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嬤嬤望着綠凝,她上上下下地看着,然後伸出手來拉住了綠凝的手,將綠凝的衣袖挽起,仔仔細細地瞧了瞧綠凝的手腕,又擡起頭左右看了看綠凝的臉龐。終是拍了拍前胸,鬆了口氣。她慈祥地望着綠凝,聲音顫抖地呼喚着,卻兀自不知道應該再說些甚麼了。
想來,當年父皇一共有八名公主,綠凝排名第五,是以在與何紫梓相逢之時,報以“小五”的別名,乃是父皇對綠凝的親切稱呼。然而在這皇宮之中,明嬤嬤卻獨獨喚綠凝作“公主”,並不貫以冊封的名冠,似乎明嬤嬤承認的,只有綠凝這一個公主。而歷經這十幾年,八位公主除了清霜、雲舞兩位公主不幸夭折以外,其他的幾位都僅在十三四歲便逐一都出嫁於外蕃及邊塞的大臣,只有綠凝一個被留於宮中,並且早早下了旨意,要這位愛女自己選擇夫婿,這也足以見得先皇對於綠凝的鐘愛了。
然而,正是明嬤嬤這一聲親切的呼喚,和她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慈愛,讓綠凝恍然間感覺到回到了那年少時青蔥的歲月。人真是有趣,當你慢慢地走向成熟之時,唯有在長輩眼中流露出的關懷裡,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稚嫩。
“明嬤嬤,我是來給錦太妃請安的。”綠凝淡淡地笑着說道。
“哦,哦,那快請。”明嬤嬤如夢初醒般地,後退了一步,朝宮裡讓着,又急忙轉過頭對守在門口的宮女揚聲道,“快,去稟告太妃娘娘,綠凝公主前來請安。”
“是,是!”那守在門前的宮女亦慌忙應着,轉身便朝着宮裡快步跑去。
綠凝慢慢地,走進了這恰似通往她記憶深處的“錦素宮”。
想來,錦太妃亦是一個念舊之人,錦素宮裡的擺設,一如從前,似乎十幾年來都不曾改變過。那每一個玉器、每一個桌案,每一處裝飾,都恰如從前,恰如綠凝第一次走進這宮殿之中所見到的那般。正在細細地瞧着這些宮殿之中的擺設,嘆息着時光荏苒,歲月蹉跎,卻偏逢走在那最前方前支稟告錦太妃的宮女快步走了回來,對綠凝深施一禮道:“公主殿下,錦太妃說請您去寢殿請安。”
綠凝點點頭,心裡卻不知爲何涌上了一股子淡淡的異樣感覺。
綠凝深知,在這皇宮之中,錦太妃乃是最爲恪守宮中規矩的。她雖然素來不愛熱鬧,喜歡獨守寂寞,但是在這錦素宮裡卻一直是井井有條的,事事都嚴格地按照宮中的規矩來。像這等前往寢宮請安的情況,似乎,還是頭一次。
轉過一條長廊,便是錦太妃的寢殿。一經踏入這寢殿之中,便聞得一陣撲鼻的梨花清香,綠凝看到那桌上、案上,都擺放着插滿了盛開着雪白梨花的玉瓶。那些梨花一個個兒地綻放着花蕊,晶瑩如玉,嫩白如雪,芬芳得令人陶醉。
而錦太妃,則正端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由兩名宮女爲她梳理着容妝。
“給太妃娘娘請安。”綠凝上前一步,按着宮中的規矩,行了個大禮。
錦太妃緩緩轉過頭來,臉上含着親切的笑意,朝着綠凝點了點頭。
“凝兒,過來。”她伸出手來招呼綠凝。
綠凝急忙快步走過去,迎上了錦太妃伸過來的手。
溫柔的手,帶着溫暖的體溫,輕輕地觸到了綠凝的手。從那雙手上傳遞出來的,是一片溫暖心意與無盡的慈愛,綠凝低下頭,看到的,是錦太妃那張清秀的臉龐。
她還是那樣美麗,還是那樣溫柔。儘管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跡,然而卻依舊無礙於她那靜靜綻放於世間的溫柔和溫婉。綠凝細細地看着錦太妃的眉眼,那雙清秀的眉,那雙含着憐愛與欣喜笑意的眼,那張圓潤的脣微啓,卻兀自輕輕地顫動着。而她的膚色,卻不免有些過於蒼白了,身上,只帶着淡淡的倦意,卻不知是否是因爲連日以來身體有恙的原故。
“凝兒,你終是回來了。”錦太妃輕輕嘆息一聲,然後伸出手,慢慢地,卻又是小心翼翼地輕輕撫了撫綠凝的臉龐,好似在檢查自己最愛的珍寶是否被損傷了毫髮。
“是。”綠凝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坐,坐下來。”錦太妃拍了拍自己的身邊兒,恰逢那名宮女已然替她梳理完畢了。她轉過頭,說道:“去,把窗子打開。前兒不是就說了,今年的梨花兒比往年開得都早麼?讓本宮也瞧瞧。”
“這……”那宮女遲疑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說道,“太妃娘娘,御醫說……”
“難得本宮今兒心情好,你且去開罷,不礙事的。”錦太妃,卻兀自打斷了那宮女的話。她的聲音此時低沉而又果斷,便兀自帶了股子她本有的高貴與威嚴。那宮女便兀自遲疑着,擡頭看了看站在那裡的明嬤嬤。
明嬤嬤瞧了瞧錦太妃,欲言又止,然而她終是輕輕嘆息着,點了點頭。
宮女領命,便走上前來,將錦太妃與綠凝身邊那窗子打得來了。
一股帶着清新空氣的清香涌進殿裡,綠凝看到這陣清風輕輕吹起了錦太妃額前的碎髮,卻赫然發現,錦太妃的兩鬒卻已然是有些霜白了。綠凝的心裡,沒有來由地微微一疼,鼻子也說不出的微酸。
然而錦太妃卻只是瞧着窗外那一樹接一樹的梨花,紛紛飄落的花瓣像是在輕輕起舞般,打着旋兒地飛舞。此時,陽光已然灑下淡淡的金光,照得那些飄落的花瓣兒透明般俏麗。花如海,香似雪。
錦太妃的脣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那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亦淡淡地泛上了一層紅潤。
綠凝靜靜地看着錦太妃,在這一刻,恍然間出現在眼前的,是與綠凝在楊朗那個神秘的大廳裡看到的少女時期錦太妃的雕像。
溫柔、甜美,洋溢着沉浸在愛情裡的幸福少女,豆蔻的年華,與戀人相依……
綠凝突然之間很想問一問,在這長長的、獨守寂寞的皇宮裡,在這漫長的孤獨的歲月裡,錦太妃,有沒有感到過痛苦,有沒有產生過想要不顧一切卸下這層僞裝,衝破一切謊言的衝動?
這種等待,這種守候,這種孤獨,都來得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