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開會 正科級幹部 書包網
第二天早上六點，譚木石起牀以後，覺出肚子餓，出去吃早飯，順便看看安監分局周圍的環境。安監分局獨門獨院，三層小樓，但很破舊，看樣子是後搬進來的，以前這個樓是幹什麼的，不知道。院子不大，看門的老頭老潘正在掃院子，知道譚木石是昨天由馮仁敬拉回來的，現在看到譚木石，挺熱情地打招呼。譚木石聽不懂他的方言，猜個大概意思，回答說：“潘大爺你好啊，我轉轉，然後出去吃早飯。”
老潘能聽懂普通話，一聽譚木石要去吃飯，用掃帚當指揮棒，手舞足蹈地給譚木石指路，使譚木石覺得不馬上吃上早飯，簡直對不起老潘的掃帚，於是匆匆看一眼院子，就按老潘指的道路去吃早飯。他看見院子裡只停着一輛麪包車，上面用綠漆噴着“安監執法”四個字。
譚木石在飯館要了一碗豆腐腦，端上來一看，居然澆着辣油，譚木石本來能吃一點辣，但是從來沒在早上吃這麼辣的東西，正想是不是換點別的吃，還是挑戰一下心理極限試着吃一下，這時馮仁敬的電話打過來了：“譚科長，你在哪裡？”
譚木石說：“馮主任你好，我在吃早飯。”
馮仁敬說：“怪不得去你房間裡沒人。”
譚木石說：“馮主任上班夠早的啊，這還不到七點鐘。”
馮仁敬說：“局裡都這樣，馬書記和李局長都上班早，我也只好早一些。”
譚木石心想，不好，我是晚睡晚起的，今天早上要不是餓，也不會起牀。現在人到了季平，相當於林黛玉進了賈府，把以前的習慣，少不得要改一改了，嘴上說：“馮主任找我有什麼事情啊？”
馮仁敬說：“剛纔接到馬書記的指示，請你八點半到204，也就是馬書記辦公室開會。”
譚木石說：“好，謝謝，請問都誰參加呢？”
馮仁敬說：“這次開會，人員控制在分局領導，普通幹部不參加，就馬書記、李局長、譚科長、我，還有煤礦安全監察科主任楊立國。”
譚木石說：“知道了，我準時去。”捧起紅油豆腐腦，三口兩口吃了下去，就往回走。
門房老潘看見譚木石回來，問他：“吃好了嗎？”
譚木石聽懂了這一句，紅油豆腐腦正在辣口辣心，就說：“吃了，吃了。”
八點一刻，譚木石就到樓下204室門口等着了。馮仁敬匆匆走了過來，對譚木石說：“譚科長，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譚木石說：“沒事就早來一會兒。”
馮仁敬說：“譚科長有時間觀念，那這麼着，我先陪你到馬書記辦公室坐一坐吧。馬書記和李局長在談工作，過一會兒就過來。”
譚木石說：“那合適不合適？”又想和馮仁敬一塊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又說，“馮主任你看吧。”
馮仁敬說：“進吧。”
譚木石隨馮仁敬邁步跨進204室，迎面的南牆上依次排着世界地圖、中國地圖、省行政地圖、市行政地圖、季平縣行政地圖，佔滿了整個南牆。譚木石轉眼看東牆，一面鮮紅的黨旗佔了大半個牆面。譚木石又看西牆，牆上掛滿了各種規章和準則，譚木石放眼望去，幾乎一望無垠，估計得有二三十種。譚木石回過眼看東牆下面，是一把寬闊的真皮椅子，真皮椅子前，是一張更加寬闊的大辦公桌。桌子左上角又立着兩面小旗，依次往右排過來，是一個筆筒，一部電話。剩下的空間，全都擺滿了書籍、資料。
譚木石一看這個陣勢，肅然起敬，說：“馬書記辦公室學習氣氛着實濃郁。”
馮仁敬邊搬椅子邊說：“馬書記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三峽大壩蓄滿了水，也不過如此。我向馬書記學習好幾年了，越學越覺得自己無知，永遠跟不上。譚科長你先喝杯水吧。”
譚木石連忙說不喝，手忙腳亂地幫馮仁敬把椅子擺成一個半圓，圍在大辦公桌前面。這個時候，辦公室外走進三個人來，馮仁敬見了，立起身來，走過去和進來的三個人站成一組，說：“小譚，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李長生局長，這位是馬一默局長，這個是楊立國。”
譚木石隨着馮仁敬的示意去看馬一默。只見他個子不高，微有些佝僂，衣服穿得整整齊齊，臉上帶着輕描淡寫的微笑，卻不說話。楊立國站在邊上，剃個平頭，臉色有些黑，外套的前襟開着，穿着一雙球鞋，同樣不說話，臉上也沒有微笑。
馬一默等馮仁敬介紹完了，忽然把臉上的笑容調成濃妝豔抹，上前握住譚木石的手，朗聲說道：“小譚！北京來的！拔尖人才！我早就聽說了這個好消息！可是，我的工作實在太忙，太忙了！抽不出時間來去車站接你！我，還有李局長，對此很不安！馮仁敬都安排好了嗎？”
還沒等譚木石回答，馮仁敬就說：“按照兩位領導的意思，小馮已安排好了，就是不知道譚科長滿意不滿意。”
譚木石說：“很滿意，很滿意，謝謝！”
馬一默就說：“那好。”轉眼對李長生，指着那把真皮椅子說，“李局長，你來坐！”
李長生打進了門也沒有說話，只笑嘻嘻站在那裡，這時說：“你坐你的，我坐這邊挺方便。”說着坐到辦公桌一端，把馬一默桌上的筆筒和電話往裡挪了一點，放下筆記本。
馬一默很滿意李長生這麼說這麼做，就走過去坐到真皮椅子上，對其他幾個人說：“大家都坐下吧。”
馮仁敬用手虛扶一下譚木石，讓他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下。楊立國也跟着坐下，始終不說話。馮仁敬看看他，說：“小楊，去打壺水吧。”
楊立國站起身去打水，李長生接着說：“根據安排，小譚同志到安監局鍛鍊，我們應該積極配合，也非常歡迎。安監工作比較特殊，小譚在哪個崗位鍛鍊，馬書記和我商量一下，有個初步的想法，等會兒馬書記會再具體安排。”
李長生說完這些，眼睛看着譚木石：“你看這樣行吧？”
譚木石說：“聽領導安排，行。”
李長生就對馬一默說：“就說這麼多吧，馬書記，你講講話吧。”
馬一默笑一笑說好，又清一清嗓子，但卻不講話，起身往杯子裡放茶葉，把窗子打開一道縫，坐回到椅子上，又清了一下嗓子。
馬一默清完了第二次嗓子，就不再動了，也不說話。馮仁敬有些着急，掏出手機。這時門開了，楊立國提着水壺進來。馮仁敬鬆一口氣，把手機放回到口袋，趕緊上前接過楊立國手中的水壺，給馬一默桌上的杯子裡倒上水。
見楊立國進來坐好了，馬一默說話了：“同志們，今天我們開一個簡短的小會，主要是歡迎譚木石同志，並回顧一下分局前一階段工作，對今年的工作作個安排。”頓了一下又說，“根據上級領導的部署，結合季平縣安監狀況的實際，上級派譚木石同志——正科級幹部——到分局指導工作……”
譚木石聽不下去了，連忙起身：“馬書記，是學習，學習。”
馬一默頓一下，說：“到分局調研工作……”
“調研”這個詞，分明用得也有些重了，但是馬一默既然強調了譚木石是正科級，那麼說是調研，也能講得通，譚木石便不好再打斷馬一默。又聽馬一默接着講：“是對我局工作，乃至季平縣安全生產工作的重要支持。這充分說明了上級領導對安全生產工作高度重視和一貫關心。譚木石同志甘於放棄大都市舒適的生活，到地方工作，表明他具有吃苦耐勞的品質、無私奉獻的精神，我代表李長生局長，也代表安監分局全體同志，對譚木石同志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
譚木石立刻站起來，說：“謝謝馬書記，謝謝李局長，謝謝同志們！”
馬一默沒有停頓，只對譚木石點頭示意，接着他把譚木石的品質和精神扔到一邊，話題一轉，開始分析國際形勢。
譚木石還沒聽明白，馬一默又把目光一收，開始放眼國內，開始強調今年經濟工作會議的重要意義。講完了北京的精神，輪到省裡今年的工作安排，再往下排，排到了市裡。
馬一默沒發揮完，楊立國站了起來，往外走。馮仁敬見狀，立刻問：“小楊你去哪裡？”
楊立國一上午頭一次說話，他說：“上廁所。”
馬一默還在念着稿子，但臉上明顯有些不高興。馮仁敬就也有些不高興，說：“再堅持一會兒，這是重要會議。”
楊立國又坐下。
過了十分鐘，馬一默講話再縮一圈，終於回到了季平：“我去縣裡開會，書記和縣長分別強調，今年的gdp，要和全國的速度掛上鉤，爭取也要到兩位數。領導下了指示，全縣人民要完成任務。我們有堅強的領導和良好的覺悟，工礦商貿都要動起來，煤礦、化工——我縣還沒有什麼像樣的化工，先不說化工，交通——交通先不說了，煙花爆竹等幾個行業，是拉動gdp的有力抓手，因此煤礦和煙花爆竹行業承擔着重要的歷史使命。而煤礦和煙花爆竹行業是安全生產事故多發、易發行業。
“全國人民都對安全生產事故很關心啊！同志們，季平縣一方平安，擔子落在我們肩上了啊，同志們！
“但是啊，但是，我們受到多少委屈？有多少苦水？我們訴了嗎？吐了嗎？沒有。縣委書記拍着我的肩膀說，老馬啊，你任重道遠！
“我當然任重道遠，但是這話縣委書記說出來，意義就是不一樣。人家不到四十歲就當上縣委書記，正處級幹部，不是偶然。他有境界，有覺悟，能和我老馬的心貼在一起。
“面對日益繁重的安全生產監管壓力，同時擔負着領導的信任和期望，我們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有努力工作，只有自我加壓。
“全縣三百多個煤礦，幾十家煙花爆竹生產點——沒掌握的點還不算在內，一天跑一個都要跑一年，安監分局十個人，北方有句話，叫一個蘿蔔一個坑，在我們季平不適用，照這樣算起來，我們分局的蘿蔔，一個得五六個坑。我們的口號是，一個蛤蟆四條腿、兩隻眼睛、一張嘴——四條腿跑現場跑抓生產，兩隻眼睛盯住事故排隱患，一張嘴苦口婆心進行安全教育宣傳。
“今年的任務，尤其重，”這個時候，馬一默又把譚木石的品質和精神從半道上撿起來，“譚木石同志的到來，如同春風化雨，又似雪中送炭，加強了監管力量，使整個分局的學歷檔次和文化氛圍都有提高。
“安監分局百事待舉，辦公設備、辦公環境自然要更新，要改善。但是軟實力的改善提高卻是可遇不可求的，從這一點可以看得出，領導站的高度是多麼高，目光看得多麼遠。說他們爲分局的發展考慮到細枝末節，一點也不過分。
“譚木石同志作爲一名黨員，他具有共產主義的情懷，他到我們分局，我代表分局再次舉手歡迎。
“既來之，則安之，譚木石同志到分局來一年，當然不是要走過場，一定要安排具體實際的工作，給他壓擔子！具體做什麼工作，我和李局長商量了一下，以譚木石同志的水平和我們的心情——還有譚木石同志的級別，我覺得應該把我這個副局長、黨組書記的位置讓出來，給譚木石同志。”
譚木石一早上都如坐鍼氈，到現在針氈終於刺破了褲子，再次站起來，說：“馬書記，不敢再說了。”
馬一默早料到這個效果，說話收放自如，他用眼神示意譚木石坐下，說：“但是譚木石同志對分局情況並不瞭解，下車伊始，以他負責任的態度，他絕不可能接手不熟悉的工作，使工作流程陷於滯澀，甚至停頓。”
譚木石一驚一乍地坐下，馬一默又說：“因此，我和李局長考慮是不是請譚木石同志先熟悉一段工作，再分擔具體任務。”
譚木石說：“可以，謝謝。”
馬一默又朗聲說：“譚木石同志雖然不分擔具體工作，但位列局領導班子，可以列席分局所有會議——我們的會議質量，也會因此有所提高。你們……”他眼望着馮仁敬和楊立國，“以後要稱呼譚木石同志爲譚局長，並注意把今天的會議精神向自己科裡的同志進行會議傳達——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再去參加一次嘛，親自把這個意思講一講。”
這個會議開了一個小時，馬書記講了五十五分鐘，譚木石再看他時，只見他精神煥發，恰似抽了大煙，又如洗了桑拿，那神態，彷彿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馬一默副局長終於停住了口，轉臉對李長生說：“李局，你看還有什麼重要的指示嗎？”
李長生說：“沒有了，馬書記你說得很全面，我都同意，如果小譚沒有別的意見，就先這樣執行吧，熟悉一段時間，再安排工作。”
譚木石又站起來，說：“我一定儘快熟悉工作。”
李長生局長就說：“今天就到這裡吧，小馮，你把今天的會議形成一個紀要，傳達會議精神時用。”
馬一默聽了李長生的安排，很滿意，高興地點了點頭，說：“李局，那就散會吧。中午在哪裡吃飯？”
李長生站起來，先說：“立國，快去上個廁所。”又轉過來對馬一默說，“現在定不下來，我和立國先去七星鎮，再摸摸那裡小煤礦的底子，爭取這個月把安全檔案給建立起來。”
馬一默哦了一聲，說：“對，應該加快進度。”又問，“接下來該去哪裡了？”
李長生說：“接下來就是八穩鎮了。八穩鎮煤礦量不少，到礦上的路也最難走，又得纏一陣子。”
馬一默神情黯淡了，一下又變回到五十多歲的人，說：“是得纏一陣子，他們鎮的情況也沒什麼特殊的，就是個路不好走，安全生產工作倒也抓得不錯，沒聽說出什麼事故。”
李長生見楊立國從廁所回來，站在門口等着，就說：“我先走了，我到底是剛到季平，情況不熟，要不是老馬你幫我撐着，這個活是沒法幹了。”
馬一默又問：“不吃了再走？”
李長生往外走，說：“不吃了，路上再說吧——那我就把車開走了啊。”
馬一默站在原地不動，說：“開吧，開吧，工作要緊，我不去市裡，用不着車。”
譚木石聽見院裡的車發動起來。
會開完了，譚木石向馬一默告別，說：“馬書記，我先回去了。”
馬一默臉上又帶了輕描淡寫的笑容，說：“回吧，最近好好搞一搞調研。”目送譚木石出去了，他拿起電話：“我是老馬，你最近可要注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