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深潭前，青陌怔怔睨着眼前碧綠幽幽的潭水。瀑布翻騰着白浪在前方驚起漣漪，她蹲下身，手伸入寒潭裡，冰寒徹骨。掬了一捧水，靜靜望着掌心的水珠，日光照射在其上，波光瀲灩。同時，也讓她在水裡的面容變得虛幻不清。
不遠處，被封印在石壁裡的墨非離呆呆地望着去而復還的女子，墨色的瞳仁裡微光乍起。
雙手撐在冰涼的石頭上，不捨得移開視線。
看着她回頭，視線落在他的方向，銀白色的眸仁裡冷靜無波。
站起身，一步又一步地朝着他走來，靜立在石巖上，僅僅同他隔了一石的距離，他向前傾着身體，想要更貼近她一步。
青陌望着眼前的石壁，靜立片刻，銀白色的眸緩緩閉上，再睜開，帶着一道決然的冷靜。
“我會找到白漓淵，放你出去。”
墨非離一驚，難以置信地看着她，聲音帶着顫抖，“你，能看到我？”
青陌抿緊了脣，並未出聲。
只是視線鎖在石壁上，半晌，纔不輕不重地頜首。
卻在墨非離眼底有亮光漾起時，緩緩道：“看得到如何，看不到又如何？”她原本可以不來的，可把紫嵐交到厲鏡天手中看到那滴悔恨的淚水時，她還是忍不住來了這裡。那麼，她到底想看到什麼呢？
脣角揚起苦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狐兒……”
墨非離墨瞳裡閃過心疼，望着她滿頭的銀絲，恍惚道：“我已經知道了。”
“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哦？”青陌緩緩挑眉，臉上並未有什麼起伏。
墨非離看着她冷靜的模樣，心口涌上不安，他睨着她，修長如玉的手貼着石壁，向外推着，想要出去，卻被妖力反彈回去。頹敗地放下手，他垂下頭，額際緊貼着石壁，任冰涼蔓延到全身，“你，是不是還恨着？”
滿口滿心的苦澀，卻最終只能化成這麼一句。
“不恨了。”
風輕雲淡的一句話，讓墨非離僵立在當場。他心口發疼地轉過身，任滿眸的不安溢出，“無愛即無恨，狐兒，你是在告訴我這一句嗎？”
青陌古怪地笑了聲，“對。”
得到肯定的答覆，墨非離的頭深深垂下。他曾想過無數次他們再見面時的情景，她恨不得殺了他，手裡的劍會刺向他，恨不得讓他消失在茫茫六界中，卻從未想過，再見時，她會這麼冷靜，冷靜到……無情。不，也不是，她還是有情的。只是，她所有的溫柔此時都給了那個人，掌心貼在胸口，他幾乎喘不過氣，半晌，才喃喃一聲，“是因爲他嗎？”
青陌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石壁裡那個幾近透明的影子。
恍惚的想，他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墨非離……”最後喚他一次，青陌聲音透着一抹異樣，“等你出來，回金玉國吧。”
“那，你呢？”
“我……”青陌長長出了一口氣，“他在那，我就在那。”
三日之後，她將爲人妻，就算在鳳尾眼中，她是染骨，她別無選擇。
“呵……”
七個字，墨非離感覺他這一生從未聽過這麼殘忍的話，心像是被硬生生撕裂開，鮮血淋漓，“你不能這樣……不能。”
身後靜默無聲，墨非離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着，“我們，真的沒機會了？”
“三日後，我會嫁給鳳尾。從此之後，恩斷義絕，墨非離，你回你的金玉國繼續當
你的離王，我只是一個妖，如今甚至連妖都不算，只是一個半妖，隨風柳絮，我會陪他到死。這，就是我給你的答覆，絕無二選。”青陌蹙然轉身，冷漠無情的話難掩眸底複雜的光，絕了自己最後的念想。
嫁人？墨非離怔怔地喃着這兩個字。
俊美的臉慢慢褪了血色，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喃喃，“嫁人？”
意識到什麼，他驀然轉身，嘶吼，“你要嫁人？”
青陌繼續向前走，任風吹散了一頭銀絲。
“葉青陌！”
身後，繼續傳來墨非離痛苦的聲音，“你若敢嫁人，我就殺了他！”
“是嗎？”青陌腳步未停，“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最後一個字像是驚雷一般讓墨非離眼底的光散盡，俊美的臉上劃過難以置信，他搖着頭，不相信般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像是發了瘋一般用身體撞着那石壁，骨頭裂開，血從肩胛骨流出來，染紅了石壁，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身影漸漸變成一個點，直至再也看不見，無力地垂着石壁，血肉模糊的手像是在諷刺着什麼，整個石壁，只能聽到他絕望的低喃，“你回來！回來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白漓淵剛回到石壁旁，聽到的就是這樣一句。
他擰着眉，神情懨懨，袖袍一揮，徑直走進了石壁內。入眼，就看到近旁垂着眸渾身鮮血的男子，目光緩緩移到他身後倚着的石壁上的血漬，嘲諷地勾着脣，“怎麼，想出去想瘋了，竟然自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然而，墨非離並未擡頭，只是這樣喃喃，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白漓淵這才發現他的手骨竟然全部裂開，眼底寒光一掠，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衣襟把他拽了起來，“你這是在做什麼？就這麼想死嗎？沒有找到她之前，你別想死，別忘了，你身體裡還寄宿着她的內丹！你聽到沒有？”晃了晃男子，耳邊幾不可聞的，依然是那句話，“放我出去……”
終於覺察到不對，白漓淵把他放了下來。
蹲在他身前，睨着他垂下的頭，身上的墨袍已然被鮮血染紅暗紅，周圍的血腥味濃烈到極致。
他不知道他到底流了多久的血，只是……
“你怎麼了？”白漓淵踢踢他。
“放我出去……”
“喂！我問你怎麼了？”白漓淵有些惱。
“放我出去……”
“墨非離！”白漓淵猛地站起身，狠狠地彎下腰，狠狠地瞪着他，手蹙然擡起他的頭，可在對上那雙空洞血紅的雙眸時，渾身一僵，所有的動作都像是停止，只能愣愣地望着已然面無人色的男子。微弱的呼吸，時斷時續。他想，如果不是有內丹維繫着他的生命，他早就死在了這裡。他擰着眉，慢慢放下他的頭，重新蹲在了他的身邊，“你，到底怎麼了？”
回答他的依然是那四個字。
白漓淵頭疼地捂着頭，站起身，暴暴走。
真是個瘋子！
這句話一落，他突然像是被驚了一下，難道真的瘋了？
“喂！你這到底受了什麼刺激了？”
真是的！
他雖然討厭他，可在找到青兒之前，他還不想他死，還不想的好不好？
撇了撇嘴，一把拽起他，算了，還是先帶他離開好了，這一身的血污，再不醫治，他的雙手恐怕就廢了。
一手託着他，一手唸了個訣，白光掠過，原本封印在他們
四周的結界赫然啓開，他帶着墨非離出了石壁。微風襲來，他周身的血腥味淡了些，卻依然濃烈。白漓淵皺着眉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憤憤道：“青兒怎麼就看上你了呢？把自己害成這幅模樣？”
“放我出去……”
“誒？”白漓淵猛地捂住耳朵，不耐煩地道：“不要在說了，我們已經出來了！”
“嘭！”墨非離失去支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頭“咣噹”一聲撞在石巖上，發出重重的一聲，血瞬間從他額頭流下，順着那張蒼白的臉，映襯着那雙半斂的血眸，詭異森然。
只是，慢慢的，那雙血瞳幽幽而轉。
就像是突然渾身死氣的人注入了生機，一下鮮活過來，只是……
他的表情太過奇怪，歪着頭，詭譎地看着白漓淵笑。
血紅的眸仁染了血，越發的紅，紅到極致，讓白漓淵心底涌上一股不安。
他回過神，輕聲喚道：“墨非離……”
“墨非離……”
男子隨着他的聲音重複一聲，嗓音低沉深邃，卻像是染了毒，莫名低冷森寒。白漓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明白自己走之前還好好的人，爲何突然會變成這幅模樣？他愣愣地看着他的血瞳慢慢加深，有什麼戾氣在他眼底慢慢滲透到全身。“咯吱咯吱”，什麼聲音在慢慢響動，白漓淵僵硬着脖子，突然像是被驚住一般，死死地瞪着眼前的男子慢慢擡起血肉模糊的雙手，那血肉一層層退下，又快速長好……
血腥味衝入鼻息間。
白漓淵突然“啊”了一聲。
想到什麼，難以置信地退後一步，“不，不會的……”
怎麼可能？
他是人，就算擁有了青兒的內丹，也不至於……
不，肯定不是。
肯定是自己多想了。
可隨着對面男子越來越深的血瞳，白漓淵眼底的不安越來越濃。“咯吱！”最後一道聲音響起，像是什麼被開啓一般，對面的男子仰着頭看他，緩緩地站起身，修長的手擡起，泛着如玉的光。只是在下一刻，那指尖赫然一轉，變成鬼魅般的血紅，趁着那張蒼白的臉。白漓淵覺得自己呼吸都緊了。
怔怔向後退了一步，想起什麼，赫然用手一拂眉心，那裡一道妖狐印記乍現，發出刺目的白光，照向對面的男子。
當白光散盡，漸漸露出男子鎖在這具身體裡的原形時，白漓淵頹然睜大了眼。
“怎麼會……怎麼會？你竟然……”
“竟然……”
未完的話，突然消失在脣齒間。
白漓淵震驚地望着刺入自己心窩的手，漂亮的桃花眼死寂一片，慢慢幽轉，僵硬地挪動男子的臉上。
慢慢擡起手，想要確定什麼，卻被心口發出的痛刺的頭深深擰起。
妖力完全使不上……
“啊……”
內丹硬生生被從身體裡掏出的痛，交織着撕心裂肺。
一枚琉璃白的內丹靜靜地脫離白漓淵的身體，淡淡的白光縈繞着那雙鮮血淋漓的手，極致的對比，鬼魅森然。男子歪着頭，怔怔地望着手上的珠子，“桀桀桀”地笑出聲，在整個幽谷裡響徹不絕。
驀然轉身，墨袍飛掠，渾身戾氣斐然。
左手向後一拋，一團染了血的雪白被擲入深潭，任瀑布沖刷，直至潭水染上一抹血紅，最後重新恢復碧綠，無聲無息。
風拂過，吹散了幽谷的血腥味。
卻散不盡低低的鬼泣一般的嗚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