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羽轉身,認真瞅了兩眼纔看見叫她的人驟然是一身農夫打扮的雲霄!
纖塵不染的白衣沒了,換上了一身灰色的粗麻布衣衫,頭頂是竹子皮編做的帽子,邊緣還有些損壞的痕跡,一看便知道很有些年紀了。
叫住了鳳傾羽,雲霄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只站在人羣當中,一雙澄淨的眼睛,冷靜的打量着她。
鳳傾羽皺了皺眉,心跳驟然加速,磨嘰了好一會,才嘆了口氣,“雲霄!”
“昨天晚上,去哪裡了?”斗笠下的雲霄,一身粗麻布衣裳遮不住他滿身的風華,冷不丁的望着一個人,便讓人如置身最冰涼沁寒的水中,說不出的潔透,也說不出的森冷。
鳳傾羽突然間感覺到自己必須要仰視雲霄的存在,他是那麼的高高在上,如同站在最潔淨的雲層當中,叫人不敢直視。
“昨晚……”
雲霄一雙玲瓏的眼睛細細瞧着她,在周圍人聲鼎沸的環境中自有一股子得天獨厚的安然,見鳳傾羽頓了頓,漆黑的綢緞一樣的眉毛突然輕挑。
鳳傾羽嚇了一跳,臉色煞白,“雲霄,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雲霄笑的時候縱然溫柔,但不笑的時候還是嚴肅得要命,就那欣長的身姿往鳳傾羽面前一站,她渾身從頭到腳都能感覺到一股強大壓力。
雲霄斜睨了她一眼,神情冰冷,“我是問你昨天晚上在什麼地方?”
鳳傾羽認命的垂下腦袋,趁來來往往的人沒有迷失視線的時候趕緊閉上眼睛,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搖頭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雲霄說:“如果我要查,這件事情就很簡單。”
鳳傾羽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自己在什麼地方。”
雲霄驟然放棄,輕嗅了一下空氣中的味道,問她:“跟什麼人在一起?”
鳳傾羽頓時笑得比哭還要難看,抓着腦袋撒嬌似的磨嘰,“雲霄,你能不能不要問這麼清楚,我真的不認識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雲霄點頭,爽朗得鳳傾羽一連退後了兩步,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果然,雲霄漸漸眯起雙眸,勾脣輕笑說:“好!以後不管你走什麼地方,我會讓岸青都跟着你!”
鳳傾羽越漸嬌媚的臉蛋立刻皺成緊巴巴的一團,腦袋一橫,道:“我什麼都告訴你!他是楚家人,名不見經傳!”
反觀雲霄,連一絲絲的吃驚都沒有,似笑非笑的瞅着鳳傾羽,眼底瞭然。
鳳傾羽驚覺被耍已經遲了,眼見東方魚肚白也探出了腦袋,嘴裡急急吼道:“我已經沒有時間再跟你說了,我得趕在天亮之前回去!”
雲霄輕輕斜了斜斗笠,轉身跟着販子進了擁擠的菜市場。
鳳傾羽的腳程快,城門距離侯府的距離也不遠,一路匆匆忙忙,從後門順着茂密的樹林鑽進的侯府如一汪死水,平靜的泛不起一絲絲波紋。
這條路走了一年多,早被她閉着眼睛也能順利的回到翠薇院,原本如同被捆綁着的心胸,驟然開闊,嫣紅的脣,也揚起了笑意點點。
爾東緊緊關閉了大門,坐在西廂的牆頭,一看見鬼鬼祟祟的人影從外面跳進來,細心打量之下,嘴角悄悄挑起了微微弧線。
“昨天晚上沒出什麼亂子吧?”鳳傾羽三兩步跳進房間裡,看見爾東推門進來也不吃驚,還擡手招呼她:“快給我找一身兒衣裳來!”
爾東應諾,抱着一件藍色的裙子丟給鳳傾羽。
鳳傾羽捻着身上的黑衫又湊近聞了聞味道才驀的丟開,一邊輕聲嘀咕:“難怪一見面就問我見過誰,原來是衣裳的問題!”
想她與楚錦宸不可避免一開始就有了肢體接觸,往後她暈過去了更不知道還發生了些啥,她身上就是沾上龍誕香,也完全不奇怪。
“小姐……”
鳳傾羽嫌棄的看了一眼地面上的衣衫,說:“將這衣裳都丟掉,不要了!”
爾東撇嘴,“這衣衫做好之後你只穿了一回,這樣是不是太浪費了?”
“這衣服上面沾上了我不喜歡的味道,也不能丟掉嗎?”鳳傾羽擡眸,輕輕擰起眉心。
爾東點頭,撿起衣服才走開了兩步又被鳳傾羽叫了回來,“昨兒晚上雲霄來找過你。”
“是!”
鳳傾羽又問:“你告訴了他什麼?”
爾東垂着一雙眼,長長的睫毛挺翹,一顫一顫的好似姑娘手中美麗的團扇,聞言淡淡回道:“小姐出門之時並沒有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就算雲公子問起來,我也幾乎不知道。”
鳳傾羽點頭,看見真真一路小跑向她走過來,忙堆滿笑容了的去抱它。
爾東不動聲色的出門,接連後面一整天除了鳳傾羽問話又問必答,便再不主動說什麼,一張臉跟冰水裡凍過似的,一整天不出一個表情。
早上就在雲霄眼皮子底下溜了,鳳傾羽篤定早市的人雖然多,雲霄卻不會莽撞的追她,事後一回想,覺得早晚都是會見的,心中又無限懊惱。
侯府的生活如常,秋意漸漸濃了,午後大夫人派了徐媽媽帶着裁縫過來給鳳傾羽裁剪幾身兒衣裳,預備着秋冬兩季。
鳳傾羽倒是配合得很,但閒不住的徐媽媽,總叫裁縫在量她身體尺寸的時候要不小心蹭她兩下,有一回差點將她蠻力撞翻磕在矮榻上。
爾東雖然耍了一天的臉色給鳳傾羽看,但瞧見人的肆意妄爲,還是堅持她去幫忙,讓徐媽媽去喝茶休息。
她性子執拗,氣得徐媽媽背後狠狠剜了她好幾眼,但又無可奈何她,昏沉的老眼翻了好幾翻,才漸漸按捺下那股子怒意。
鳳傾羽背地裡偷笑着,待徐媽媽一走,笑意盈盈的瞅了瞅緊緊抿着嘴的爾東,子又大笑着抱着真真出門。
爾東臉黑得不能再黑,跟在鳳傾羽後面在樹藤勾成的小亭子裡停下。
鳳傾羽輕輕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要是不給爾東一個交代,這丫頭原本就氣場偏冷,若是她還沒個好話,她這西廂估計也得提前過冬了。
空氣靜默了好一會,鳳傾羽想了又想纔開口說:“我說過我的事情自己會有分寸,你們着實不用太緊張我,晚上我會自己與雲霄說,這件事與你無關!”
爾東不領情,眼睛遠遠瞅着小河岸上開始飄落的黃葉。
四周太過安靜,鳳傾羽一個人唧唧歪歪又說:“我也是一個人,也有自己的情緒和小脾氣,雖然我知道你跟雲霄或許都以爲我現在需要聽話,按照你們的意願往前走,但若是如此,你們要的鳳傾羽,任何人都能夠扮演,我卻偏偏不要,我從前已經活得很辛苦,今後永世也不想再要那樣子活着!”
“人在這世上匆匆忙忙的走一遭,究竟是因爲什麼?難道就因爲我們要報仇?或者要向某個目標急功近利嗎?我不需要,我的母親也一定不希望我那樣的活着,所以……我想要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好好的,開心、幸福的活着,其他的,我兼顧,卻不能當做自己的性命一樣去愛護!”
爾東輕輕顫了顫,“這些事情你留着給雲公子說去吧,我們只是聽他的命令行事的人!”
鳳傾羽沉默,也不再講話。
她打一開始便很明白爾東是雲霄的人,一言一行皆是以雲霄的命令行事,想要說服爾東,首先要說服的人當然是雲霄。
雲霄知道她的深仇大恨,上一世他苦口婆心的說與她聽她的血海深仇,阻止她與楚錦煜在一起,她卻死活不肯,甚至最後,還將剛剛到手的暗影令牌交給了晉南侯。
如今想來,雲霄的死,問題便出在那塊令牌上面。
雲霄的功夫太好,就算與千萬人戰鬥,也如同沙漠裡的一汪清泉,腐爛中的一株綠意,他怎麼可能那樣輕易赴死?
午後的時光昏沉,天熱時還能去淺睡一小會兒,可這天都已經到了秋季。
鳳傾羽瞅了瞅收拾碗碟出門的爾東,轉身默了默終究躺回牀上。
讓人始料不及的是晚宴。
鳳傾羽纔剛睡着,疲勞的身子昨天夜裡根本沒有休息好,一閉眼就如同魚兒進了大海,說不出的痛快,不想福伯帶着兩個家丁匆匆忙忙過來了。
爾東搖醒了鳳傾羽,說福伯在正廳等候。
鳳傾羽不知所以然,從外面進門第一眼就瞧見兩個家丁一個手中盤子裡放着一疊厚厚的衣衫,另一個捧了一大盤子的珠寶。
福伯笑着說:“大小姐趕快收拾吧,這是老爺賜給大小姐晚宴的穿戴。”
“這麼多?”
福伯點頭,一撮稀稀拉拉的鬍子被一臉長輩模樣摸了又摸,“這是老爺特地吩咐了,一會兒大夫人房裡的徐媽媽會來侍候小姐梳洗,請大小姐一切順從徐媽媽就是!”
鳳傾羽俏臉低沉,強撐着讓福伯離去。
爾東笑吟吟的瞅了她一眼,上前去翻福伯送過來的衣裳,不消片刻連發出了好幾聲讚歎。
鳳傾羽大刺刺的坐在榻上,連個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