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丫頭,方纔想什麼呢?”槿姐姐將下頜輕輕抵在我肩上,她比我大概能高出半頭,比我瘦,比我好看,怪不得閻羅總是走哪都帶着槿姐姐,也只有槿姐姐可以近他身照顧他。我一直覺得鬼的形態應絕立三界之外,無色無味,卻總能在天楓槿的身上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蘭花香。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整個幽都只有天楓槿和閻羅不是鬼。不過這是後話。

“呼呼~”扭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絕世容顏,膚若凝脂,嬌嫩如孩提,真是覺得不公平,大家一起當鬼,有的這麼美,而有的就這麼平凡。“槿姐姐可知這世上有什麼必不可辜負嗎?”

天楓槿聞言,爽朗的笑着直起身子,“我雖不知這世上什麼必不可辜負,卻知於小央而言大人必不可辜負喲!”

得意的一撇眉,小姑奶奶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閻羅。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會不會有人在茶餘飯後拿我喜歡他這事打趣,而他又恰好可以聽到,恰好可以記起我。

將衣服後襬撩起,席地而坐,伸手撫摸忘川延綿不斷的河水,道“這世上,唯美人與美景不可辜負。愛美乃人之天性,美景嘛,可以賞心悅目。美人嘛,可以顧眼補身。所以要多看看忘川、多看看槿姐姐。”

天楓槿伸手彈我額頭一下,嬌嗔道“小小年紀不學好,倒有一張調戲人的好嘴”

忘川水冰涼刺骨,沒了肉身都可以感覺到死一般的寂涼。天楓槿隨我一起坐在忘川邊上。“槿姐姐,幽都,不是該萬象幽暗嗎?爲何忘川河牀底會有這些幽藍色的光芒?”

天楓槿右手伸進河水裡,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聽得出她言語裡的寂寥“幽都在大人來之前確實爲北荒之地、萬象幽暗,據說後來有一個女子問大人‘是否習慣了黑暗的人就不會再怕寂寞’大人說他不知道,只懂若是習慣了光明,便再也不能適應黑暗。那女子說總覺得在這裡的大人生活的不好。她的脖子上掛着一塊女媧補天留下的通靈寶玉,發出淺淺的藍色幽光,她說有光的地方纔可以看的清希望。後來她走後沒多久,我記得那天整個忘川河牀下遍佈通靈寶玉,宛若星空,一剎那照亮了整個幽都。幽都億萬年的黑暗瞬間打破,所有鬼魂驚慌失措,而大人一襲白衣,負手而立,望着忘川。”

“那女子是不是他每隔三十七年就去人界親自接回來的魂魄?”

天楓槿不說話,只是搖頭。槿姐姐從來不會忤逆大人,所以她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傳說中的女子是不是他去接回來的魂魄。這倒是更加堅定了我要一睹廬山真面目的決心。

槿姐姐笑着看我,巧笑倩兮,我總是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臉,那麼美,美得那麼驚心動魄。咳咳……不過不敢啊!她笑着看我,卻讓我覺得她只是在悲憫我,悲憫幽都,隔得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不想繼續這壓抑的話題,所以問天楓槿“姐姐不在帝剎府待着,怎麼來奈何橋啦?”

天楓槿盈盈笑着,鎖骨之上的火紅色的彼岸花在藍色光芒照耀之下異常妖豔“大人讓我來看看過往鬼魂有無異常。據說天道有仙人最近會來幽都。”

我驚訝的大跳起來“我幽都素來自理,幹他天道何事?他們來作甚?”氣呼呼的大叫道。天道那幫道貌岸然自詡尊貴無比的人來這裡一定沒有好事。

天楓槿站起來拍拍我,讓我安靜下來。緩緩道“無妨,大人說是故人來訪,你也不必這般。”

“故人來訪?大人在天道豈會有故人?”

“好啦好啦,你個跳腳的小丫頭,安心吧,大人不會有事的。”天楓槿安慰着我,我也覺得像他那般有着大神通的人,我也不該如此擔心。

天楓槿看了一會奈何橋上過往的魂魄便匆匆回去。我打了忘川的水拿給阿繆,見到那傳說的仙人是月餘後。

辛巳年七月十四

帝剎府

我坐在檀木椅上,前後晃悠椅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覺得閻羅是喜歡我的,不然他爲何總是縱容着我?就是他彆扭着不說而已。帝剎府能自由出入的只有我和天楓槿,我不知道其他鬼是怯於他的威嚴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總之是沒有鬼再會無緣無故進來。我可以闖禍,可以鬧他,他也只是看着我微微的笑。他笑起來很好看,只是每次他看着我的時候,我總覺得寂寥。那眼神纏綿而又溫柔,卻透過我的身體,透過我的靈魂,不知向誰微笑。正如此刻,他端坐在紫檀木桌前,右手提筆寫寫畫畫,而我是不能看內容的,否則他會生氣。

他是真的好看,閻羅素來白衣,從未見他換過其他顏色衣物,那白色,純粹的讓人悲哀,彷彿千億年的哀悼,卻不知他在紀念誰。素白的衣服上用金線描邊,於袖口和腰間繡着流動的蓮花,淺淡的一不留意便錯過了這世上最精美絕倫的仙資。白衣勝雪,長髮如瀑,墨藍色的發簡單豎起,不知那髮色本是墨藍還是被幽都藍色的光映染,流散在白衣上,一身流光包裹着他,高貴的不似這鴻蒙之人。冷清的眉目間掩藏不住的清高冷峻,眼落星辰,冰冷的目光流瀉如月華,俢長的睫毛掩了半身冰涼。淺薄的脣微微上揚,世人常說薄脣之人涼性,涼性之人寡情。我卻覺得他溫潤如玉,只不過雲淡風輕罷了。多一點過分,少一點不足,而他就這般以仙人之姿絕立幽都,高貴的萬鬼臣服。看着他,就會覺得冷,可又想捨棄一切投入這冰冷,豈焚身之可吝。

他坐在那裡,彷彿離我很近,卻又很遠。骨子裡透出來的清冷將他與世隔絕,只可遠觀,不可褻瀆。我時常覺得,同他說話,都會玷污了那一身仙氣。他就這樣坐着,我就這樣看着,萬籟俱靜,時光如白馬過隙,一眼萬年。

“是太過安逸,使汝等忘卻了禮數?還是本就這般愚昧不悟?”若可把聲音比作浩海,這把清冷的男聲便是萬米之下的沉穩,冷漠冰涼卻又威嚴渾厚。血紅色的脣閉合間露出齒若隱若現的皓齒,紅白相映,那般蠱惑人心。

“如此說來,倒是吾等冒犯公子了。”尖銳刺耳的聲音劃過耳膜,劇烈的疼痛將沉溺於閻羅萬般美好中的我拉了出來。扭頭想要看清聲音的來源,卻被強盛的金光壓迫不得不跪下,又拼命想站起來。正在掙扎間,下意識的看向閻羅,彷彿魂魄深處就知他能給予我所有安全,能護我周全。

他右手執筆,食指輕輕一劃,一道凌厲的白光籠罩我的全身,後方不速之客的金光也被壓了下去。初來幽都,便如此釋放周身仙氣,無非就是想給我們下馬威。說來也是悲慘,鬼是六界當中地位最卑賤的形態存在。閻羅說過,人雖渺小,卻有着最大的變數。他們可以爲愛、爲情爆發出前所未有強大的能量。可鬼魂就只是鬼魂了。

閻羅依舊沉穩的寫着什麼,我轉身看向後方的仙人。未經通報直接衝入人家府邸,原來天上的神仙也不過如此。來得是兩個人,一個手執白色拂塵,一身玄青色袍子。一個握着一把又寬又厚的大劍,倒是比前者更加壯碩。雖貴爲仙人,不過眼神卻透露着私慾的火焰。

拿劍的瞧見我轉身後,先是大吃一驚繼而眼神變得凌厲,他似乎張口想問什麼,卻被拂塵仙人一把拉住。兩個人都死死盯着我,好像要吃了我似得。可我一個從未出過幽都的小鬼怎麼會見過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隨我來”那把低沉冷峻的聲音拂過每個人的心尖,彷彿只要聽到他的聲音我就可以安心。

轉過身見閻羅將筆掛在琉璃筆架上,緩緩起身。白色的袍子娓娓落地,墨藍色的發流瀉下來,幽都藍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臉上,顯得臉色蒼白卻又魅惑。他輕輕走下來,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蓮華。比那天上來的仙人更具出塵的仙姿。

他向我走來,輕執我手,細看他那薄脣輕觸間,“柳兒也來。”柳兒這個名字只有他會這麼叫我,柳字在他脣齒間盤繞着,宛若世間最動聽的絃樂。

他身形俢長,我總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得清他絕世的容顏。纖細白皙的脖子,凸顯的鎖骨,連骨頭都生得那麼美。走過那兩個仙人時,我發現閻羅比他們略長半頭,卻看着單薄得多。他的手冰涼冷膩,牽着我,我被這短暫的甜蜜衝昏了頭,整個人輕飄飄的跟着他。

我以爲人間那種叫酒的東西可以醉人,直到他握着我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愛也可以讓人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