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心突然從沉沉的睡夢中醒來,她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迷霧中,周圍一片冰冷的寧靜,連風都沉寂下來,身旁全都是淡淡的灰白色,似乎除了霧氣什麼也沒有。
她覺得自己非常疲累,神智也不是很清楚,什麼都想不起來,也不覺得自己呆站在迷霧中有什麼不對,她醒來後就這樣呆呆的楞着,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感受到一個熟悉的意念不斷的掃過她,每次那意念經過,都會讓她覺得又清醒了一分,她很喜歡這種感覺,有點欣喜、有點懷念,好像依偎在某個很親密的人的懷裡,那種心靈放鬆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從她失去摯愛的人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再享受過這樣的溫馨。
黎文心變得有點懶洋洋的,一些畫面隨着她的精神恢復,開始出現在她的眼前,父親指導她修練、第一次加入行動隊出任務、第一次隊友陣亡、第一次接受勳章、晉升隊長後第一次帶領隊伍、小村裡的血腥殺戮、身受重傷的傷痛和迷惘、自我放逐的歷程和意外獲得愛情的甜蜜、生下孩子後的惶恐悲傷和愛人離去的背影…
那些畫面交錯着出現,又互相毫無關連的搭在一起,各種的歡欣、恐懼、悔恨、傷心、愛戀、失望、歉意和期盼,通通毫無道理的交織在一起,最後她看見了一張虛弱幼兒的笑臉,耳畔彷彿聽到那孩子稚嫩又依戀地叫着:媽媽!
黎文心突然驚醒過來,星?星在哪裡?我在哪裡?她突然一陣慌張,我得趕緊回家,星不能沒有我!
她開始激烈的掙扎,想要從這片迷霧中找到出口,但她全身無力,什麼也沒辦法做,正當她焦急的時候,那熟悉的意念又掃了回來,還釋放出一些混亂的畫面,黎文心不管那些感情,從心靈深處發出吶喊:你是誰?幫幫我!我必須回家!
那意念在她的呼喚下具象出來,形成了一個熟悉的高瘦背影,秦江?黎文心驚訝地叫道
黎文心追着他,試圖挽留他,但那人毫不停留地遠去,只留下黎文心不斷的呼喊,黎文心不由得痛哭失聲,她一面哭一面跑着,還不斷的哭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我怕你不要我…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這樣…請原諒我…不要丟下我…
感覺到那人遠去消失,黎文心哭着跪倒在地,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又突然想起兒子,便堅強地站起來,揮去淚水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那個熟悉的意念又回來了,黎文心停下來期盼地等着他,果然,一個男人飄行過來,一面對她釋放出各種感情和記憶,在那些記憶中,她看着愛人離家遠去,她抱着瀕死的孩兒,心裡充滿了自憐和自棄,只覺得全世界都棄她而去。她後悔自己活在這個世間,她不想承受這麼劇烈的傷痛,什麼念頭都想不起來,只想要一死了之。
就在這個時候,懷中的嬰兒無力地嚶嚶哭了起來,他似乎感受到母親的情緒,也爲母親的哀傷而難過,在那一瞬間,黎文心突然醒悟過來,這孩子就是她的孽報,她在犯下大錯的那一刻就應該死了,父親犧牲了性命讓她活下來,但罪孽仍然如影隨形的跟着她,一刻也不停地提醒她犯下的過錯。
黎文心緊緊地擁抱着孩兒,她心中想道:我早就該死了,但孩子是無辜的,從現在起,我要爲了他活着,我必須要堅強起來,讓他好好的活着,來償還我犯過的罪!
當黎文心下定這個決心,一直積壓在她心中的恐懼、愧疚、後悔和怨恨等等負面情緒同時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都比不上讓孩子好好活下去重要,這瞬間,她只覺得神智清明,受傷之後感知的陰鬱感也減低了不少。
黎文心對着丈夫離去的方向跪下來,祈求道:佛祖啊!我從未求過您什麼,求求您…請讓我的孩子活下去,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她的身上騰起一股感知,那是她受傷之後一直無法恢復的破碎感知,她用那感知吸取能量,想要運轉引能訣來驅動孩子身上的循環,好讓他把能量吸入身體,但她的感知如此破碎,經絡大破後的身體也無法留住能量,她徒勞地嘗試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她的破碎感知都散發出撕裂般的痛楚,以往她嘗試到這地步,就再也不敢繼續下去了,但這一次,她已經山窮水盡無路可退了,她雖然痛苦不堪,仍然堅持着一試再試,她心中喊道:就讓我痛死吧!如果星活不下去,我也不想活了!在無比的心靈痛苦中,黎文心想起了父親教她平靜心靈的方法,她咬着牙低聲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在霧氣中的黎文心也不由自主地合十跟着念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她喃喃地念着經文,看着那人從她身邊經過,然後繼續遠去,在她的眼中,那瘦高的人竟然長了一張黎東的臉,但黎文心卻似乎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只是全心全意的念着經文,在那一聲聲的唸誦中灌注着自己的祈求和願望,她的感知漸漸地隨着經文微微振動,那振動如此微弱而又堅定,就像她的星的心跳一樣,黎文心擡頭向着迷霧籠罩的天空,一面念着經文,一面在心中求禱道:佛祖啊!求您讓我再回星身邊,他不能沒有我!
在那片佈滿迷霧的虛空中,一個巨大的人形凝聚起來,那是佛陀的坐像,黎文心向他跪下,誠心的祈求,那佛陀對她轟隆隆的說些什麼,黎文心什麼都聽不懂,反而被聲音震得頭痛無比,她不由得擡頭看着那佛,只見那巨大的佛陀臉上,赫然是星的笑臉。
黎文心突然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水波,她過了一陣子才發現自己正泡在醫療儀中,她的頭正隨着身體的掙扎一下下地撞在醫療槽的玻璃壁上,發出咚咚的響聲,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黎文心停下掙扎,也讓頭部停止和玻璃槽撞擊,她透過醫療液的水波,認出了這裡是槍王的醫療室,現在外面一片安靜,過了半晌,她才注意到外面着桌上趴着一個人,那人的身影她很熟悉卻又很陌生,她似乎知道那是誰,但又覺得不該如此,她瞪着那人微微晃動的身影,過了好幾秒才記起那是她的老闆黎東。
發現那人不是期望中的人後,黎文心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這時她纔想起自己幫着三王跟外星強者作戰,那時她自爆感知,試圖和外星強者同歸於盡,她記得自己明明成功的自爆了,雖然那外星強者在最後一刻逃走,但應該受傷不輕,只是自己在這麼強烈的感知爆炸下,怎麼似乎還沒什麼損傷呢?
她靜下心來感受自己的狀況,身體的傷勢都治好了,應該是醫療儀的功勞,感知有點受損,但整體還算穩定,總之自己是死裡逃生了,既然沒事了,就應該趕快出去看看三王的狀況如何?自已是不是可以回家了?想到回家,她便開始東張西望,找到了醫療槽內的一個按鈕按了下去。
醫療儀發出一串柔和悅耳的音樂聲,那是病人召喚醫療人員的聲音,趴在桌上的黎東顯然已經睡死了,根本沒有反應,過了不久,醫療室的門被打開,一個人跑了進來,她高興地叫道:姐!你醒了?
在妹妹的幫助下,黎文心從醫療槽中出來,一面咳嗽一面問道:你怎麼來了?
黎倩瑜高興地道:爺爺也來了,他在外面守了一天,剛剛纔被我勸去休息…
這是怎麼回事?黎文心還搞不清楚狀況
黎倩瑜幫她準備好乾的衣服,然後幫她擦着頭髮道: 黎東從泰蘭國回來,發現你還沒回家,就知道狀況不對了,我們才知道你們受傷了,就急急忙忙的趕過來…
黎文心進入更衣室換下溼淋淋的醫療袍,問道:我知道我受傷了…但我現在好像…
黎倩瑜高興地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黎東說他要試着治療你,他跟你關在這裡面足足過了一天…她看看累趴了的黎東,笑道:看來他治好了你,自己卻累壞了。
黎文心有點疑惑,她換好了衣服出來,黎倩瑜已經拿出一條毯子蓋在黎東的身上,她看着黎東的神情很奇特,那是一種熟悉的溫柔,她自己以前也會這麼看着丈夫。
黎文心看着顯然有了轉變的妹妹,心裡卻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並不是爲妹妹高興,而是一種怪異的抗拒感,那感覺很不對勁,好像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要被搶走了一樣,她的心思連自己都難以明白,一時之間臉色很怪異,幸好妹妹現在心思不在她身上,也沒發現她的怪異之處。
黎文心剛從醫療儀中出來,還有一點疲憊體虛,她坐在醫療儀旁歇息,一面把頭髮擦乾,一面感受着丹田中那絲恢復活力的感知,她幾乎確定了自己的猜想,但卻不知道該如何跨出最後一步。她看看盯着黎東發呆的妹妹問道:槍王大人還好嗎?
黎倩瑜回過神來,說道:人看起來還正常,但臉色蒼白,感覺上感知的傷勢不輕。
黎文心對槍王的傷勢心裡有數,立刻說道:我們去看看他吧,黎東應該沒事,只是有點累,休息一陣就好了,我們別吵他。
黎倩瑜有點臉紅地點點頭,跟着姊姊走出醫療室。
黎東不知道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多久,才被一個人推醒,他疲累不堪的擡起頭來,腦袋還有着一陣陣的刺痛,一時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那聲音一面搖他,一面抱怨道:你不能在這裡睡了,都睡了半天了,再這麼睡下去,身體都要睡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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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東反射式的朝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黎倩瑜正一臉擔心地看着他,黎東嚇了一跳,連忙跳起來,但他還頭昏眼花,這一跳一個不穩,居然往黎倩瑜撞了過去,黎倩瑜唉呦一聲,被他撞着正着,她半扶半抱地支撐着黎東,抱怨道:跳什麼呢?但隨即又關心地問:你還頭暈嗎?
黎東感受到她溫暖嬌柔的軀體,連忙站正身體,答道:還暈得很…對不住了…
黎倩瑜輕手輕腳地扶他坐下,也不計較他的魯莽,溫柔地道:你先坐着歇一下,我看你還需要休息,但你不能老是趴在這裡,等好一點了再回房睡…
黎東雖然神智不清,但對她的態度轉變還是很訝異,以前這女人非常討厭自己,處處跟自己作對,還把自己騙到男同酒吧想要作弄自己,現在突然對自己這麼好,該不會又有什麼陰謀詭計吧?
黎東可不敢質問她,只好定下心休息了一下,他調適了疲累不堪的感知,神智漸漸清醒,他擡頭瞪着醫療儀,那裡正漂浮着一個少了腿的男人。他覺得一股子不對勁,開動如蝸牛般遲緩的腦子想了半晌,才大聲問道:唉呀!文心呢?怎麼不見了?
姊姊已經趕去幫火王大人治療了,她也真是的,纔剛醒來就到處奔波…黎倩瑜抱怨道
她…她的狀況…好些了嗎?黎東關心地問
黎倩瑜高興地道:我不知道你怎麼做到的,但姊姊的狀況好多了,身體雖然還乏力,但精神是挺好的,她急着想要回去照顧星,醒來就忙着治療槍王大人,槍王大人一穩定下來,她又急着跑去火王那邊了。
黎東點點頭,他這時才感受到自己的頭好像快要裂開一樣的抽痛,他不由得扶着頭哼了幾聲。
黎倩瑜關心地問:頭很疼吧?爺爺說你感知使用過度,有點損傷,要小心的調養,姊姊說你的狀況還可以,多多休息就好,不需要特別治療,你自己覺得怎樣?
沒什麼關係…還挺得住…黎東嘆了一口氣,他覺得這頭痛沒什麼了不起的,雖然比神經截斷還難受,但比起植體造反就好多了。
我看你還是回房去多睡一會吧,早知道就不叫醒你,直接把你…黎倩瑜越說越小聲,她本來是打算把黎東扛回他的房間,但想到這裡到處都是衛兵,她一個女人衆目睽睽下扛着一個男人進房間,這多不好看?她可完全忘了自己前不久才把魯力拎回去調查局治罪的威風事蹟。
黎東喘了幾口氣,調整好感知,覺得自己不太暈了,便慢慢的站起來道:我覺得還行,休息一下就好了…文…你姊姊出去多久了?他一面說,一面向醫療室外走去。
黎倩瑜跟着他,見他走得還算穩健,鬆了口氣道:去了三四個小時了。
黎東不清楚火王的傷勢,更不知道黎文心要花多少時間治療他,只好點點頭,出了槍王的住宅,一面又問道:槍王大人和師父他們呢?
爺爺知道姊姊沒事,又趕回升龍去照顧星了,星每天都需要有人陪着修練,否則身體就會變差。槍王大人一恢復就跑得不見影了,他們好像有什麼要緊的事在商議,我聽見他的幾個弟子一直吵來吵去的。
走了一小段路,黎東神智清楚多了,他心裡好奇,照理說槍王的同學沙吉上臺主政,泰蘭國對槍王的壓力應該會降下來,這次軍方的野心勢力連泰蘭皇都算計進去了,軍方一定會面臨一波整肅,泰蘭軍方高層在皇室和政/府這兩大勢力的夾擊下,連自保都成問題,更不可能來槍王這裡尋釁,槍王的地盤穩若泰山,他們有什麼好緊張的?但這是槍王的事,黎東可不會刻意去打聽。
黎東走回他在基地裡的房間,黎倩瑜停在門口遲疑着不進去,黎東見她堵在門口,正想問她還有什麼事,只聽黎倩瑜臉紅紅地問道:你累了快兩天,應該肚子餓了吧,現在吃得下嗎?我去請人幫你弄點吃的!
黎東被她這番殷勤嚇得心裡發毛,但見她不似有惡意,便儘量誠懇地謝道:多謝了,我真的餓壞了…
黎倩瑜對他笑了笑,轉身輕快地走了。
黎東不解地抓抓頭,突然一個念頭升了上來,他想起鍾雯跟他說過的話,頓時扶頭慘叫道:天啊!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