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承諾的意義便是兌現

第二天晚上下了班,童童惦記着樹苗,早早地來到了麥噹噹的家裡。臨上來的時候,順便從菜包子那裡帶上來了乖乖。

說來也怪,從來都是認生的乖乖,與童童就好像是熟悉的好友。最爲奇特的是,童童竟然可以從乖乖的眼神裡讀出乖乖的想法,這一點讓所有的人都覺得奇怪。就連見多識廣的菜包子也被擂倒。

貞貞用了很多種辦法來試探童童對於乖乖理解的程度,畢竟貞貞是乖乖真正的主人。可是讓貞貞既開心又懊惱的是,童童幾乎能夠完全理解乖乖的所有意圖。譬如想出去逛逛啊,想吃點東西了啊,想喝水了啊,還有想看電視了啊,或者是希望能夠和菜包子比賽拉繩子拔河玩啊。

於是貞貞就虛心地找童童取經。可是童童卻並沒有感到有什麼特別,她幾乎用一種詫異的語調反問貞貞:“難道你們看不懂乖乖的心思嗎?”

貞貞和菜包子都搖頭,希望童童能夠指點迷津。

童童指了指麥噹噹,“他說話不算數,說好了每天寫一個愛情小故事給我的,可是今天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菜包子義憤填膺地站起來,“他要是每天寫,你就會告訴我們看懂乖乖心思的訣竅?”

童童點了頭。

於是菜包子正義凜然地站到了麥噹噹面前,“你終究還是個文藝青年,你終究還是個男人,說出來的話,就一定要和放出來的屁是一個樣的,不能收回去。”大手一揮,趕緊去寫,寫不好不許出來。將麥噹噹推進了臥室。

童童趁着麥噹噹在完成作業的空隙輕描淡寫地告訴了貞貞和菜包子一個駭人聽聞的真相。原來童童經常在晚上去動物園看野生動物的眼睛。

我的老天,這個信息徹底地刺激了貞貞和菜包子潛伏已久的興奮神經。這是一件必須當晚就去幹的事情。貞貞從內心裡呼喚着童童的名字:“偉大的童童,希望你能每個晚上都帶着我們去做點壞事吧。”

童童答應了菜包子誠懇的請求,告訴菜包子,其實動物園的園長是他爸爸的老同學,特地告訴了動物園的管理人員,特許童童偶爾去滿足一下她的特殊的嗜好。貞貞牽着乖乖和菜包子風一樣地下了樓去準備,隨時等候童童的召喚。

麥噹噹在臥室裡倚馬七篇,出來的時候遞給了童童一張信箋,信上寫的是童童要求的愛情小故事。純白的a4紙,麥噹噹清秀的字跡鋪滿了整張紙質。童童高高地站在沙發上朗讀了起來:

漢口的女孩不懂武昌的愛

我住在武昌的光谷,武漢有一句大家都知道的流行語,“過了街道口,博士多如狗”。這裡滿大街跑的是月薪上萬的小程序員兒,還有痛罵計算機專業無美女的項目經理,他們大腦袋、厚眼鏡、因熬夜而佈滿血絲的眼睛,因不見陽光而酷似吸血鬼的臉,穿一個星期不洗的t-shirt,很有很有味道的,他們供樓不供車,他們翻開報紙只盯住湯遜湖一帶的樓盤,倒不是爲了自然環保,實在是想離公司近一些。而且大學時代也是在這個區域荒廢的。我,衷心地喜歡着這個區。

有女友去漢口武漢廣場那邊應聘工作回來,一臉幸福狀地向我描述,一出地鐵口,就是國際廣場的巨大的guuci專賣店。漢口的地鐵站裡全是帥哥,武漢廣場門前更是臨風玉樹站成了森林,讓她的小心靈經受了一次美的洗禮,她暈乎乎地回來了,對那些西裝革履、散發名貴男用香水味道、氣宇軒昂的白領男人們再三再四地慨嘆:“四阿哥那算個啥,肚裡沒貨,只知賣相,看看人家,啊,那才叫自信來源於知識,氣質來源於財富……”

過幾日,女友去上班。再過幾日,女友辭職。我問爲個啥,她說,她是屬於光谷的好姑娘,與漢口的那個小資地界格格不入。

“她們化妝都太精緻,顯得我像個黃臉婆,她們中午在洗手間用的是外國帶回來的化妝品,我用的是外國牌子國內生產的東西,她們早餐吃意大利濃湯和甜點,我吃的是小籠包子跟豆漿……”女友憤憤地數落着,“非穿職業裝不可,我的那十來條仔褲算是沒有用武之地了,你看看我的可憐的腳,被高跟鞋折磨得都變形了,封建社會摧殘人也不過如此了吧。靠,就這樣,她們還說我搭配得不對,灰襯衫不能跟紫色外套一起穿!”

我說:“這有什麼關係,這跟一份好工作有什麼關係?你啊,也太注重技術層面的問題了。”“我鬱悶……”女友像迷路的孩子一樣:“我還是在光谷這邊找工作吧。在這兒如魚得水,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加班也願意,你知道嗎,他們北邊兒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立馬制止了她的人身攻擊:“別瞎說!都是武漢人民,哪兒來的種族歧視啊?”

女友幾乎聲淚俱下地聲討:“不是我啊,是她們等級觀念嚴重啊。你看咱們這兒,上億身家也穿着懶漢鞋去小館兒吃熱乾麪,喝雞蛋米酒,誰也不怵誰,你有錢那是你的事兒,我有技術是我的驕傲,可是北邊兒,什麼都攀比,連絲襪的牌子都比,那天我戴了我奶奶給的玉鐲兒,被她們笑話了個半死,什麼老土啊什麼沒品啊,好像她們生下來就在鑽石堆里長大的,如果我稍微有個行差踏錯,那就要沾污了她們的小資陣營!”

我笑:“傻子,現在小資過時了,都興bobo了啦。”

“呸!什麼bobo,以爲這個週末去木蘭山野營,下個週末去漢陽的琴臺音樂廳,就又波西又布爾?上班的時候照樣搶單,照樣勾心鬥角,照樣背後傳謠言,不過是改成了用英語傳!算了算了,我不是那林子裡的鳥兒,我還是安心在光谷做技術吧,加班累得賊死也比跟人打交道好啊,大家都埋頭幹自己手頭的活兒,人際關係淡如水,很舒服的,我愛穿什麼穿什麼,只要活兒做得漂亮,老闆照樣給加薪,我是再也不去時尚區了。”

於是,一場散漫悠遊族向精緻優雅族的偉大試探,便以失敗告終。

現在,我的女友憂哉遊哉地溜達在民族路上,在光谷步行街的古怪噴泉雕塑前吃三塊錢的冰淇淋蛋筒,週末時她在武大華師之間流竄,到處尋找讀書會的活動和新銳歐洲電影放映地。

有時候去街道口理工大邊上的“sasa”或者民族學院和紡織大學旁的“蘇荷”蹦迪,在一羣孩子的青春狂野中,她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她穿着從光谷步行街西班牙城三十塊錢買回的t-s,裹着她年輕的驕傲的身體。她素面朝天,在風裡露着最真實最嬌嫩的肌膚。她每次都在地鐵站給盲眼歌手幾塊錢,她在過街天橋上買盜版dvd,她愛看周星馳愛聽王菲,她用公司名稱擡頭的信紙給媽媽寫信說武漢高溫41度,她愛看櫻桃小丸子卻從不見人就講“醬紫”,她除了黑白灰三色還會穿紅色碎花的厚毛衣像冬天裡最漂亮的一頭熊……

她不過感恩節不過復活節不過萬聖節,在不是情人節的日子裡收到玫瑰也很開心,平安夜十點半****睡覺,因爲第二天還要上班。

她會帶着筆記本電腦去武漢紡織大學的“新秀咖啡館”做程序,叫一壺薰衣草茶度過一個略帶疲憊的下午,低聲跟咖啡館裡打工的女生商量,“能不能把《加州旅館》換成神秘園?我今天忘帶耳機了……”她把漢口的新天地留給都市裡最糜爛最空泛的眼神,把哈根達斯留給武漢廣場那熙熙攘攘沒有味蕾卻能言善道的巧舌,把不地道的紅酒留給花園道里最不規範卻感覺最好的手勢。

同學聚會的時候跟從前一樣包餃子。還是最愛武漢大學門前的烤串串,一口氣能吃六個。華師的西食堂有一道土豆燒鴨最好吃,華農大食堂的紅燒魚很地道,最喜歡的是華中科技大的圖書館,可以端飲料進去喝的,最滿意的是地質大學的操場,那裡有好多練習攀巖的男生和女生。公司的足球賽都是在那裡進行……那鬱郁的林蔭道,金子一樣的笑聲啊,那青春的烏髮、如玉的容顏,幾個流浪歌手,幾個校園詩人……讓我們墮入這個夢中永不醒來。

凌晨一點,光谷的“永和豆漿”店裡,燈火通明,加班的it們在這裡吃夜宵,男孩子與辦公室裡他暗戀着的女孩子一起,就着鮮肉餛飩和一小籃兒雞柳,說着公司裡今天的笑話,他憐惜地看着她因睡眠不足稍欠血色的臉,看着她雜亂的濃密的眉,多想告訴她,她長得很像自己北方家鄉的小妹。那些深夜裡的快餐店,那些不曾丟掉美好幻想的人們……門外,星光暗淡,遠處,是沉睡的樓羣,而他愛的女孩,坐在對面心滿意足地吃着滾燙的餛飩……

光谷的男孩兒,不會告訴女孩子帕格尼尼的小提琴讓他落淚,他會用鼠標畫一張醜醜的大頭魚送給她,他會真心地誇獎女孩子的紅帽子真好看而不會指責帽子顏色與鞋不搭配。

光谷的男孩兒,懂得有關等待的故事。

公司有很可愛的環境,因爲老闆的不打領帶和總是不在家。她坐在前面他在後面,早晨的陽光淡淡地斜照在他倆的桌上,她的筆架和他的顯示器,她的小熊杯子和他的咖啡勺,他帶着廣東口音說今天堵車,她趁老闆不在梳梳頭,把小鏡子豎在鍵盤上,一道刺眼的光晃到他那兒,他在後面大呼小叫,說是妖女放出厲害武器了。

每天早上聞着咖啡的味兒開始在鍵盤上敲打,像一首詩裡說的,大珠小珠落玉盤,他靠近她在屏幕上指點時,呀,他暗戀的女孩子,傳來洗髮水的清香,不是名貴的cd不是什麼“夜間飛行”,那氣息,像椰子和太陽的混合。

是的是的,我們留戀純真樸實的年代,我們希望看到生命如麥田,麥芒微微刺手,樸實的芳香瀰漫在大地上,能醉倒所有付出過汗水的人們,那金黃色的麥浪,會讓一隻狐狸想起遙遠星球上的小王子……

我們不願意讓腳受到皮鞋的束縛、讓脖子受到領帶的束縛、讓心受到格調的束縛。

讓小資們去孜孜以求最精緻最優雅的生活吧,讓他們勞累不堪地跟隨着地鐵書攤上的暢銷指南書,一步一個腳印地上下求索高尚生活吧,讓他們追隨着《時尚》去買時尚而非自己喜歡的衣服吧,讓他們擰着眉頭吃西餐吧,讓他們在音樂廳打盹兒,然後訴說他們被音樂感動得夜不能寐吧,讓他們爲看不懂的現代雕塑胡說八道吧,讓他們去盛讚德國的馬桶法國的餐具吧,讓他們去描弧形最標準的眉毛吧……他們前天是布爾喬亞,昨天是波希米亞,今天是bobo一族,明天是if國際自由人,後天是誰?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因爲指南書還沒有出來呢。

……

讀着,甜蜜的紙香飄來。窗外太陽舒展了雲層,光線慢慢移進客廳。麥噹噹嘴角挑起弧度,是自己作品被人欣賞而自然溢出的愉悅。因爲他分明看見,眼前的女孩讀着入了神……

似乎連時間都靜靜地停在這一刻,不忍打擾她恬靜的時光。她的側臉在光線餘暉下,精緻而平和。嘴角帶着笑容,仿若看不進世間紅塵的乾淨,然而精緻的五官卻又讓這笑容帶了些小嫵媚。

是一種融合了純淨讓人不忍污染和因嫵媚而雍容的矛盾笑顏。

她擡頭看他神情緊張,半響,聲音清甜,似桃夭灼灼,“文鋪錦繡,字吐珠璣”。她眼裡明亮,笑着道:“麥當,你給我看了這樣一個好東西,我也帶你看個好東西。”

那一笑,最是芳華。局中人誰驚豔了誰?

童童帶着麥噹噹和菜包子與貞貞一行,來到了動物園,空氣中瀰漫着野性的味道。麥噹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童童帶他們去的是狼窩。狼的眼睛在黑夜裡放着幽幽的藍光,童童隔着柵欄蹲下了,本來不甚安分的狼羣也安靜了下來,在柵欄的裡邊,與童童對視着,漆黑的夜晚裡,這無言的眼神之中,彷彿從童童的眼眶裡可以流露出無盡的言語,這言語又有誰能聽得懂呢。

“他們很喜歡你們,只是奇怪你們爲什麼沒有帶些吃的來。”

貞貞就埋怨菜包子粗心大意,只知道高興地開眼界,竟然連吃的東西都沒有帶,現在好了,人家大灰狼有意見了。

麥噹噹從心底裡覺得好奇,有一句話始終沒有問出口,那就是,“每到夜晚的童童身上究竟還有一些什麼樣的神秘的力量。”

麥噹噹知道,這些神秘的力量都是童童天生帶來的。而且可以確切地說,是一種聖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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