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島，盤絲洞。
陶大真君騎着雲頭，緩緩離了盤絲姑姑道場，依稀可見其面上稍有疲憊之色。
倒也正常，他雖有大法力，但“洗浴心魂”這等活計耗損頗多。
尤其在施法中他與盤絲姑姑某種程度上，算是坦誠相對，要抵禦其中誘惑，耗損的心力便更多了。
祥雲上，陶潛手中提着一精緻書箱，內裡看似寥寥數本典籍，實則多達上千本秘冊，皆與大淵源海相關。
偌大靈寶宗，要在短時間內從浩瀚經殿中精準翻出這些，非盤絲仙子做不到。
這些書籍秘冊的作者，並非都是靈寶門人。
多數，是蒐羅而來的。
長生界存在許久，如“李玫師叔”這般去往大淵遊歷的修士，數不勝數。
陶潛欲效仿而尋道，先做做功課總是好的。
不過此時，他心思卻不在這方面，只納悶嘀咕道：
“我那喜好，是如何泄出去的？”
“莫不是我那無良師尊先前還給我取了一些不雅的諢號？”
陶潛話剛出口。
驟見前方登仙島一縷紅煙飄蕩而來，半途顯出袁公那白衣飄飄，紅眉斜飛的身影來。
袁師許是聽見了陶潛吐槽，猩紅劍眉一挑，朗聲笑道：
“這回你倒冤枉多寶了，他只給你取過【桃花道子】一個諢號。”
“至於你那兩種喜好，哪裡用得着泄露？”
“你且回首看看與你有糾纏的那些個女娃娃，只要不是瞎子，誰瞧不出來？”
袁師話音剛落，陶潛第一時間沒想着反駁。
只怔了怔，下意識嘀咕道：“嗯？兩種？”
很快他回憶了一下反應過來，正色回道：“袁師莫要傳謠，也莫信謠，陶潛是個正經人……”
袁公來尋陶潛，本有旁的要緊事。
聽到這句，當先便笑過再說，頓時紅煙中猿聲長啼，袁師一張稍顯古拙的臉，眼耳口鼻都舒朗開來。
就見他開懷大笑，指着陶潛道：
“正經人……哈哈哈。”
“多寶收徒弟怎麼可能收正經人，真正經也不會拜多寶這廝。”
“你莫掙扎，我們這些老的，你門中那些小的，哪個看不出你既喜歡半人半妖，又喜歡年歲大……”
聽到此處，陶潛即刻就要張口，欲與袁公辯駁一二。
不過此時他又有所感，擡頭一看，果見周遭幾個雲頭後面，不知何時起探出一顆顆充滿好奇、興奮神色的乳婦鳥兒腦袋來。
光瞧還不過癮，這些遭瘟的鳥兒還嘰嘰喳喳悄悄議論起來了。
“大消息！大消息！俺們家真君老爺的喜好泄露出去了，原來老爺喜歡半人半妖，還喜歡大的。”
“此乃舊聞，莫要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不止真君老爺，夫人也是這般喜好，不然爲何常常哄得盤絲仙姑、綠萼仙姑、彩雲仙姑陪她一起泡澡。”
“說起來，我們一族完全符合老爺的兩種喜好耶，莫非這就是他放縱我們自由出入長生仙桃林的緣由？”
“嗯？你好生聰慧，我怎麼沒想到這點。”
……
陶潛耳聰目明自不用多說，是以此時面色又不由一黑。
偏生他又不好與這羣遭瘟鳥兒們爭辯，否則用不了幾日，整個蓬萊便要人盡皆知。
顧不得多說，連忙拉扯着袁公往島上去，同時隨手取出一本書冊，口中也順勢轉移話茬道：
“袁師你瞧，此書名喚《大淵妄行記》。”
“其作者來歷不祥，只留有一道號【歸藏子】，盤絲姑姑遍覽羣經後推測這位前輩許是咱們秘魔宗的……”
二人行至洞府靜室時。
陶潛已翻閱了十幾頁內容，初始他只想着用此書轉移話茬，如今看罷則忍不住嘆道：
“好秘冊！”
“歸藏子前輩果真是個膽大的，明明有道君修爲卻不好生修行，而是轉而在大淵源海內肆意妄爲，專做一些離經叛道之事，每一樁都差點要了他的性命去。”
“就如這一頁，前輩自述：爲驗證人族與神魔以本體相合會有何種後果？他兵行險着，決意親身上陣。”
“先使用秘法從【赤繩神君】處騙來一根孽緣赤繩，隨後選中最喜繁衍的先天神魔【木母】，趁此神沉眠時，以赤繩牽之，木母被驚醒後本要將之吞噬，卻被赤繩所污，將歸藏子前輩本體拖入身下，耗時十年之久，在歸藏子前輩油盡燈枯之前，終於誕下新眷族【煞魔人】。”
“可惜，此族雖兼得木母神性與魔宗異力，卻天生心性有缺，狂妄自大，不服父母，剛降生便欲打殺木母與歸藏子，遭木母一口吞之，於口中煉成一顆【太慈木母靈丹】，喂還歸藏子前輩恢復精血修爲。”
“歸藏子前輩本欲在秘境中多留幾年，再生一族，怎奈【赤繩神君】位格不如木母，十年期一至，孽緣紅繩當即失效，木母遂將歸藏子驅逐。”
“似這等妄行，歸藏子做過不知多少樁。”
陶潛這番話吐出，似也提醒了袁公。
靈光一閃，他當即想起什麼，恍然開口道：
“原來如此，你盤絲姑姑猜測倒也無錯。”
“所謂的【歸藏子】，應是吾秘魔宗二代祖師之一的天靈真人。”
“我煉劍時聽師尊提過一些，天靈祖師行事的確非常人可預料，看似肆意妄爲，實則那是他老人家的道之所在。”
“若無意外，他老人家應當已證了劫仙之位。”
說到此處，袁公終於想起正經要事。
看着陶潛面前漂浮着的，密密麻麻的一本本與大淵源海相關的書籍秘冊。
嘿嘿一笑，開口道：
“陶大真君快活安逸了三年，終於想去大淵闖蕩尋道，所以才臨陣磨槍？”
“待你看完這些秘冊，的確能對大淵有一些瞭解。”
“若你是個寂寂無名的小輩，這般做，能豁免大部分兇險。”
“可惜經由三年前那守關一戰，你靈寶宗伏孽真君陶潛這個名頭，早就傳遍了源海。”
“不提明面上黃衣、月神、食仙、蠻母……等等仇家，暗地裡覬覦你的也多了去。”
“只要踏入源海，保管會有大量先天、後天神魔撲上來，將你一口吞了去。”
“聽聞剛剛你還與靈嬰這孩子合夥告狀，直接弄死了一尊道君級存在……嘖嘖，這回聲名更響亮了，便是我秘魔宗的一些祖師也已聽聞，知曉你是我老猿弟子後……”
話到這裡袁公頓了頓，面色也肅然認真了些。
旋即才又開口，卻並未直接說甚，而是吐露出一樁有關秘魔宗的大事來。
“小子，我秘魔宗欲在長生界內重建山門，同時要選出一位新宗主來，此事想來你早便知曉。”
“此計本要耗個百年數十載的，不過如今大淵生了大變故。”
“萬神甦醒！戰爭頻發！”
“諸天各界的祖師們已有決斷，十日後，開始【秘魔新宗主】的競選。”
“各界各脈，都將遣出一位秘魔子參與。”
“誰當選，誰便可號令諸天萬魔，集全宗之力重建山門。”
聽得這幾句，陶潛已猜出袁師尋他所爲何事。
應是許久前多寶與袁公所定下的交易：
袁公作爲秘魔遺老，收陶潛爲徒，非但要代替多寶陪在身側教授陶潛諸多修行之事，更要贈陶潛一份完整的秘魔宗傳承。
條件則是一旦時機成熟，陶潛需做“秘魔子”，正式投入秘魔宗去。
這交易，宗主與天尊應該都是默許態度。
如今袁公首次認真言說，想來是時機已至。
果然，就聽袁公繼續道：
“各界各脈之祖師，早已定了麾下參與宗主競選的秘魔子人選，每一位皆是各界頂尖天驕，絕世魔子。”
“唯獨我秘魔宗祖地，也便是長生界，暫無人選。”
“當年一戰沒死的那些老東西，倒是都培養了一些個好孩子，原本瞧來都算得上是天才，縱是極樂境的也有一兩個，神通手段也都看得過去。”
“可若與你相比……哈哈哈，還是大大不如的。”
說到此處袁公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面上得意之色完全遮掩不住。
瞧那模樣，雖是在誇讚陶潛，實則是在炫耀自己的眼光和教授徒弟的本事，私底下只怕也沒少和那些老朋友嘚瑟。
“小子，如何？”
“想不想在你陶大真君的名頭上，再添一個【秘魔宗主】的名頭。”
“好叫你知曉，我秘魔宗聲名雖不如你靈寶宗響亮，但背後可也站着如靈寶神般的靠山，更別提一衆二代祖師，個個都是道君、劫仙級的存在，分佈於諸天萬界。”
“雖說你當了宗主也未必能使喚的動祖師們，但重建祖地山門這等大事，祖師們都會出一份力的。”
袁公是個實誠人，明明能誇大好處以說服陶潛，非要實話實說。
不過縱然是大實話，陶潛也可瞧出裡面的確是利益巨大。
且對於他的修行，極爲關鍵。
之所以陶潛還未立刻應下，原由也簡單。
在登仙島過了三載舒坦日子，驟然要離開雲容、靈嬰母女二人，去冒險，去經歷生死，他如何能應？
當然，陶潛自己也曉得，他避不開。
哪怕他不惜毀約避了秘魔宗這一遭又如何？
只要陶潛一日不入道化消去魘夢，遲早會異化墮落，身死道消就算了，真若讓他墮爲邪魔一類，非但母女二人要遭殃，蓬萊海又如何能倖免？
道魘兇猛！
他，時間不多了。
袁公也瞧出陶潛顧慮，面上既有欣慰，也有旁的複雜神色，心中則是暗道：
“秘魔宗歷代宗主多是心狠手辣的絕情之輩，偏生這小子又是個情多的良善之人。”
“若真叫他奪了新宗主尊位，也不知秘魔宗會變成何等模樣？”
“有趣有趣，定要送他坐上那位置。”
念頭一定，袁公再度開口。
“秘魔宗與你靈寶宗還有一點不同，雖說所有秘魔弟子，都修的是《諸天秘魔經》這一大冊。”
“可多數得道的祖師，都是自行闢出了新的大道，創出了獨屬於己身的大冊本命經。”
“在門規中，這些大冊不必放入傳承，由得諸位祖師自行去往諸天萬界，闢出新的道脈法脈，若是祖師們願意，甚至可改頭換面，不必再以秘魔道統自居，不過至今無一位祖師叛逃去往他派。”
“你所得秘魔傳承，說完整自是對的，但若換一種說法，不過是萬分之一罷了，當然不止是你，誰也不可能學全秘魔所有法。”
“我知你顧慮，是以特意爲你請來一卷新的神通。”
“此法，喚作《混沌分魂化神大法》，乃是一位祖師強行從先天神魔【混沌魔祖】身上竊得一縷神性，並斬斷了源炁關聯後，直接化生出的大法，雖仍有代價，已是可接受範疇。”
“因了此事，那位祖師惡了混沌魔祖，至今躲在秘境不敢現身，曉得是你要用，這才慷慨借了法冊出來。”
“修煉此法後，可分出真靈魂身來，你即是你，我即是我，妙用無窮。”
“你本體本就要應付道魘，不若便留在登仙星竅內，化出魂身去尋道，順便當一當秘魔宗主，豈不是大妙？”
袁師這番話吐出來，陶潛也不得不承認，這安排聽起來不錯，誘惑十足。
尤其下一刻，袁公探手，直接就從紅煙內掏摸出一本極厚，極古老皮質書冊來。
封面無有文字，只有一張張詭異的臉、符號、秘紋以及一團永遠都在蠕動着的，令人見之毛骨悚然，似是活物的混沌源炁。
“混沌魔祖乃是大淵中至強先天神魔之一，太上天魔宗、孽宗乃至於我秘魔宗等等魔道法脈，皆有不少修士追隨於祂。”
“祂亦有無貌之神、千面魔神等等道號稱呼，只一念，就可化出億萬分身來，且每一具分身都有着非同尋常的神通法力。”
“那位祖師正是眼饞此等偉力，這才兵行險着，竊取神炁，化生出這神妙大冊來。”
“此冊先予你觀瞧，你也可使些秘法甄別其中有無隱患。”
“十日期尚遠，你好生思慮再做答覆。”
……
話罷，袁公重新變作紅煙，鑽回泥塑，再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