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入

笙九真的很不想見到族長那張老臉,在她看來,族長的臉皮真的比團花樹的樹皮還要厚,想來也確實是在煉蠱之道上頗有造詣,不然怎麼能觸類旁通,煉出如此刀槍不入的臉皮。

“笙九,蠱河叔叔保證,這一定是你最後一次出山了,你要是拿到了秘籍,就是對蠱族最大的貢獻,到時候,你就是咱們蠱族自己人了。”蠱河滿臉堆笑地看着笙九,那雙枯瘦得恍若老藤般的雙手拍了拍笙九的肩膀,笙九吃痛地晃了晃。

她厭惡蠱族的一切,尤其是蠱族這個老頭,如果可以的話,她情願在外面執行任務,不就是一本破秘籍,哪能比得上她的自由呢。

笙九擡腿欲要離開:“我前兩天就已經答應你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誒誒誒,”蠱河一張老臉堆着笑意:“你看這是什麼?”他掀開了桌上蓋着的綢布,原來是兩罈好酒,小壇古樸精緻,壇身還附着泥土碎屑,顯然是窖藏多時。

蠱河見她喜歡,當下露出滿意的笑,滿臉慈愛地看着她:“這是我年輕的時候,在江南地帶尋得的美酒,一直捨不得喝,你聞聞,酒香醇不醇?”說着他拿起了一罈酒,起開蓋子,酒香瞬間撲鼻而來。

笙九被蠱河看得渾身發毛,她見過強制威脅的,氣急敗壞的,老奸巨猾的,無賴至極的蠱河,卻從沒見過今天這樣巴巴湊過來的他。

不懷好意。

不過酒倒是好酒,笙九悄悄吸了吸鼻子,面上不爲所動。

“族長這是何意?”她看向別處,企圖忽略蠱河那笑得有些陌生的老臉。

“笙九呀,你出谷的時候幫我殺一個人,這酒就歸你啦。”蠱河看着有些不耐煩的笙九,臉上笑意不減,甚至連眉頭都不動一下。

“殺何人?”笙九心中暗自嘲諷,人命在這個老頭手上如同草芥,這蠱族中的衆人居然還被蠱河這個老騙子騙得昏了頭,偏信他是正義良善之輩。

“北方萬泉山莊分部的長老。”

笙九皺了皺眉頭:“這個我殺不了。”

笙九向來很有自知之明,她擅長暗殺,

北方萬泉山莊,江湖勢力中數一數二的大勢力,山莊內的人都極其護短,要是真殺了他們的人,笙九絕對走不出萬泉山莊的勢力。

更何況,人還是分部的長老。

空氣纔剛剛凝滯了半刻,蠱河又開始勸說。

“你放心,蠱河叔叔怎麼可能讓你白白送死?”他笑得十分包容:“這人在南面巫山腳下有一至交好友,每年春天都會去南面訪友,算下來就是在這幾天了,你且放心前往,北方萬泉山莊的手伸不到巫山腳下,屆時你抓住機會一定能全身而退。”

“此人可曾作惡?”也許自由近在眼前,笙九居然難得地起了善心。

“惡,這人殺妻弒子,實乃惡徒。”蠱河狠狠地說道。

笙九得到蠱河的這句話,從桌上拎起兩罈子酒,擡腳“轟”地一聲踹開了書房的門,搖搖晃晃地往回走。

就這樣,兩壇酒便輕易換了一條人命。

書房的門口是一條長廊,長廊上找蠱河做事的人排了一長排,每月初一和十五蠱族的迷霧散去,如果想要出谷,就得提前排隊等族長一個個覈查通過。

“看見了嗎,小毒物真是無法無天了,也不知道族長爲何留她性命。”

向來在蠱河面前卑躬屈膝的走狗自然是看不慣笙九這幅做派。

“也算是咱們族長仁厚,顧慮到這小毒物的養父也是咱族中人,這小毒物也算是半個蠱族人了。”

“呸呸呸!會不會說話,我們族中怎麼會有這種人?”

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加入了唾棄笙九的隊伍,說得激動了些的,甚至開始滿臉通紅地比劃起來,隊伍中間穿着錦衣的小少年被一隻手不防甩到臉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火氣,他那雙劍眉都快被氣得豎起來了,一雙眼裡除了憤怒再也沒裝下別的,他大聲朝着人羣中斥責:“你們說她是小毒物,她可曾害過你們任何人?”

片刻安靜過後,一個微胖的青年眼尖認出了他:“是族長家的表少爺呀。”

排着隊伍的長廊此刻彷彿沸騰的鍋,咕嚕咕嚕地燒開了。

“表少爺,你這就不對了,這小毒物生性殘忍,她不害人,人卻會因她而死呀!”

“就是就是,想當年蠱羯長老在東山被找到時,那叫一個死狀慘烈。”

“還有她那蟲窩,嘖嘖,聽說她就連睡覺,都是在蟲窩裡睡的!”

少年的義憤填膺就這樣被埋沒在了滾燙的沸水中,他不再辯解,拋開了人羣朝着笙九追去。

“笙九,笙九......”

適時一樹桃花開得正豔,笙九回頭,好似比桃花樹更美豔的那張臉在朦朧的春光中,又多了一絲忽遠忽近的神秘。

小少年耳朵有些泛紅,他有些緊張,又因爲跑的太急了有些氣喘,吞吞吐吐地說:“剛纔....剛纔他們說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

笙九有些疑惑地看着這個少年,這不是大長老的兒子蠱南初嗎?怎的這幾天,有那麼多不怕死的跑過來招惹她呢?

遠處,不怕死的師鴛鴛眼尖地注意到這裡,丟下正陪她玩蹴鞠的陪玩們,提起裙襬像朵花向這頭跑來。

“笙九,”那張圓臉額頭上冒着細細的汗珠,不待喘口氣的時間,她就迫不及待地向笙九表明衷心:“昨天他們說你的那些話,我是一個字都不相信的!”

這兩人一胖一瘦,一動一靜,此時滿臉信任地看着笙九,甚至小臉上還有藏不住的擔心。

笙九確實和他們同歲,但是在他們還在家裡和長輩們撒嬌的時候,笙九就已經被族長訓練出瞭如何悄悄接近目標,再一擊斃命的本事。

她看着眼前兩人,突然覺得一股奇怪的感覺涌上心口,有點像,小時候練輕功走了一天的梅花樁,再把一雙腳泡在蠱鳴早早地準備好的藥湯裡面一樣。

“就是就是,笙九!”蠱南初邀功似的搶在師鴛鴛前面說到:“我半個字都不相信!”

師鴛鴛不甘落後,那張圓鼓鼓的臉,此時更圓了,倒是和她族長父親完全不一樣:“笙九,我是族長的女兒,今後我罩着你,看他們誰還敢說你壞話。”

“嗯。”笙九終於褪去一身寒霜, 笑着看向他們,眼裡卻藏着一絲遺憾,到底這難得的善意來得有些晚,擊不潰心底壘砌的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