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森林透着一股涼氣。
顏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屏着呼吸聽着遠處的聲音。
飛鳥歸林,積雪落下樹枝,還有……腳掌踏過雪地時發出的最輕微的踩雪,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繞着他們所在的地方行走。
月容公主方纔跟着楚凌沉疾行了一陣子,此刻終於緩過來了呼吸,見顏鳶忽然僵成了木頭人,不由怪異開口:“娘娘這是怎……”
她的話音未落,忽然聽見身後響起了一陣樹葉搖晃的聲音。
緊接着她聞見了一股微妙的腥臭味。
“閃開!”
顏鳶厲聲喝道。
月容公主還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顏鳶已經飛身向前,一把撲倒了月容公主,抱着她在雪地上連着打了好幾個滾,而後飛快取出背後的弓,取箭拉弓上弦一氣呵成。
顏鳶死死盯着眼前東西,厲聲道:“邱遇,保護陛下!”
邱遇在第一時間擋在了楚凌沉面前:“是!”
月容公主搖搖墜墜地站起身來,她方纔在地上滾得有些暈,身上沾滿了草屑泥漬,此時她的眼裡還有幾分迷濛的惱怒,下一刻卻陡然間瞪大了眼睛。
她看見前方有一隻碩大的棕黃色猛獸,那隻猛獸身上覆蓋着黑色的斑紋,一雙豆大的眼睛正幽幽望着她在的方向,鋒利的獠牙邊不斷流淌下腥臭的口水。
這、這是……老虎嗎?
驚恐像是尖刀,刺入月容公主的心臟。
她張了張嘴,發不出聲,只能遵循着本能一步步往後挪動。
顏鳶聽見了腳步聲,冷道:“公主最好跟在我身後,不要離得太遠。”
月容顯然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她整張臉都成了青灰色,雙手抓住自己的腦袋,尖銳的叫聲終於衝破喉嚨在森林裡響徹:“啊啊啊——!”
下一刻那隻老虎忽然一躍而起!
顏鳶弓箭順勢而發。
但偏了。
只射中了老虎的一條腿。
因爲那隻老虎根本不是衝着她撲來,而是衝着月容公主。
腿上的傷阻礙了老虎的行動,它放緩了動作,慢慢朝着月容公主踱步前進。它完全忽略了其他幾個人,彷彿林子裡只有月容公主纔是一道無上的珍饈似的。
可這是爲什麼?
一點疑惑閃過顏鳶的腦海。
爲什麼皇家獵場裡頭會有這種猛獸?
爲什麼它似乎只盯着月容公主?
爲什麼楚凌沉和公主的暗衛都沒有反應?
但情況危急,她沒有工夫多想便快步追上去,重新擋在了月容公主身前。
老虎在距離顏鳶與公主十數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匍匐下身體,鋒利的爪子在地面上摩擦,喉嚨間翻滾出低沉的吼聲,爲下一次衝刺做最後的調整。
彼時顏鳶已經拉弓滿弦,目光死死盯着老虎。
她在等一個機會。
一隻受傷負隅頑抗的老虎,遠比健康的老虎要可怕,下一次如果再沒有射中要害,勢必會近身撕咬,後果不堪設想。
“顏鳶!”
楚凌沉的聲音終於帶了一絲慌亂。
他想要衝上前,卻被邱遇死死攔住:“陛下不要靠近!”
楚凌沉身上也帶着弓箭,此時他的射擊位置並不好,但已經來不及了,他臉色鐵青地拉弓滿弦,瞄準了老虎的腰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射出一箭!
幾乎是同時那隻老虎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嘯聲,朝着月容公主所在的方向一躍而起!
顏鳶的弓箭便在這時離弦射出!
兩支箭同時抵達。
箭身觸及老虎的前胸,射穿了老虎的心臟。
老虎一聲慘叫,轟然墜地,巨大的身體在雪地上翻滾了幾圈,爪牙深深摳進泥土中,絕望的呼嘯聲在山林中迴盪。
過了片刻,它才終於不動了。
它胸口與腰腹各中一箭,不論如何也不會迴光返照了。
顏鳶終於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她深知方纔那一箭可能是唯一的機會,所以使盡了全身的氣力拉弓,此時她才覺得手臂上的肌肉都在跳動,全身都彷彿浸在了冰涼的水裡。
“顏鳶!”
另一邊邱遇終於鬆懈了防範。
楚凌沉疾步走到了顏鳶的身邊。
顏鳶還在緩緩地呼吸着,她的手臂自然垂落,看起來像是有些沮喪的模樣。
楚凌沉低下頭去,低聲道:“你流血了。”
顏鳶順着楚凌沉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見她身旁的雪地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小攤血。
血來自她拉弦那隻手的指間,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射箭了,手指上早就沒繭,方纔那樣的力道拉弦,箭弦自然劃破了柔軟的指腹。
但這只是無關緊要的小傷罷了。
顏鳶並不在乎。
她轉身望向月容公主,問她:“公主身上可有帶什麼特別的東西?”
這皇家獵場不可能有老虎這等猛獸,就算有也是從隔壁山頭翻越而來的,他們現在還未深入森林,老虎不可能特地遠行到獵場的外圍來找個的點心加餐。
更何況,活人從來不是老虎最愛的口味。
所以是她身上有什麼特殊的氣味麼?
此時月容公主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分毫血色,她抱着頭蹲在雪地裡,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
“……公主?”
顏鳶試探性靠近。
月容公主彷彿剛剛活過來。
她緩緩擡起頭來,眼神空洞而迷濛。
下一刻淒厲的尖叫聲穿破寂靜的森林:
“啊啊啊——!!!”
“……”
月容公主顯然已經情緒崩潰了,不論外面任何聲音都無法傳到她的耳朵裡。
顏鳶終於痛苦地認清了一個事實:
她的冬獵之旅,似乎夭折了。
……
月容公主在歇斯底里的尖叫過後,就暈了過去,又過了不少時間,她的守衛們終於姍姍來遲,接她回到了營帳。
這等局面之下,顏鳶自然沒有辦法獨自深入森林了。
她只能一路跟着月容公主回到營長裡,看着收尾們安置好了公主,纔開口詢問他們方纔的去向,爲何沒有守在公主的身邊,讓公主淪入如此的險境。
守衛們欲言又止,似乎經過了一番糾結,才道:“我們方纔在營帳外發現了可疑之人的蹤跡,公主有令,事急從權,優先守好營帳。”
顏鳶問:“什麼可疑之人?”
守衛們搖頭:“沒有抓住,但帳內並沒有要緊損失。”
顏鳶狐疑看着侍衛。
他們能說到這份上已經不易,她當然不會愚蠢地去追問他們,什麼是要緊的損失,但她還是忍不住偷偷猜想,能讓月容公主捨棄自身安危不顧也要讓守衛把守的東西——
會是那份藍城寶藏圖嗎?
顏鳶悄悄在心底打了個問號。
她退出營帳,迎面就撞上了楚凌沉。
彼時楚凌沉的臉上還留有着陰雲,撞上顏鳶,他側了側身子,身後的洛子裘便走到顏鳶的面前。
洛子裘道:“聽說娘娘受了傷?”
顏鳶搓了搓手指,笑道:“小傷。”
她跟着洛子裘坐到了營帳外的馬車邊上,伸出手指任由洛子裘在指尖的傷口上塗抹藥粉,自己則是偷偷擡頭看楚凌沉。
顏鳶正走神,也不知道洛子裘使了什麼手法,忽然指尖傳來一陣劇痛,頓時本能地叫了出來:“……疼。”
洛子裘輕道:“傷口裡有一些獸毛,不挑出來日後要爛的。”
顏鳶:“……”
那必然是虎毛了。
方纔她不放心,把老虎扒拉着翻了個個兒,確定它是不是真死了。
洛子裘用一根銀針,一點點把虎毛從手指的傷口中挑出來。
顏鳶原本是不怎麼怕疼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十指連心的緣故,小小的傷口被銀針撥弄,她感覺整個肩膀都要抽緊了。
楚凌沉就站在她的背後,看着她佝僂的肩膀,狠狠皺起了眉頭。
“洛子裘。”
楚凌沉冰涼的聲音響起。
“……是。”
顏鳶終於緩過一口氣來。
因爲洛子裘的動作輕緩了很多。
但同時他的速度也慢了很多,於是簡單的處理傷口變成了一場漫長的折磨,等到包紮完畢時,她和洛子裘都各自出了一身汗。
“微臣告退。”
洛子裘揹着藥箱畏罪潛逃。
顏鳶也想要逃。
可她找不到逃跑的理由。
她只能硬着頭皮向楚凌沉請辭:“臣妾……臣妾想去看看老虎。”
楚凌沉的眉頭微鎖,靜默了許久才道:“方纔爲何冒險行動。”
方纔?射老虎嗎?
顏鳶遲疑道:“方纔臣妾若是不動手,月容公主就要喪命了。”
楚凌似乎憋着怒氣,又壓抑着呼吸,沉皺着眉頭不說話。
顏鳶道:“臣妾只是傷了手,這已經是最小的代價了。”
楚凌沉冷聲道:“明知危險還不自量力,何其愚蠢。”
顏鳶:“……”
顏鳶只覺得腦海裡有根弦,斷了。
手上的刺痛仍在,胸口的怒火被楚凌沉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大成功點燃,她憋着火站起來,朝着楚凌沉咬牙道:
“我不覺得我做錯了。”
“那老虎來路不明,又盯着月容公主而去,背後之人的目的肯定是她。月容公主是來和親的公主,我若保護不了她,此時的局面恐怕早已經難以收拾。”
“只是小小的冒險卻換來兩國邦交穩固,有什麼不對?”
顏鳶冷眼看着楚凌沉,一字一句道:“是你自己說的,人命本來就是不平等的。”
晉晏兩國和平本來就來之不易,如今公主出使晏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交代?更何況她不僅是個賀壽的使臣,更何況是未來的和親公主。
如今她只是傷了幾根手指,給他換回來一個毫髮無傷的月容公主,他有什麼立場與臉面擺這副晚娘臉啊?
顏鳶怒不可遏,氣勢洶洶看着楚凌沉。
楚凌沉在她的怒目之下低垂下了頭顱,過了許久,他的聲音才響起:“不會有和親。”
顏鳶還在盛怒中,一時間不知道楚凌沉顧左右而言他是什麼意思。
楚凌沉便在她沉默間擡起了頭,幽深的目光望進顏鳶的眼睛:“你也不會是代價。”
顏鳶怔了怔。
她本來是心情鬱卒想要吵架,故意找茬的,可現在架好像吵不起來了。
氣氛也有些詭異的黏膩。
顏鳶避開了視線:“我……我去看老虎。”
楚凌沉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嗯。”
顏鳶如逢大赦,趕緊開溜。
彼時老虎已經被搬運到了她的馬車車隊附近,由邱晨看守着。
顏鳶興致勃勃地繞着老虎仔細審視了一圈,反覆確認了一遍老虎身上的傷口:
前胸,側腹,還有眼睛。
老虎的兩個眼睛都被小箭刺中,箭身沒入它的頭顱,即便沒有胸腹那兩箭,恐怕這隻老虎也是必死無疑了。
厲害啊。
顏鳶讚賞的目光望向邱遇。
之前沒射中果然是因爲沒綁好十字弩吧?
誰知邱遇卻滿臉侷促。
“我……”
邱遇的臉上青白交接,忽然間跪在了顏鳶面前:“屬下不敢居功!老虎眼中的箭並非屬下所射出!”
並非邱遇?
可老虎眼睛裡的分明就是十字弩所發射的小箭啊……
顏鳶滿臉狐疑地蹲下了身,用沒有受傷的手拔出了老虎眼中箭,舉起小箭對着陽光翻轉,隨即愣住。
這果然並非邱遇身上的箭。
當初給邱遇的十字弩圖紙是她參照見薄營特製的工具畫,顏老頭收到圖紙後對十字弩的樣式做過不少改良。
而她手上這一支箭……
竟是見薄營的原版!
顏鳶看着手中小箭,心臟瘋狂地躍動起來。
所以方纔林子裡出手的……
會是誰?!
顏鳶老虎前發了一會兒呆,轉身就朝着月容公主所在地營帳奔跑而去。
她知道這並非最好的時機與方式,但是她已經不想要多想。
她一口氣跑到了帳篷前,顧不上禮儀便想要硬闖。
“公主尚在沐浴,請皇后娘娘停步!”
帳篷門口守衛死死攔住顏鳶。
“閃開!”
“請娘娘停步!”
顏鳶胸口憋着一股鬱悶之氣,握緊了拳頭想要動手。
在那之前,輕柔的聲音在帳篷裡響起:
“放她進來吧。”
那是月容公主的聲音。
卻又不太像。
月容公主的聲音原本清亮爽朗,而帳篷裡的這個聲音,卻像月下的清酒,花間的雲霧,婉轉而又溫存。
這兩天大家有所爭議,統一解釋下:
1.爲什麼重寫?
之前的版本,雖然有大家喜聞樂見的噱頭,但包袱不在劇情線上,我覺得質量不行,所以重寫。
2.收回相認簡直日狗啊!
相認前後就差兩章,不是說打算塞個十萬字大本,大家別急,馬上相認。
3.討厭雌競。
不會,別擔心。
4.作者就是爲了水字數拖文賺錢,把讀者當冤大頭。
這類評論是我處看見時最難過的,本來想傲嬌下置之不理,但是仔細想來追到這裡的已經都是忠實讀者了,我確實應該解釋。
是這樣,每個作者與平臺的合作方式不同,我的稿費是以“本”計,提前約定好的,與訂閱其實關聯性不大,所以不存在說爲了多騙點訂閱而故意拖慢劇情這個事情(當然更好的訂閱代表更多人喜歡,這本身對我是最大的精神動力)。恰恰相反,重寫拖慢了我奔向完結的速度,讓我好幾天的工作白費了,如果不是想要內容質量更好,我是最不願意重寫的。
5.我理解大家的不安,在學業與工作之餘看一篇文,其實需要消耗相當的休息時間,看到最後發現不滿意確實令人焦慮。我會盡我所能寫得好一些,如果還是無法令所以人滿意,就…是我菜TAT,我再勤加琢磨勤練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