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二夫人被單獨請進了鬆翠院的正廳,一眼望去,屋裡除了自家婆婆,就是紅腫着雙眼的崔婉清,再有就是三四個丫鬟,和兩位老夫人的心腹媽媽。
“大嫂不在。”她心裡先是鬆了一口氣。
這妯娌倆,打從崔二夫人一進崔家的大門,便很有些不對付。
崔大夫人的孃家,乃是九門提督使薛家,這可是實打實的皇帝心腹,崔大夫人是薛家的嫡長女,嫁到崔家,也是嫡長媳。
乃是崔家正經的當家夫人,一向都是受人尊敬,前面的兩位二弟妹,對她都是尊敬有加,事事都是以她爲首,西府的大小事情都會和長嫂商議過再辦,這點,很讓崔大夫人覺得自得。
誰料想,這位從天而降的新任二弟妹,仗着自己是御賜的婚姻,便有些自以爲是,一心想要獨掌西府的意思,竟將東府防備的緊,壓根不明白,在外人眼中,從來就只有一個京城崔家!
崔大夫人可是嫡長孫都有了的人,就算覺着這個二弟媳眼光短淺,不顧大局,也不會和崔二夫人明着唱對臺。
只是這私底下,難免就會有些小動作,一來二去的,這妯娌間的關係,可真就是隻剩下個面子情了。
而崔老夫人不待見這位皇家送上門的二兒媳婦,也都要多虧了崔大夫人,要不是她從周家查回來的消息,實在是讓人看了不齒,當今聖上的面子,崔老夫人還是要接住的。
崔老夫人右手擱在案几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默默的瞧着二兒媳婦原本有些緊繃的面孔,有點放鬆,哪裡不知道她心裡想的什麼?
心裡大爲不屑,要知道,大家族裡,最忌內鬥,這位二兒媳婦名面上都不給長嫂留顏面,可真真是太過小家子氣!
“這正經嫡出,和記在嫡母名下的嫡出,到底還是大有不同啊!”崔老夫人到底覺得替二兒子不值。
這一股子氣頂在心口上,崔老夫人絲毫是沒有讓崔二夫人落座的意思。
剛給嫡母見過禮的崔婉清,一見嫡母都站着,那裡又敢託大?
低着頭,乖乖的陪站,時不時的還偷偷瞧一眼嫡母的神色,小小的身子都有些站不穩當,顯見是極爲害怕。
崔老夫人沉默良久,見崔二夫人面上的神色,那是又羞臊,又不願意被人看低,勉力強撐,努力的維護着自己的尊嚴,原本就習慣挺的筆直的脊背,又直了幾分。
多年的內宅沉浮,使得崔老夫人特別的會掌握時機。
別看眼前這個二兒媳婦,外面看不出來太多心緒,但是在她的內心,卻是在激烈的思付,糾結到底是要裝作不知,還是向自己認錯。
而崔老夫人用‘沉默’二字,製造的無形壓力,越來越大,使得崔二夫人內心的秤桿,漸漸的傾向於認錯。
“老二家的,老身今日對你真的是太失望了!原本還覺着你是個好的,只不過大意了些,被那些黑心肝的下作娼婦矇蔽,但現在看來,你卻是連認錯的勇氣都沒有啊!”就在她正要開口認錯之時,卻聽到崔老夫人感慨萬千的開口了!
崔二夫人只覺得腦子裡哄的一聲!
暗恨這個老婆子說話說的太毒!自己明明已經要認錯了,偏分被她堵了個正着!
沒辦法,百事孝爲先,當今聖上最講究一個孝字,就算是當今太后並不是聖上的嫡母,可聖上依舊是早晚請安,事事關心,有這位在給天下做表率,誰家的媳婦兒,敢不敬婆婆?
崔二夫人終究也是硬氣不到最後,只見她雙腿一軟,直直的跪在地上,叩頭告罪道:“媳婦兒有錯,媳婦兒請婆婆責罰!”
看着眼前的崔二夫人,面紅似血的磕頭請罪,崔老夫人的嘴角,終於似有似無的彎了彎。
崔婉清一見嫡母跪在地上,趕緊也跪在地上請老太君息怒,她叩拜在地,都不敢擡頭,瑟瑟發抖的身子,看得人揪心不已。
崔老夫人這次沒有讓崔婉清起身,就讓她陪着自家嫡母跪着。
“祖母好歹還是給我留了餘地的。”老太君這般的處置,倒讓地上的崔婉清心中一鬆。
“要說起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老身也有錯。”崔老夫人沉重的語調回響在寂靜的正廳裡,語氣裡飽含着深深的內疚,“想當年,你剛嫁進我們崔家,纔多大點,就一個人掌管諾大的西府,孩子多,事情雜,還得照顧忠兒,也真真是難爲你了。”
“老身一來是怕你多想,二來也是年紀大了,不想插手孩子們的家務事,但是,今日一看,竟是錯了!”崔老夫人說到動情處,不禁用手拍着案几,哽咽的說不下去。
良久,才嘆道:“你再有本事,也就一個人,那裡能忙得過來?要是老身當初不避這個嫌疑,幫襯你一二,又怎麼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
崔二夫人跪在地上,聽着婆婆這慢條斯理的一番話,唱唸做打可謂是樣樣俱全,一顆心竟像是掉進冰窟窿裡似得,冷的都透不上氣來。
這麼多年,崔老夫人對她的不聞不問,原來都是謀算好的,老太君的沉默,終究是使得她降低了心防,放鬆了警惕,可真不愧是京城崔家的老封君!
眼見着上面端坐的這位,忍了這麼些年,終於逮住自己的小辮子,這就要狠狠的發作下來了!
崔二夫人心裡簡直恨不得,活活將馬媽媽鞭打致死!
更恨去年冬裡,這裝腔作勢的小孽障怎麼就不死了呢?!
眼看着就要落進自家婆婆準備妥當的陷阱裡,這又該去怪誰?!
想到以後西府怕不會再是自己的一言堂,崔二夫人終究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崔老夫人很滿意二兒媳婦現在本能的反應,不由得在心裡冷冷的哼了一聲。
暗想:“就憑你年少時大難臨頭,選擇保全自己的德行,真不知道前世裡燒了多少高香,才得以進了我們崔家的大門,居然還不知好歹,想要將婆婆,長房都拋在一邊,自己爲尊!”
“簡直就是白日做夢!這次不好好的給你立個規矩,你又怎麼能夠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規矩?!”
“好了,九丫頭去將你母親扶起來吧,老二家的,這有錯不怕,只要你知道錯了就好,咱們改過便是。”她面上的神色,重又恢復了先前那和藹的模樣,聲音柔和的吩咐崔婉清。
瞧着雙腿僵硬的崔婉清,將頻臨崩潰的二兒媳婦扶到椅子上,便扭臉吩咐芙蕖,“去將丁香喚來。”
就這一句話,剛被崔婉清扶着坐到椅子上,還沒緩過神來的崔二夫人,險些就要滑倒椅下,還沒鬆開崔婉清胳膊的手,更是下意識的用力的抓緊!
“原來您卻是在這裡等着我呢!”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從崔二夫人的心,一直擴散到她的全身,最終使得她癱坐在椅子上。
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桿,頹然的彎進椅子裡,一直死命抑制的淚水,不知何時,終是從眼角滑落。
崔婉清從自己胳膊上傳來的痛楚,還有嫡母萎頓的神色裡知道,嫡母這次是真的被祖母收拾疼了。
似乎自己胳膊上的痛楚,都顯得不那麼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