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着領導準備走，馮一平又覺得有些不踏實，經濟刺激計劃這一兩個月就應該要出臺，而今天之後，自己將很難有比現在還要好的機會。
雖然剛纔自己已經說了那麼多，但鑑於這事的難度和意義，他此時並不能放心下來。
對自己所看重的事，比如那些大的單子，原來的他，是一天幾個電話，三天兩頭的找機會去看看，現在的他，遇上那些看重的事，只要給相關人等交代任務的時候強調一下就好，都不用他直接督促，有的是人幫他盯着。
但眼下的這事，無論是原來還是現在的做法，都不適用，督促？你以爲你是誰？一天幾個電話，還是那句話，你以爲你是誰？
至於三天兩頭的找機會去看，切，你以爲你是誰？
但在今天這次談話之後，如果自己還和以前一樣，和各種人談話的同時，在各路媒體上展開積極的宣傳，那看起來，就有點像是在對領導施加壓力。
倒也不是不行，但若非不得已，這樣的事，還是能不做就不做的好。
所以他覺得，還是要加碼。
“能再耽誤十分鐘嗎？”他說道。
領導看了看錶，笑了，“哈哈，平常是想和你聊聊都沒多少機會，”他拍了拍馮一平的肩膀，“今天既然你這麼想聊，那當然可以，”
“不過，我可得坐坐，哎，老咯！”
馮一平連忙指着前面，“我們去那，”
又拿出當初拿單子，以及第一次見女朋友家長的勁頭，“您看起來比那些四五十歲的人還要精神，”
“呵呵，”領導笑得很大聲，“是不是好久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馮一平澀然，“是，”
現在值得他認真應酬的人可真不多。
“我也很久沒有聽過這麼直接的恭維咯，”領導笑着坐下，“所以，還挺喜歡，”
馮一平撓了撓頭，“我一定提升這方面的水準，”
“用不上，”領導笑着擺手，“你沒必要在這方面浪費精力，”
“你這些年的成長，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他說，“那是03年底吧，我到美國，”
“對，”馮一平點頭，“那次我很榮幸和你一起隨訪，”
“那一次，你雖然不聲不響的放了一個衛星，但和現在的你相比，當年收購奈飛，並不算什麼，”
因爲是國內最成功和最知名的商人，以及一直來的作爲，他還是抽出了一些時間來關注馮一平。
知道馮一平麾下的公司，推出的風靡世界的產品，就不止一款，Facebook、YouTube、安卓……他在國內的公司，也有不少已經成功的走上了國際化的道路。
尤其是今年，他大動作那麼多，就單說最近收購希爾頓，那可是比收購奈飛，規模和影響，都要大得多。
“但這一次，你推動的可是這樣的大事，”領導說，“和當年相比，你的實力固然上了很大一個臺階，但成長得更快的，是你的擔當和抱負，”
“對了，奈飛發展得如何？”領導問道。
“還不錯，”馮一平知道，這實際上是讓奈飛進入國內最佳的時機，現在提一提，可能要比下面的人做更多的努力還要有效，但他很快打消了這樣的念頭，也少有的沒有對領導的表揚表示出謙讓和推辭之意。
“我應該算是一個從小就有些想法的人，”他看着遠方，竟然擺出一副憶往昔撒尿和泥巴玩的歲月的樣子來。
但他此時想起的，是在那個夏天，從壪後山上醒過來的時候。
在真正確定了自己的狀態以後，他馬上有了決定，在這樣匪夷所思的遭遇面前，如果只單純的想着趕上和超越比爾蓋茨，那真的太沒追求。
“我從小就有一些樸素，但真說起來，可能會讓人覺得好笑、太假，以及不切實際的念頭，”
領導看了他一眼，“那應該叫做夢想吧，”
“一個就像是生日願望一樣，不太好公之於衆的夢想，”馮一平說，“我很早就想着，一定要讓自己家，讓村裡的鄉親們，真正的富起來，”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念頭，但一般只會想到自己的家庭，還有，最後堅持下來，或者說最終能做到的，並不多，”領導說。
“這並不是說我志向遠大，只是，我情況比較特殊，”馮一平解釋了一句，但又不具體說明特殊在哪裡，“那時我認真的想過，要達成這樣的目標，怎麼做最快，於是，我很早就定下了從商的志願，”
領導點頭，要讓一個地方迅速脫貧，在商業上想辦法，當然是最快捷的路徑。
“我爸媽，大半輩子生活在農村，面朝黃土背朝天，因爲環境和見識的緣故，他們也具有一些小毛病，比如在最開始到省城賣板栗，賺了此前多年不曾擁有過的幾千塊錢以後，他們原本恨不得把這樣的事瞞得緊緊的，”
“這不止是因爲擔心村裡人跟風做起來以後，自己的生意會受到影響，也是因爲，”馮一平停頓了一下，“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並不希望其它人都過得比我們好，”
領導點了點頭，“我理解，”
這個，與其說是小農意識，不如說是人之常情。
我困難的時候，你沒幫我，那憑什麼我要幫你？
“我做通了他們的工作，那樣的小生意，想瞞住附近的人，真瞞不住，那不如大方一點，”
領導又笑了。
估計誰也想不到，他們兩個現在在一起，談的居然是這樣的小事。
但說起來，那些看起來各種高大上的大事，說到底，也不過是千千萬萬這樣說起來上不了檯面的小事組成的。
加上以我們國家的現狀來說，往上三代，都是農民，所以這樣的事說起來，都有些久違的親切感。
“也就是，你一開始給爸媽提這樣的建議時，就預想到了這一點，”
“是，”馮一平老老實實的點頭，“只讓我一家富起來，辦法很多，但要想帶動村裡的人都富起來，選擇很少，”
“總之，爸媽最終接受了我的意見，與其讓別人打聽出來這樣的生意，還不如索性大方點，就這樣，村裡的人，先是跟着賣糖炒板栗，到後來城管慢慢多起來，街頭的生意不好做時，他們已經有了一些積蓄，都租下店面，開起了麪館，”
領導點頭，“我們就是需要這樣的主觀能動性，更是需要類似的帶頭人，”
這樣的誇獎，馮一平沒怎麼往心裡去，“後來，我上了高中，開始有了屬於自己的第一家公司，等到上了大學，公司就已經走上了正軌，因爲出了那本書的緣故，在國際上也有了一定的聲望，再到斯坦福當一年的交換生，期間認識了一些人，創辦了一些公司，也投資了一些公司……便在硅谷有了些成績，”
“……與此同時，國內集團的業務，也有了長足的進步，慢慢的，竟然成爲了內地的首富，”
“這個時候，爸媽的心思也變了，他們都說，幸好在我被評爲首富之前，村裡，包括鎮裡的情況，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然，我成了首富，我家的鄰居，我所在的那個村，那個鎮，還是和以前一樣窮困，說出去，連他們的臉上也無光，”
“至少，那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因此如果說之前，他們對我的一些作爲，還不太理解，至少談不上支持，在那以後，每次有什麼事，他們總會提醒我，要想着鎮裡，要想着縣裡，”
領導有些感慨，“這是最可愛的父母，”
一開始，他們並沒有文學作品中的那麼大公無私，但到有了條件，他們便能主動爲周圍的人着想，在現在，這是一種難得的品質。
現在最常見的，是有了一定成就以後，便忙不迭的和過去的一切割裂，興高采烈的投奔所謂“上流社會”的人。
“他們有時候也挺讓我頭痛的，”馮一平說——他想起了老爸扔過來的拖鞋，“但在這個時候，因爲個人財富的增加，因爲對一些問題的思考，我又覺得，我對更多的事，負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