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迷迷糊糊地在夢裡見到他, 他在前面一直走一直走，我喊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 臉上表情冷淡, 我高興地跑上去說：“阿深, 你等等我嘛, 我們一起回家。”
接着場景變換, 他小心翼翼地拉住我的手問：“你不喜歡我了麼？”
支離破碎的時光迷惑着我不要睜開眼睛，離開他以後我就像丟失靈魂，我似乎只能這樣做, 丟失靈魂也沒有關係了。
是不是得到他那句“楠楠，我愛你”就應該知足？是我貪心了。我重新得到的東西, 已經很多很多了。即使死亡, 也再沒有遺憾。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 感覺自己快要死亡，但神智裡尚存幾分清醒。隱約聽到阿深悲傷的聲音, 我想肯定是我聽錯了。
“你醒過來吧，你爲什麼不願意醒？”
“醒過來，醒過來，我還在這裡，你不是一個人。”
“你就這樣死了, 我會告訴他的, 你說他會不會痛不欲生？”
我猛地睜開眼睛, 看到龍繼舟的臉貼着我的手背, 他擡起頭, 聲音沙啞：“你醒了？”
我動了動嘴脣，由於長時間沒有說話, 現在想要說話覺得困難，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我的孩子是不是沒有了？”
他下巴上些許的鬍渣刺到我的手背，他低頭，臉摩挲着我的手，語氣澀然：“你都快沒有了，還擔心孩子。醫生說保不住你的孩子，但你以後還能再生的。你睡了好久好久，我都要以爲你再也不會醒了。”
要不是他的話刺激到我，估計我是真的不會醒了。
我呆呆地盯着掛在牀頭掉着的點滴瓶，想着自己醒過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我跟阿深的孩子沒有了，如果他知道，肯定會很難過。
我想見他。很想很想。
龍繼舟說：“你不要再睡，我去叫醫生。”
眼淚還是不爭氣地順着眼角流下來，我側頭，讓眼淚滴進枕頭，不一會兒就不留痕跡。醫生跟着龍繼舟進來的時候，眼角殘留的淚水被他們看到，醫生責備道：“她剛醒，你就惹她哭了，怎麼當別人男朋友的？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不要跟她說難過的事情！”
龍繼舟也不更正，語氣帶了幾分自責：“我知道了。”
下午，他買了粥來，他的鬍渣已經經過修理，看不到了。他坐到牀邊，說：“你很多天沒有吃東西，坐起來，我餵你吃點粥。”
他的手攬到我的腰上，幫助我坐起來，小心地用勺子舀了粥送到我嘴邊，說：“不燙，張嘴。”
我撇開頭，一股蒼涼從頭頂灌到腳底，如今只有他在這裡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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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揮手打掉嘴邊的勺子，說：“我醒了，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你走啊。”
他的手加重力道，不輕不重地捏了捏我的腰側，眼眸裡翻江倒海的黑色，說：“我不留在這裡，你怎麼辦？我去幫你找他來？也是，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你說他會不會生氣你離開他，跟別人好了？”他知道我離開阿深跑來這裡？不會是我昏迷的時候說了很多胡話吧。
我瞪着他：“我的事與你無關，你走啊，如果他跟別人好了，我會高興，我早晚都是會死的，你管我做什麼？！”
他妥協的模樣，低聲：“別說這種話，我會照顧你。”
我扭開頭，好半天不發一言。
他抽出手臂，從地上撿起勺子，用旁邊的水清洗乾淨，又舀了粥，問：“肯吃了沒？”
胃確實難受，我望着勺子點頭。
他小心地將粥送進我的嘴裡，緩緩地說：“你爲什麼離開阿深？你們分手了？”
我默默地吞下粥，不說話。那個預言的夢境想必他已經不記得，很多事情他都忘記了。假如我將死在23歲，龍繼舟不記得以前的事，那就不會太傷心了吧？
我不理他，把背後的枕頭放到牀上，睡下去，說：“你快點走。”
他嘆氣：“你後天可以出院，那我明天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
我側身留個背影給他，也不說話，等待他離開。不久，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我翻回身望向病房門口，他頎長的長影慢慢消失不見。
我在被子下面掀開身上的衣服，來來回回地撫摸着肚子，這裡曾經有一個生命存在。它爲什麼要離開我呢？我那麼盼望着它的來臨，甚至不敢奢望。
“你爲什麼不要媽媽了？”我自言自語。
生命脆弱，我還來不及欣喜，就跌落到悲傷。
“也許你知道我沒有多少日子了，被生下來也是不幸，於是選擇拋棄我。沒有關係，我已經沒有阿深了，少你一個也不差。”
窗外血紅色夕陽漸漸爬下去，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弧度，隔壁病房傳來笛子的聲音，彷彿少女低低的哭泣，我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醒來時再次看到龍繼舟坐在牀邊，他低頭在看報紙，我說：“你怎麼又來了？”
他又是那句話：“醒了？”
我說：“你都沒有事做的嗎？怎麼又來？我出院的時候你來看看我就行了。”
他放下報紙，坐上牀沿，說：“我想來就來，不過我確實沒什麼事做。你明天出院，我還會來。你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我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又說：“你能不能給我去買本書，書名叫《肖申克的救贖》？”
他說：“醫院旁邊就有一家書店，我現在去給你買，你等我回來，別又睡着了。”
我說：“嗯，我等你回來。”
他替我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出去。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龍繼舟拿着我要的書進來，舊的版本，跟阿深買的那本不一樣。
我說：“繼舟，你能不能給我念念？”
他翻開書，望着我問：“從頭開始？”
我說：“隨便從中間抽一頁開始，這本書我看過，你念吧，我聽得懂。”
他的手指隨意地插進書中間，翻開那個地方，他開始念裡面的文字。我必須承認，他低頭認真的樣子很好看。
出了院，我回到學校上課，黑豆跑來看我，說好多天沒有見我，問我去了哪裡，我編了個慌矇混過去。
不知道龍繼舟從哪裡搞來特權，在學校住下，三天兩頭在我面前晃悠，有時候甚至坐進教室看我上課。剛開始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學生倒沒什麼反應，把他當成來聽課的老師，而事實上他確實給一個老師代了幾節思想文化課。久而久之我就隨他去了，他大爺高興怎麼聽就怎麼聽，我當他不存在就行了。
後來有一次聽到他說：“真擔心你上課會突然昏倒，我還是看着你比較好。”
心裡因爲他的這句話變得溫暖起來。他希望我快樂一些，或許我可以再試一試。
週末不用上課，我懶懶地宅在自己的屋子裡看書，沒有電腦，沒有手機，隔絕外界的生活，讓我沒有那麼煩躁。日子還要過下去，流產醒來，對於死亡似乎已經看淡，很多事情不願再深入思考，就這樣簡單地給學生上課，在屋子裡看書，不去想其他。
有時候龍繼舟會帶着黑豆來敲我的門，進來之後黑豆往往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我撐着下巴昏昏欲睡，龍繼舟就會說：“哎，你別睡。”
我掀開眼皮，又閉上，說：“我困。”
黑豆停下來不說話，圓溜溜的眼珠望望我，又望望龍繼舟。
翻書的聲音，接着龍繼舟說：“我給你念小說？你晚上睡幾個小時？怎麼白天也想睡。”
我想了一下自己的作息，說：“晚上12點睡，早上7點起牀，白天一個小時午睡，我覺得很正常啊。”
咕嚕咕嚕的水聲，我睜開眼睛，看到黑豆在喝水。
龍繼舟彎脣一笑，說：“黑豆，你想不想去爬山，你把你的藍老師說服，我們明天去爬山。”
黑豆停下喝水，重重地點頭，說：“好哦，明天去爬山！姐姐，藍老師，我們明天去爬山！”
我的手肘撐在桌面，閉上眼睛說：“不去。”
黑豆磨人的聲音又來了：“姐姐，去嘛去嘛，我想去爬山，你跟我去爬山嘛，山上風景很好的，你會喜歡。”
我立場堅定：“不去，你們兩個去就行了，別磨我啊，我不會去的。”
黑豆沒有死心，繼續說：“龍哥哥說了，你不去的話他不會帶我去爬山的，姐姐，我想去爬山！你就答應嘛，答應嘛！”
我冷了語氣：“別煩我，我說了不去。”
黑豆委屈地坐回小凳子，委屈地望着龍繼舟。
屋子裡的窗子開着，風從外面吹進來，龍繼舟偏頭，窗簾快要碰到他的短髮，我“哼”一聲，說：“以後沒事你們少來我這兒，我不喜歡跟你們待在一塊，我纔不想跟你們去爬山，無聊。沒事你們就走了啊，我要睡覺。”
沒有人接話，龍繼舟把被吹散的窗簾繫好，摸摸黑豆的頭說：“你藍老師趕我們走，那我們就走了吧。”
黑豆不停地搖頭，委屈地小聲說：“我想去爬山。”
“下次再去。”
黑豆失望地垂頭，跟在龍繼舟後面走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