原諒,祖母的原諒,三妹的原諒。”
她的神情哀慟,悲傷的氣息在周身流動。
這時,慕容笑笑對着慕容威跟老太太開口道:“在來祖母這的路上,我問過二姐在庵裡的生活,那些尼姑們幾乎不將二姐當人看,動不動就對她非打即罵,二姐之所以回來,也是因爲被妙清庵的尼姑打得去了半條命,師太以爲二姐被她們打死了,將她扔到亂葬崗,二姐不敢回去,怕又受到非人的折磨,這纔回來了,既然二姐已經真心改過,爹跟祖母不防就原諒她一次,怎麼說在庵裡,二姐也吃盡了苦頭,算是付出了代價,竟管她跟慕容家斷絕了關係,說到底她的身上也流着爹爹的血,何況,外人並不知道二姐因何原因被送去了妙清庵,也不知道爹跟她斷絕了關係,剛剛在府門外,已經圍了不少的百姓對二姐議論紛紛,此時若趕二姐離開,豈不是又給別人增添笑料。”
慕容笑笑分析的頭頭是道,老太太雖然臉色陰沉,卻也因爲她的話而有鬆動的跡象。
“爹爹,祖母,茗雪定當痛改前非,求你們不要趕我離開。”慕容茗雪趁機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碰地時,發出沉沉的悶重聲,那一個頭,光從聲音聽就知道磕得極重,擡頭時,她的額頭已經磕破,汩汩的鮮血帶着觸目驚心的紅色沿着她的額頭流下,一滴一滴落在青石地磚上,逐漸蔓延開來。
慕容笑笑的心神微蕩,慕容茗雪當真爲了報仇,任何代價都付得出來。
“爹,祖母,我縱然憎恨二姐曾毒害我,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結,我跟長姐都出嫁了,以後二姐還能服伺在你們身旁一盡孝心。”
“娘,你覺得呢?”慕容威沒有聽進去慕容笑笑的最後一句話,但是卻聽進去了如今百姓對慕容茗雪議論紛紛,慕容府已經因爲連翹那個賤婦丟了臉面,可不想再把慕容茗雪當年做的醜事被人知道,否則,他定會被百官給笑死,到時候葉相若拋棄了他,他又得罪了連城,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