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 大明的基石不能有任何鬆動

王復走出諮政大院來到了馬廄,翻身上馬,帶着大隊人馬向着內城而去。

撒馬爾罕的城池被劃分爲了王宮、內城和外城。

蘭宮是王宮,蘭宮護城河之外是內城,瓦剌四部居住在內城之內,和外城的突厥、蒙古、烏茲、色目人分居。

隔幹所居之地,在蘭宮北側,坐北朝南,遠遠的就能看到一個高五丈有餘、闊兩丈的金色大圓穹頂,四周還有一些小穹頂作爲扶垛,支撐着大穹頂。

這是一個城堡,城牆高約兩丈,不規則的城牆上,還有許多的瞭望孔分佈,反射着陽光的是牀弩的箭簇。

這座巨大的城堡比蘭宮稍小,名叫蓋瓦拉宮,是帖木兒王國的國王沙哈魯建造而成,在拉宮的對角線上有四座細長的光塔,高達八丈餘,像是兩支伸向天空的火炬。

王復下馬將繮繩交給了等待的僕人,令人遞了拜帖,便靜靜等候着。

隔幹聽聞王復來訪,帶着自己的長子答亦,匆匆來到了城門之前迎接,一邊走一邊吩咐着庖廚準備午膳,特地宰了一隻小羊羔,專門接待貴客,還遣人拿來了五尺長的哈達。

“見過王諮政。”隔幹來到城門前,先一步行禮,將五尺長、絲綢料的哈達摺疊,折縫朝向王復,彎腰前傾,雙手舉起。

哈達是五尺長純白色長條絲巾,繡漢字“雲林”和“八寶”字樣,上面以葡萄紋裝飾,樸實但是莊重。

王復微微彎腰,接過了隔乾的哈達,戴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扶起了隔幹,笑着說道:“隔乾颱吉別來無恙。”

“快請,快請!”隔乾颱吉臉上的笑容,就如同向日葵一樣的燦爛。

王復這是第一次私下拜訪拉宮,隔乾颱吉頗爲重視。

王復和隔幹信步走在一個八面亭的道壇,上面的紋飾用彩石裝點,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午膳的地方在南側的大露臺之上,烤肉的香氣四溢,王復和隔幹客套了幾句。

“王諮政這次來,是有什麼事兒嗎?”隔幹看出了王復有事,一進門就有些心不在焉,欲言又止,而且王復這樣的人,極其忙碌,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王復最終將隔幹次子被火燒死的事兒說了出來。

大露臺上陷入了一種死寂之中,氣氛格外的沉悶,就連小羊羔燒烤時羊油迸濺的聲音,都格外的響亮。

隔乾颱吉的面如土色,握着奶茶的手不停的顫抖着,那是憤怒與悲傷交織之下的絕望。

而另外一側的隔幹長子答亦,面色通紅,怒目圓瞪,如同被惹怒的公牛。

“此事不宜聲張,阿失臺吉已經被伯顏扔到了馬廄裡了。”王復看着面如死灰的隔幹,平靜的說道。

按照草原的習俗,是幼子繼位,隔乾颱吉一共有六個孩子,長子答亦長得極爲魁梧,像是一頭棕熊,性情暴烈,做事不計後果。

次子死於火災。

剩餘四子皆夭折或者死於戰亂之中。

所以隔乾的次子,是和碩特部的琿臺吉,就是繼承人的意思。

臺吉分爲九等,一般繼承人都被稱之爲琿臺吉或洪臺吉,就是太子、世子的意思。

死掉的次子,是隔乾的幼子,也是和碩特部的繼承人。

隔幹長子答亦猛地的站了起來,噌的一聲抽出了彎刀,聲嘶力竭的說道:“什麼不宜聲張!我弟弟是爲了救阿失臺吉而死!阿失臺吉是自己縱火,爲什麼燒死的不是他!”

隔幹回過神來,看到了長子指着王復的模樣,厲聲說道:“坐下!難道你想讓整個康國都知道和碩特的羊羔不能吃嗎?”

草原上有兩句諺語:塔塔爾的奶茶不能喝,西夏的王妃不能娶。

成吉思汗鐵木真的父親死於塔塔爾部的毒茶之下,爲此鐵木真發動了十三翼之戰,滅掉了塔塔爾部並且進行了大屠,赫赫威名的塔塔爾部一蹶不振。

西夏的王妃侍寢之後,成吉思汗暴疾而亡,西夏被屠,車輪之上無一倖免。

若是王復今天在拉宮出了事兒,那和碩特部就會淪爲草原的笑柄,客人死於赴宴之後的刀下。

“王諮政!”隔乾颱吉帶着七分怒氣說道:“如果我的兒子死於戰陣之中,我絕無二話。”

“但是我的兒子如此屈辱的死去,你讓我怎麼接受,草原的雄鷹不是死於天空,而是死在了溝壑之中。”

王復平靜的看了一眼隔乾颱吉,一句話不說,因爲隔乾的長子答亦還舉着刀,仍然沒有坐下。

王復身後的怯薛軍也同樣抽出了彎刀,一場血腥的露臺巫山,似乎馬上就會上演。

隔幹長子答亦不滿於王復的態度,突然上前,手中彎刀高舉,就直奔着王復的面門而來。

王複用力的一推面前的桌子,稍微阻攔了一下答亦的步伐,站了起來,抽出了自己的雁翎刀,擋住了隔幹長子答亦這勢若萬鈞的一刀,稍一卸力將刀帶偏,一腳踹在了答亦的胸前,將他踹出半丈遠。

隔乾的長子虎背熊腰,完全沒料到王復的力氣這麼大,被踹了滿懷倒了出去,躺在地上,一時間喘不過氣來,無力起身。

“如果是在戰場上,你已經死了!”王復晃了晃脖頸,手中的雁翎刀指着隔幹長子答亦,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答亦身前,用力一腳踩在了答亦的手腕之上,將對方的彎刀踢了老遠。

答亦躺在地上,躺了很久還是坐不起來,他的面色蒼白,卻帶着一絲不健康的紅暈,顯然這一腳,答亦並不好受。

被踹的答亦知道,王復已經腳下留情了,否則這一腳真的能要了他半條命。

在場所有的人都極爲驚訝,王復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嗎?接着答亦一刀的王復顯然下盤極穩,踹出去的那一腳,力氣大的離譜,都聽到了肋骨骨裂的聲音。

這身手實在是出衆。

幾個怯薛軍大漢完全沒料到答亦會出手,更沒料到王復的身手會這麼好,事情發生的太快了,王復和對方拆了兩招,就已經將對方制服。

答亦可是長生天下的滿都魯,草原第一勇士,就如此輕易被制服了?

“王諮政,我不知道…這孩子也真是…”隔乾颱吉這纔回過神來,他的長子剛纔行刺了王復,隔幹嚇的有些結結巴巴。

這可是刺王殺駕的大罪!

王復將自己的雁翎刀入鞘,打斷了隔乾颱吉的請罪說道:“無礙,令郎是性情中人,康都人人周知,突然聽聞至親訃告,一時激憤,情有可原。”

“謝王諮政。”隔乾颱吉這才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若是王復追究下來,答亦不死也得蛻層皮,但是看王復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此事。

王復並沒有故意激怒答亦出手的想法,答亦出手之時,他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他也並不打算用這件事要挾和碩特部,那是旁門左道,他作爲大明的墩臺遠侯,陛下的大道之行,纔是他人生的座右銘。

這個號稱長生天下第一勇士的傢伙,也不過如此,大約相當於八十個陛下的水平。

王覆在哈達上擦了擦手,將哈達摘下扔在了答亦的身上,才冷冰冰的說道:“明年我可以多給和碩特部三成的牧場;講武堂可以多給和碩特部三十個推舉名額;康都大學堂可以免試入學五十人。”

“蘭宮給銀幣五萬,絹十萬,牛、羊、馬各五千頭,算作是賠禮。”

他今天是來談事情的,莫名其妙的打一架,還暴露自己武技在身事兒,心裡有氣,話自然不是很客氣。

“人已經死了,就是殺了我,殺了阿失臺吉,也活不過來,還是往前看的好,過幾日我給隔乾颱吉送一批胡姬過來。”王復正襟,準備離開。

這場烤小羊羔的午膳,他是沒法吃了。

隔乾颱吉猶豫再三,纔開口說道:“王諮政,我有個不情之請。”

王復轉過頭來,疑惑的看着隔幹,平靜的說道:“說說看。”

隔乾颱吉急切的說道:“讓答亦和答亦的兒子跟隨在王諮政身邊,長些本事。”

“可以。”王復看了眼還坐在地上失神的答亦,同意了隔乾的要求,負手離開了大露臺,讓僕人把馬牽到了露臺之下,策馬奔出了城門回了蘭宮。

隔乾颱吉氣呼呼的走到了長子答亦的面前,打又不捨得打,氣又是真的氣,不停的點着答亦的腦門說道:“這件事跟王諮政有什麼關係?!你衝他撒什麼邪火,得虧王諮政大度,不跟你一般見識!”

答亦被連續戳了好幾下,纔回過神來喃喃的說道:“王諮政好厲害。”

“弟弟的事兒,就這麼算了嗎?”答亦回過神來之後,憤怒再次充盈了腦海,眼睛通紅,他知道自己笨,那個聰明的弟弟,就這麼死了,他不服氣。

隔乾颱吉眼睛通紅,咬着牙說道:“不會這麼算了的!你跟着王諮政好好學,博羅一塊朽木都能成爲康國衆望所歸的太子,你也可以的,不要讓父親失望。”

答亦木然的點了點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有些迷茫,他真的可以嗎?

陳循和王復的談判還在繼續,對和談的條款可謂是錙銖必較,減免鈔關稅賦,大明給了三成,而且陳循堅持不給銀帛。

大明曆來沒有這個傳統,也不會有這個傳統,大明一直奉行,不和親、無歲幣,這要是每年支付銀帛,陳循要是答應還不如殺了他來的輕鬆。

康都議和一直進行到了大明的春節纔算休息。

康都和議的消息通過官道驛路傳回大明的時候,大明已經是景泰八年的二月份,各地的才子已經進京趕考,三年一度的春闈即將拉開序幕。

費亦應,棄儒從商,擔任家主十數年,橫林費氏從普通的商賈之家變成了兩地海商商總,但是一次拆股認籌,費亦應被趕下了商總的位置,同樣的橫林費氏的家主也沒保住。

費亦應來到京師是來趕考的,他本身是一個舉人,有參加科舉的資格,而且同樣,近年來海貿之事上,他作爲親自押船到倭國難波港海貿的商賈,在海貿海權一事上,有自己的獨特見解。

唯有進士及第,纔有資格進入仕林,纔有資格再次站在萬人之上。

而朱祁鈺收到了陳循的奏疏,看了許久,讓興安把於少保叫了過來。

減免鈔關稅賦四成是朱祁鈺的底線,而陳循談到了按成,康國對等減免四成,這一點上大明並不吃虧。

但是在歲幣這件事上,陳循如實奏稟,言辭激烈的反對歲幣,彷彿一旦大明給了銀帛歲幣,就如同將大明的面子放在地上摩擦。

鐵骨錚錚的大明,絕對無法接受歲幣這種喪權辱國的和議。

朱祁鈺作爲大明皇帝,也不能接受。

大明太祖、太宗皇帝,歷時六十餘年,十三次北伐草原,太宗文皇帝朱棣五次親征漠北,打的蒙古分崩離析,變成了現在的韃靼、兀良哈、瓦剌三大部族。

打的北元消了帝號,只能以北元汗廷自居,而後更是在草原上讓狗咬狗,最終將北元汗廷打散,韃靼只能以元裔自居。

雖然土木堡一戰,大明慘敗,但是京師之戰、宣府之戰、集寧之戰、河套之戰,大明均大獲全勝,通過種種縱橫手段,最終將瓦剌逼迫到西進,斷尾求生的地步。

這種局面下,朱祁鈺答應歲幣,朝臣們真的會造反。

鐵骨錚錚的大明,是大明立國基石之一,和核心向心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朱祁鈺頂着亡國之君的名號,不能挖大明的地基。

除了歲幣,其他並無不可。

朱祁鈺想了想, 將這十萬銀幣、三十萬絹的助軍旅之費,添加到了貢市之中。

助軍旅之費,有實無名。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于謙俯首見禮,他也知道康國那邊來了消息。

朱祁鈺看着于謙中庭飽滿,氣色紅潤,中氣十足,笑着說道:“朕安,賜座,這是康都和議的具體章程。”

皇帝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于謙,康國那邊分毫不讓,朱祁鈺願意付這個錢,這是租賃輪臺(烏魯木齊)的錢,直到大明拿下了阿拉山口,那麼租賃將會變爲佔有。

于謙聽完之後,頗爲認真的說道:“陛下,臣以爲不可,朝貢、貢市、歲幣等等,無論何種名義,這個錢都不能給!”

“若是如此,不如兵鋒所向,拿下哈密、安樂(吐魯番),解決後顧之憂,再攻打輪臺。”

朱祁鈺看着于謙,感慨萬千的說道:“於少保這冬序之下,朕不願輕易動兵,若是西北戰事焦灼,於大明不利,所以才願意和議。”

“哪怕是死很多人,也不能給嗎?”

于謙尤爲擅長國家之制,他頗爲鄭重的說道:“不能。”

“說說理由。”朱祁鈺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聽一聽於謙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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