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雲際會

不出一月,大江南北,兩河東西,只要是稍微涉足武林的人,就沒有一個不知道天目山中,有着一個絕世的人,還有着鉅萬金珠,數口神兵,普天之下,武林豪士的話題,也幾乎都以此事爲主。

江南道上,馬蹄紛紛,俠蹤驟現,來自各地的武林高手,草莽豪客,騎着健馬,佩着長劍,由皖入蘇,由魯入蘇,由贛人蘇,由閩人蘇,四面八方的趕到江蘇來。

沉寂已久的武林,便因爲此事,而突然掀起了一陣空前的熱潮,這其中有的自然是自恃身手,想在這天目山上,揚名立萬的,有的自也還存着一份貪心,希望自己名利俱收,也有的只是想來趕這場武林中百年難見的熱鬧。

此刻正是盛夏,距離八月中秋,也只還有一個多月了,天目山鄰近的州縣,客棧全部住得滿滿的,不時有勁服佩刃的精悍漢子,昂首闊步在鬧市之中,本來只是聞名,而未見面的武林豪客們,也都藉着這個機會,能夠握手言歡,互道仰慕。

但也有積怨多年的仇家,此刻窄地相逢,自然就得立刻血濺當地,拼個你死我活。

這些人各有來歷,各懷絕技,但都是坐鎮,,方的豪客,此刻聚在一處,自然難免生出好些事端,弄得當地的三班捕頭,會裡,出人頭地,揚眉吐氣。

七月將過,江南道上更是馬蹄匆忙,天目山右,臨安城裡,夜市方升,臨街的一家酒食兼茶館裡,高朋滿座,座上的卻都是鶯肩扎腰的練家子,但聞人言紛紛,談着的俱是武林間事。

高大的禿頭大漢,迎門坐在一張八仙桌上,正自端着酒杯,大聲道:"不是我殷老五在滅自己的威風,可是那天那個一身黃衫的少年朋友,手底下可真有兩下子,連管神鷹那種角色,不出三招,就認栽服輸,楊老弟,你的一手峨嵋劍法,雖然使得漂亮,但比起人家來——瞧,還差得好大一截哩。"坐在他身側的一個瘦削漢子,深目廣領,面上絲毫不動聲色,端起酒杯來,淺淺喝了一口,微微笑着道:"殷五哥既然這麼說,想必不會差的了,但是,殷五哥,你可知道,別的地方不說,就在這臨安城裡,扎手的腳色,少說也有十個,雁蕩紅中會、太行快刀會的總瓢把子,這次竟也都親自來了,你說的這個姓岑的少年朋友,雖然手把子硬,但這次想壓倒羣雄,獨佔鰲頭,只怕也不可能吧?"禿鷹殷老五嘿嘿大笑了一聲,道:"這可也說不定,楊老弟,你是沒有趕上那場熱鬧,要是那天你也在場的話,你就會知道,我殷老五說的話不是亂打高空了。"他這一大聲嚷嚷,茶館中的人,不禁俱都爲之側目。

但禿鷹殷老五,卻一點兒也不在乎,方自大口喝了口酒,突然目光一轉,看到兩人並肩走人店未,"呲"的一聲,喉中的酒,都從鼻子裡嗆了出去。

這兩人一走進這間茶鋪,座上的人,十個之中,倒有九個全站了起來,臉上堆着笑,打着招呼,都往自己的位子上讓。

那禿鷹殷老五伸出青筋暴露的巨掌,一抹臉上的涕淚,就搶先嚷道:"雲老爺子,你老人家也來了呀。"趕緊站了起來,連連讓座,進來的這兩個人,正是多臂神劍雲謙、仁義劍客雲中程父子,此刻兩人目光四掃,含笑向四座打着招呼,卻在殷老五的桌上,坐了下來,卻見在這張桌上,竟有一人,端坐未動,雲中程面色不禁微變,目光向殷老五一掃,冷冷道:"這位兄弟是誰?小弟倒面生得很。"禿鷹殷老五一面叱喝着店小二添杯加菜,一面哈哈笑道:"雲大哥,今天讓小弟給引見一位成名露臉的朋友。"又道:"楊老弟,你可知道,坐在你對面的,就是名滿天下的多臂神劍雲老爺子,和仁義劍客雲大哥。"笑着又道:"這位楊老弟,就是峨嵋派的掌門弟子,揚名蜀中的楊一劍楊振,哈哈,想不到你們二位居然沒有會過面,更想不到今天我殷老五能夠引見你們二位。"得意之色,顯於言表。

多臂神劍微微一笑,道:"老夫早就聽得峨嵋靜波上人有個出類拔萃的弟子,今日一見,氣字果自不凡,故人絕技得傳,真叫老夫高興得很。"楊振手裡仍端着酒杯,微微欠了欠身子,微笑道:"老前輩過獎了。"雲中程心中不悅地暗哼一聲,卻也沒有發作出來,回過頭去,望着門外,連寒暄都沒有寒暄半句。

雲氏父子一人臨安,不到一個時辰,臨安城裡的武林豪客,就都知道已經隱歸多年,在家納福的多臂神劍,這次竟也出山了。

於是就有人私下猜測,這次天目山之會,究竟能引出多少個武林領袖來,有的和雲氏父子交情較深的,就紛紛趕到龍門居那間茶館去,和雲氏父子敘別,那繼承峨嵋一派未來的掌門希望最濃的川中劍客楊一劍,卻拂袖走出了龍門居。

雲中程冷冷一笑,道:"殷五爺,哪裡交來這麼好的朋友?"禿鷹殷老五雖然也是在江南地面上成名露臉的人物,但此刻卻只有賠着笑,敬着酒,在雲氏父子面前,他雖然雉做,卻也不得不馴下來。

多臂神劍卻微微長眉,輕叱道:"中程,你的涵養到哪裡去了?"他人情宏達,知道這臨安一地,此刻已是藏龍臥虎,風雲際會,言語稍一不慎,便是無窮風波,哪知他雖是如此謹慎,仁義劍客的多年盛名,還是險些栽在這個小小的一個臨安城裡。

仁義劍客俯首無語,雲老爺子乾咳一聲,端起酒杯,又自和慕名而來的一些武林後輩,微笑寒暄,龍門居中,但聞笑語紛紛,哪知——突然外面號聲大作,四面八方,忽然響起了一陣奇異的號角之聲,禿鷹殷老五面色大變,倏然推杯而起,脫口說道:"紅巾會。"雲中程也自爲之皺眉道:"雁蕩紅巾會,怎會在這臨安城裡開起壇來,難道紅中三豪,此刻全都到了臨安城嗎?"語猶未了,這奇異的號角聲中,突然又響起了一連串慘厲的叫聲,奇怪的是這慘叫聲竟也是從四面傳來,而且此起彼落,一聲連着一聲,由遠而近,由近又遠,龍門居中的笑語,立即全都寂然。

門外夜市本繁,走在路上的行人,此刻也大半駐足而聽突然,馬蹄之聲,紛沓而來,這條繁盛至極的街上,行人本多,不禁都煞然四下走避,一羣健馬,飛也似的從街上奔馳而過,灰塵風揚之中,依稀可以見到馬上的騎士都扎着紅中,但卻竟都不是筆直地坐在馬上。

仁義劍客變色而起,擠出門口一看,面色更是大變,原來此刻筆直的一條街上,竟然多了一條鮮紅的血跡,被兩旁店鋪門口排出的風燈的燈光一閃,更是令人爲之肅然。

他回首沉聲道:"爹爹,您老人家在此稍微歇一歇,我出去看看。"微撩袍角,沿着街上的血跡,大步走了過去,只見血跡越來越稀。

此刻臨安城裡,人心惶惶,那種奇異的號角聲,雖已不復再響,但是慘呼之聲,仍然時有所聞。

仁義劍客雲中程心中疑雲如涌,急步走出這條直街,目光掃處,但覺自己提袍角的手,都有些發麻了——這十字路口,前後左右四條大街,街面上竟然滿沾着血跡,三個黑衣勁裝、頭扎紅中的大漢,滿身浴血,正匍優在地面上掙扎着,兩匹有鞍無人的健馬,立在街心,昂首低嘶,街上的行人此刻都怔在街角,面色俱都有如死灰,一眼望去,但覺悽慘之狀,不忍卒睹。

仁義劍客闖蕩江湖,手上自然也難免染有血腥,但此刻他卻仍禁不住心頭犯惡,一個箭步竄到了街心,蹲下身去,扶起一個黑衣大漢,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樣受的傷?"這黑衣大漢,面上血跡斑斑,無力的張開眼來,呻吟着道)"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話未說完,雙腿一伸,雙眼一突,竟然嚥氣了,卻仍瞪着一雙厲目,嘴角汩汩流出鮮血來。

雲中程一咬鋼牙,長身而起,探到另兩個黑衣大漢的身側,卻見這兩人竟早已嚥氣了。

他長嘆一聲,望着滿街的血跡,心中但覺熱血翻涌,不能自主。

雁蕩紅巾會橫行浙東,雖是多行不義,但此刻落得這種地步,卻也未免大慘了些。

人羣,漸漸圍聚了過來,卻還是站得遠遠的,不敢踩着街上的血跡,雲中程立在街心,愕了半晌,耳旁突然響起一聲馬嘶。

他心中一動,一個箭步,竄到馬側,飛身上了馬,反掌一拍馬股,人羣立刻又四散走避,他鬆着馬繮,但憑這匹馬,任意飛奔。

馬行甚急,片刻之間,便馳過數條街道,只見街上的血跡,時濃時稀,但卻一路不曾斷過。

驀地,慘呼之聲,又復大作,但這次卻非由四面傳來,而是聚在一處。

燈光映射下,但見街上行人,一個個都面色死白,惶惶然如大禍將臨,卻又不知道這慘呼由來的究竟。

雲中程微一勒馬,辨了辨這慘呼聲傳來的方向,又打馬馳去。

他雖然明知道前行必是絕險之地,但是他耳中聽得這種悽慘的呼聲,目中見到這些鮮血的血跡,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俠心,縱然前面是龍潭虎穴,他也要馬闖一闖。

他所奇怪的只是,雁蕩紅巾會威霸一方,除了紅巾三傑外,會中的壇主、香主,也都俱是硬手,此刻一敗如此,那麼他們的敵手,豈非可怕得不可思議了嗎?這些人卻又是誰呢?

馬行如箭,眨眼便穿過鬧市,愈行愈見荒僻,而且漸漸已將出城。

雲中程抓着馬繮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顫抖,他闖蕩江湖半生,出入生死間,不知有多少次,但卻從未有過如此時的緊張心情。

街的轉角處,突然掠出一條人影,雲中程的胯下馬,唏律一聲長嘶,昂首人立而起,雲中程雙腿加勁,夾在馬鞍上。

天上星光閃爍,雲中程伏在馬上,閃目而望,只見馬首前卓然站着一人,頭上髮髻散亂,身上衣裳凌落,倒提着一口晶光耀目的長劍,星光之下,雖看不清他的面色,但一眼望去,只覺此人面色灰白,行情驚駭,像是剛剛受了一種巨大的驚恐,此刻尚未平復似的。

雲中程胯下所乘的馬,顯然經過長期的訓練,方纔雖因這條突來的人影,而驚嘶一聲,但此刻卻立馬如樁,已又回覆鎮靜。

雲中程端坐馬上,凝目良久,方纔看出這面帶驚惶的夜行人,竟然就是方纔那狂傲驕倨的峨嵋弟子,楊一劍楊振。

兩人目光相對,楊一劍手腕一翻,伸出左手食、中、拇三指捏住劍尖,反手一插,將劍插入背後的劍鞘裡冷冷道:"雲大俠馳馬狂奔,是否也是爲着那慘呼之聲!"雲中程心中一動,口中卻沉聲道:"正是。"

但見到這楊一劍的神情,知道他必然來自自己要去的地方,本來也想探問一下,但自己卻和此人落落難合,極不投緣,是以又將口邊將要說出的話,忍了回去。

卻見這楊一劍炯炯的目光中,突然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彩,但瞬即恢復平常,冷冷一笑,又道:"雲大俠要去,那好極了。"雙臂一張,身形乍展,又投入街邊的陰影中。

雲中程暗歎一聲,忖道:"此人雖然狂做,但身手的確不弱,無怪能在蜀中享有盛名,但方纔見他的神色,卻又滿露驚惶,那麼前行之處,又有什麼值得他如此驚恐的事呢?"他心中思潮反覆,任憑胯下的馬在街心立了許久,突然鐵掌反揮,擊在馬股上。

那匹馬便又箭也似地朝前面竄去,瞬息之間,便馳出城外,雲中程右手一帶繮繩,目光四下一掃,但見東北不遠之處,火花突然沖天而起,將天畔都染得一·片鮮血般的紅色。

他微一打馬,再往前馳,奔出一箭多地,突然勒住馬,矯健的身形,倏然從馬鞍掠起,"嗖、嗖"幾個起落,便往起火處奔去。

火光之中,但見黑影幢幢,慘呼之聲,更是不絕於耳。

忽然三條人影自火光中沖天而起,輕功之驚人,竟是無與倫比,凌空三丈,在空中齊一轉折,便閃電般的消失了。

雲中程右手"卿"的一扯,將手上的長衫扯開來,抓起長衫的下襬,在腰畔打了個結,左手探手入懷,但聽"嗆嘟"一聲,他掌中已多了一口長約三尺、精光奪目的利劍。

這正是昔年多臂神劍仗以揚名天下的利刃,龍紋軟劍,也是蕪湖雲門代代相傳的利器。

雲中程一劍在手,豪氣逸飛,微一塌腰,身形暴長,燕子三抄水,"嗖、嗖、嗖"三個起落,又前擰十丈。

只貝一片郊野之側,蠢立着一座高大的樓閣,卻全已被火燃起,一個滿身帶着火焰的大漢,慘叫着由烈火中竄了出來,雙手掩着面目,在地上連滾了幾滾,但卻仍未將衣裳燃起的火焰壓滅。

仁義劍客一個箭步,竄到這人身上,只見這人在地上滾動的勢子越來越弱,終於伏在地上,不能動彈了。

火勢越來越旺,火光中卻再也沒有慘呼的聲音傳出,滿天火影中,只見地上橫七堅八的倒着一些屍身,有的雖然還有呻吟聲,卻已微弱得幾乎聽不甚清了。

轟的一聲,一根梁木落下,接着譁然一聲巨震,那棟燃燒着的樓閣,便已倒塌一半。

但是置身這一片屍身中的雲中程,卻生像是沒有聽見這聲巨震似的,他一生闖蕩江湖,但是這種悽慘的景象,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火勢熊熊,使得週轉數十丈地方變得難以忍受的酷熱,但這仁義劍客卻只覺手足冰冷,陣陣寒意宜透背脊。

他緩緩移動着腳步,走到另一個仍有呻吟之聲發出的大漢旁邊,左手倒提着劍,右手輕輕抄起這人的肩頭,只見這條本來精悍無比的漢子,此刻身上的衣衫,都已被燒得六零八落,霹出裡面的漆黑的膚肉來,前胸一處傷痕,仍不住的往外流着鮮血,身子方被雲中程扶起,就又一聲慘呼,睜開那雙滿布血絲的眼睛,在雲中程身上轉了兩轉,微弱的張開口,像是想說什麼,卻又無力說出來。

雲中程目光在這人身上凝注了半晌,不禁又從心中長長嘆出一口氣來,此刻自己伸手所扶持的這垂死的漢子,竟就是昔日名震江湖的紅中三傑中的了大爺,不久以前,自己還親眼見到此人手揚絲鞭,快馬馳於江南道下,而此刻……

"世事的變幻,是多麼巨大呀。"

這紅巾三傑在江湖中雖是兇橫的角色,但終究他也是人呀。雲中程見了他這等死狀,也不禁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默然長嘆了一聲,緩緩說道:"丁兄,你可還認識小弟?方纔……這樁事,究竟是誰幹出來的?"這紅巾三傑之首眼睛又轉動了兩下,微微動了動嘴巴,但誰也無法瞭解他嘴脣這兒個輕微的動作,所表示的意思。

雲中程沉聲又道:"是不是快刀會?"

丁紅巾虛弱地將頭搖動兩下。

雲中程俯首沉思一下,又道:"是不是黑米幫?……哦…··難道是太湖三十六寨嗎?"他一拍前額:"南河那邊的天陰教,和了兄也結有樑子吧?"但是,他所得到的答案,只是千篇一律的搖頭,他心裡的疑惑,不禁也越來越重:"這又會是哪些人下的辣手呢?"只見這了紅中眼中掠過一抹黯淡的光采,像是悲哀自己至死還不能將自己的仇家說出來,終於兩腿微伸,亦自氣絕了。

雲中程又長聲一嘆,輕輕放下屍身,卻見這也曾在江湖叱吒一時的紅巾會總瓢把子,雖已氣絕、但一雙滿布血絲的厲眼,卻仍沒有閉上,而是凝注一處,像是他臨終之際,又發現了什麼,只是他卻早已無力說出來罷了。

雲中程目中一動,擰轉身軀,目光閃電地一轉,只見微風吹動處,一粒細小的珠粒,在地面上緩緩滾動着,在漫天火焰映影中,發出奪目的血紅色。

他腳尖一頓,身形朝這粒紅珠掠去,哪知眼前突然又有人影一閃,來勢之急,竟比自己還快着半步。

這突現的人影,使得他心中一掠,真氣猛沉,硬生生將前進的勢道頓了下來,目光動處,只見日前在蕪湖拜壽,那兩個神秘而美豔的紅裳少女,此刻竟又赫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帶着一臉溫柔而甜蜜的笑容,左側少女的一隻玉手裡,此刻蘭花似地伸出兩隻春蔥玉指,夾着那粒鮮明的紅珠。

這兩個紅裳少女秋波流轉,掩口一笑,躬下腰去,朝雲中程一福,嬌聲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雲少俠,您怎麼也來了,您看,這顆小珠子多好玩,是您的嗎?送給我們姐妹兩個好不好?"雲中程心中雖然驚疑不安,但這仁義劍客,畢竟不是等閒的角色,面色微變之後,瞬即恢復鎮靜,亦自抱拳笑了笑道:"多日未見,兩位姑娘越發嬌豔了,這種鮮血淋漓的地方,兩位怎麼也有興趣前來呢?"這兩個紅裳少女咯咯一笑,左側那個纖手一縮,將手中的紅珠收入懷裡,雲中程雙眉暗皺,卻見她們已嬌笑道:"雲少俠,您不說這珠於是不是您的,我們可就收下了。"左側那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嫣紅的面頰上劃了劃,笑道:"雲少俠,您看這個丫頭臉皮厚不厚,隨便在地上撿起一樣東西,居然就算是自己的了。"左側的少女一撇嘴,道:"你呢!你剛纔不是也和我在搶,現在沒有搶到,就眼紅了是不是?雲少俠,我告訴你,普天之下,就數她的臉皮最厚了。"雲中程乾咳了一聲,緩緩道:"這粒珠子,雖非在下所有之物,但卻——"他心中忽然一動,將自己已經說到口邊的話,嚥了回去,改口道:"是自然應該歸兩位所有了。"左側那少女秋波流動,嬌笑道:"謝謝您啦——"語猶未了,突然面色大變,目光直勾勾瞪在一處。

另一個少女眼睛隨着她一轉,嫣紅的面頰,又立刻泛出一陣驚恐之色。

仁義劍客擰腰轉身,目光一瞥,卻也不禁大吃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那棟仍在燃燒着樓閣的熊熊火焰之中,此刻竟緩緩走出一個人來,長身玉立,目如朗星,身上穿着一件隱帶光澤的玄色長衫和那頂玄色方中,競連半點火星子都沒有。

只見他緩緩走出火窟,極爲瀟灑從容地舉步而來,炯炯生光的一雙俊目,在那兩個紅裳少女身上一轉,隨即盯到雲中程所持的那口遠較尋常寶劍爲短的龍紋軟劍上。

兩個紅裳少女對望了一眼,面上便又回覆她們僅有的那種溫柔甜笑,朝雲中程笑道:"雲少俠,我們走了,過兩天我們再下山來拜謁雲老爺,請您回去代我們向他老人家問好。"四道秋波,電也似的向那玄衫少年身上一掃,臉上又一掃,柳腰輕擺,一起如飛掠去。

那玄衫少年微微一笑,目光中微微有些讚賞的意味,像是在讚賞這兩個紅裳少女的輕功之高,又像是在讚賞着她們的聰明。

然後,他轉回身,朝雲中程當頭一揖,朗聲笑着說道:"小可冒昧,閣下想必就是仁義劍客,雲中程大俠吧?"雲中程微微一愣,方纔他眼看這少年安步自火中行出,此刻又見此人一見自己之面,就能直呼出自己的名字來,心中不禁既驚且怪,呆呆的愣了半晌,竟沒有說出話來。

這玄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初入江湖,對武林俠蹤,雖然生疏得很,但云大俠手中的這柄比尋常劍短了六寸卻比常劍鋒利百倍的龍紋軟劍,小弟卻早就從先父和家師口中聽到過,是以小弟一見此劍,便猜出閣下必定就是仁義劍客下"雲中程心中暗忖道:"原來他是認得這口劍。"目光上上下下在這位玄衫少年身上一轉,只見他瀟灑挺立,有如臨風玉樹,言笑謙謙,卻帶着三分儒雅之氣,不禁大起好感,又自忖道:"這少年的武功,雖然還不知道深淺,可就從他方纔從火中安步而走的神態看來,這少年顯然懷有一身絕技,卻偏偏又沒有半點狂態,唉,近年來江湖中,後起高手,固然極多,可是這少年氣度之高,卻不是任何人能及的。"這念頭在他心中一轉,目光擡處,只見這位玄衫少年仍含笑望着自己,忙也笑道:"小可正是雲中程,不知兄臺高姓,令師是哪一位?"左手微擡,右手的食中二指,挾着劍尖一彎,將掌中劍圍在腰裡。

那少年突然長嘆一聲,緩緩道:"雲大哥,你難道不記得,十餘年前,那纏在你身邊求你授兩招雲門劍法的長卿了嗎?"雲中程心頭撲地一跳,退了兩步,突叉一掠而前,緊緊握住這少年的雙手,連聲道:"原來你就是長卿弟,十年不見,可想死哥哥我了,長卿弟,你怎麼也來到這裡了,這十年來,你都在哪裡去了,老伯他可好嗎?唉——歲月如梭,長卿弟,你已出落得一表人材,又有一身絕技,可是——哥哥我卻已老了。"他語聲急切,顯見得心中極爲興奮,因爲他此刻已知道站在他面前,這氣率謙謙的玄衫少年,就是自己父親生平最最欽佩的人物——中原大俠卓浩然的愛子卓長卿。

他大喜之下,心情無比的激動,目光喜悅地凝注在卓長卿臉上,哪知卻看到他面上此刻竟流露出一種極爲悲哀槍痛的神色未,而他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一雙手,此刻在微微顫抖着。

一陣不祥的感覺,使得雲中程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急切地又問道:"長卿弟,你怎麼了,難道……難道老伯……"卓長卿一雙俊目之中,淚珠盈盈,微微點了點頭,晶瑩的淚珠,終於沿着他俊逸的面頰,滑落下來。

雲中程大喝一聲:"真的?"

卓長卿任憑冰清的淚珠,在自己面頰上滑動着,十年前黃山始信峰下,那一段慘絕人衰的往事,又復像怒潮一樣的在他心裡澎湃起來,於是他的眼淚流得更快了。

這十年來,無比艱苦的鍛鍊,使得他由"常人"而變爲"非常人"。他自信自己的情感,已經足夠堅強得能夠忍受任何打擊,但此刻,他面對着故人,心懷着往事,一種深沉而強烈的仇恨和哀痛,便使得他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了。

他無聲地流着淚,斷續他說道:"大哥,我爹爹和……我媽媽,在十年以前,就……在黃山……始信峰下,遭……遭了別人……的毒手了。"這雖是寥寥數十來字,可是他卻像是花盡了氣力,纔將它說出來。

而聽了這數十字的雲中程呢?他更像是被一個巨大的霹靂,當頭轟了一下,使得他的神智,在這一瞬間,竟全部凝住了。

他仍然不相信這是事實,但殘酷的是,他卻無法不相信。

而入無言相對,良久良久,卓長卿只覺得一種無比溫暖的感情,從站在自己對面這磊落的男子握在自己手上的一雙鐵掌中傳了過來,而這種情感,是世間所有的言語都無法表達的。

終於,卓長卿忍住了眼淚,輕輕說道:"大哥,你帶我去見見老伯吧。"雲中程緩緩轉回身,往來路行去,在這一刻間,他竟似已將方纔所發生的一切,都忘去了,因爲他的整個情感,都已爲悲哀和驚痛充滿,再也沒有空隙來容納別的了。滿天的火光。

將他們並肩而去的身影,拖得老長——兩人默默前行,各自都覺得對方被自己握着的手是冰涼的,冰涼得就像是寒水一樣。

雲中程突然停下腳步,道:"長卿弟,等一會,你見了爹爹,千萬不要將老伯的噩耗對他老人家說出來,他老人家……年齡大了,恐怕……恐怕受不了……"卓長卿瞭解地一點頭,他昔年年紀雖幼,卻也知道多臂神劍對自己父親的感情,這種情感雖是大部分武林人士對自己的父親都抱有的,但都遠遠不及多臂神劍來得強烈而深厚。從那天在黃山始信峰下,一直到現在,他對他爹爹的死,除了無比的悲痛之外,還有着一份隱含在悲痛裡的驕做。

因爲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值得自己驕做的,而他也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自己,任何一個父親傳給兒女的東西,都遠遠不及自己的爹爹留給自己的珍貴,因爲,他已從父親手中獲得了光榮。

"只是這份光榮的代價,爲什麼要如此巨大呢?又爲什麼如此慘酷呢?"他暗問自己,暗恨着蒼天,蒼天對於世人,不就有些不公平嗎?!

兩人越走越快,到後來,便各自展動身形,施出輕功來,雲中程心中暗道:"不知我這長卿弟輕功怎樣?"腳下加勁,嗖然三個起落,掠出八丈遠近,正是武林罕見的輕功絕技晴蜒三抄水。

但側目一望,卓長卿卻不即不離地跟在他身後半肩之處,漫無聲息地移動着身形,雲中程心中暗歎一聲,和他並肩入了臨安城。

繁華的夜市,已全然冷落了下來,街旁的店家,都早就關上店門,以求避禍,穿着皁衣,帶着纓帽的官差,焦慮而慌亂地在街道上衝洗着血跡,檢驗着屍身,他們終日憂鬱着的事,現在終於讓他們遇上了,甚至還遠較他們憂心着的嚴重。

雲中程和卓長卿,自然早已放緩了腳步,但仍不時有官差銳利的目光,懷疑地望在他們身上,雲中程輕咳一聲,拉着卓長卿走到街邊的屋檐下,像一個慌亂的路人似的,急急行走着。

他雖不熟悉臨安城裡的道路,但憑着由無數磨練和經驗得來的觀察和辨別的能力,使得很炔的就找到了那間叫"龍門居"的酒食茶鋪,只見門外向高挑起的兩個大油紙燈籠,雖仍發着亮,這間鋪子的大門,卻也關上了。

雲中程目光一轉,看到大門的空隙中,仍有燈光露出,也隱隱可以聽到輕微的人語聲,從緊閉的大門中傳出來。

他又一拉卓長卿,穿過那條血跡已被沖洗得乾淨、此刻仍是潮溼的街道,伸手輕輕一拍店問,裡面隨即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是中程嗎?"話聲方落,門已開了一線,明亮的燈光,照到他的臉上,使得他幾乎看不清開門的是誰,但是抓在他臂上的手,卻是他所熟悉的,他從這雙手上,就可以體會出一個慈父關懷愛子的心情。

龍門居里輕微的人語聲,隨着他們進來而變得嘈雜。

多臂神劍的一雙手,仍然抓住他愛子的臂上,連連問道:"中程,你可看到了什麼嗎?怎麼去了這麼久?"一瞬間,雲中程彷彿又回到那充滿金黃色的夢時童年,這種慈父的關切,他已久久沒有享受到了,而此刻他知道了原因,那並非父親已不再對他關切,只是沒有值得關切的原因——兒子在父親眼中,永遠是沒有長成的,縱然他已是能夠統率羣豪的武林健者。卓長卿微微垂下頭,俊逸的面龐上,露出黯然之色,有什麼其他的事能比這種父子的親情更易令一個無父的孩子感動的呢?

但是他卻不知道,此刻店中羣豪的眼睛,已大多都凝視在他身上,一個卓爾不羣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是會引起別人注意的。

雲中程面上,勉強地綻開了一絲笑容,指着卓長卿道:"爹爹,你老人家猜猜看,這位少年英雄是誰?"多臂神劍目光一轉,但見站在自己愛子身側的,是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身上穿着一襲似絲非帛、似絹非絹,說不出是什麼質料製成的玄色長衫,目如朗星,鼻似懸膽,這面貌似乎是自己熟悉的,尤其是那滿含堅毅和倔強的嘴,更使他和自己終日惦記的一人相似,但是……

這老人的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注在這張臉。上,終於,他捕捉了自己的記憶,一個虎步竄過去,狂喜着道:"長卿,你是不是長卿?"此刻,從這老人身上傳出的情感,卓長卿也感覺到了,這種幾乎相近於父子之情的情感,使得這自以爲情感已足夠堅強的少年,眼眶再一次溼潤起來一沒有一個情感豐富的人,能長期控制自己的情感的,縱然他已經過磨練。

"卜"的一聲,這少年跪了下去,勉強忍住了自己喉頭的哽咽,道:"老伯,小侄正是長卿,十年來……老怕精神越發矍爍。"雲謙一把拉起他,連聲道:"快起來,快起來——"這老人的聲音,已因情感的激動,而變得有些顫抖了,他緊緊抓住少年的臂膀,像抓着自己的愛子一樣,目光上下打量着,又含笑道:"想不到,想不到,你也長得這麼高大了,你爹爹呢?怎麼也不來看看我這老頭子,難道他已經把我忘了嗎?"卓長卿強忍着淚,目光一轉,見到雲中程正焦切地望着自己。

於是他埂嚥着道:"家父他老人家……這些年……都沒有出來,特地叫小侄問候您老人家好。"讓一個誠實的人說謊,本就是件非常痛苦的事,而此刻的卓長卿,自然痛苦得更爲厲害,但是,他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多臂神劍大喝一聲,厲聲道:"好,好,這麼多年都沒出來,老朋友是什麼東西,只要他卓大爺住得舒服就成了——"他突又長嘆一聲,眼中威光盡斂,慈祥地落到卓長卿身上,長嘆又道:"孩於,不要吃驚,我……我只是想你爹爹,想得太厲害了。"友情,這一瞬間,卓長卿突然瞭解到了友情的價值,也瞭解到雲中程爲什麼不讓自己將那噩耗告訴這老人的原因。

他暗中長嘆,心頭涌過了千萬句想說的活,卻只說了句:"老伯,你老人家是家父的知己,唉——家父實是有難言的苦衷,你老人家不會怪吧。"多臂神劍一手抓着他的左臂,又自長嘆了一聲,將他拖到自己坐的桌旁坐下,一面道:"長卿,我和你爹爹數十年過命的交情,還有什麼見怪不見怪的。"他話聲一頓,濃眉微軒,目光中突然露出喜色,接着道:"來,告訴我,你是怎麼也來到這裡的,又是怎麼遇着了中程,這些年來,想必你已從你爹爹那裡學得了一身功夫,此刻倒是你一展身手的機會了。"卓長卿目光一轉,卻見雲中程已被人拉到一邊,七嘴八舌地問着他方纔的經歷,但見雲中程每說一旬話,四座就傳來一陣驚唱之聲,而且面上各個帶着驚恐之色,這間喧亂的茶館。

此刻雖仍高朋滿座,燭火通明,但不知怎的,卻有着一般令人不禁爲之悸驚的悽情之意,和另外的一切都絕不相稱。

一睜得滾圓眼睛的店夥,怔怔望着正在說話的雲中程,爲卓長卿端來一杯茶,"砰"的一聲,放在桌上,顯見這與武林絲毫無關的市井之人,此刻亦被雲中程的說話所吸引,全神都放在那面去了。

但多臂神劍雲謙的一雙虎國,卻始終凝注在卓長卿身上。

卓長卿緩緩爲自己斟了杯茶,淡淡啜了一口,自從那天在黃山始信峰下,他親手埋葬了他的雙親之後,他的心情,就從未有如此刻這麼激動過。甚至當他知道將他帶到橫嶺關側中條山右的王屋山上,那威猛高大的老人,竟是顯而易見百年來名傳於天下的武林奇人之一,被天下武林同道賀號天仙的司空堯日之時,他的心情,也僅是高興和感激而已。

但此刻,他面對着這亡父的知交,面對着這和他以往的時日唯一有着關連的老人,他的心情除了興奮和感激之外,卻還混雜着許多別的情感,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將這些情感一一分析。

他的思潮,又不自禁地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他還是個天真而不解事的孩子,那時他曾有過一段歡樂的時光,但是這一切,此刻卻都已隨着他雙親的屍骨,埋葬在始信峰下。

此後,在王屋山嶺,那十年的歲月,這本應享受青春的少年,卻幾乎和那"歡樂"二字,完全絕了緣。

他不停地鞭策着自己,沒有一時一刻的鬆懈。

十年的歲月,就在這似乎永無休止的鍛鍊下,很快地過去了。

十年空山的歲月,雖然使得他表面變得異常冷漠,像是已將任何事都不再放在心上,但是他內心的思潮,卻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日益紊亂。

但是,真正到了下山的時候,他卻又對那王屋山巔的一切,留戀不已。

青石的牀幾,青石的桌椅,青石的牆壁——那些在他眼中,原本是單調而呆板的東西,在他將要離去的日子裡,卻都成了他最值得留戀的東西了。

而司空老人嚴峻的面容,也變得那麼親切,只是他也知道,自己還有着大多的沒有做而應該做的事,於是在一日殘冬既去、春日卻還未來臨的清晨,他踏着滿徑的霜跡,下了王屋山。

像任何一個初入江湖的少年一樣,面對着囂擾的紅塵,他有着一份不知所從的感覺,當然,他也像任何一個心懷親切的少年一樣,心中銘記最深的,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多臂神劍雲謙只見坐在他對面的少年,手裡端着茶杯,久久都未放下,面上的神色亦自倏忽不定,不知心裡正想着什麼,不禁乾咳一聲,悅聲道:"長卿,你心中若有憂鬱之事,不妨說給我聽聽,此刻你既已離開了你的爹爹——,不妨——就將我看做你的爹爹一樣……"卓長卿茫然擡起頭來,只見雲謙眼中滿是關切之情,心中一陣情感激動,淚珠突然奪眶而出……

多臂神劍濃眉一皺,急聲道:"長卿,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只管說出來,老夫拼卻性命,也得爲你做主。"卓長卿只覺眼前一片模糊,恨不得將心中所有的事都在這位慈祥的老人面前傾訴出來,伸手一抹面頰的淚眼,不禁脫口說道:"老伯,小侄……"目光一轉,只見雲中程正凝目望着自己,心中長嘆一聲,改口道:"小侄離開了爹爹以後——"但說到達裡,卻再也說不下去,心胸之間,生像是被塞着一塊千斤巨石,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

雲謙目光凜然,眨也不眨地凝注在他面上,追問道:"長卿,究竟是怎麼回事——"語聲未了,卻見雲中程已大步走了過來,一面含笑道:"長卿弟想必是離家日久,心裡有了些難受,不過,長卿弟,此刻你既然已來到這裡,我卻要多留你一些日子了。"他話聲微頓,目光一轉,向卓長卿使了個眼色,接着又道:"此刻這臨安城,不但風雲際會,羣豪畢至,而且怪異之事,層出不窮,賢弟若沒有來,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哩。"他語聲方住,卻又緊接着將自己所遇說了出來,又自嘆道:"雁蕩紅巾會,崛起江湖的時日雖短,但會中人手卻極整齊,勢力並非等閒,哪知今日在這臨安城裡一敗塗地,此事不僅奇怪,而且簡直有些不可思儀,試想能將這紅巾會一舉而滅的人,又該是如何人物呢?"他滔滔一席話,果然將方纔之事輕輕帶過,多臂神劍皺眉嘆道:"自從那天老夫眼見萬妙真君和紅衣姑娘的傳人一起出現,老夫就知道,芸芸武林,必定又將多事,長卿——"他目光一轉,卻見那卓長卿面上顯出一片憤恨之色,雙手緊緊握着拳頭,目光中亦滿是肅殺之意。

多臂神劍心中又是一動,暗自奇怪這少年怎麼如此,他卻不知道心懷父仇的卓長卿,就是因爲聽得江湖傳言,天目山下,設下如此戰會,而此會主人,卻是那醜人溫如玉的弟子,才專程趕到臨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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