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等待過後, 直到如今，莫宇終於聽見月下說出正面迴應自己的話。
可是，他心裡一點也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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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綵鳳樓的客人, 只要我肯出錢, 就有大把大把的美女等着我挑, 甚至就算我不出錢, 倒貼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大爺我現在還偏偏不想要你了！”
皺眉，月下走近幾步, “莫宇，你是在責備我？”
略一怔愣, 莫宇攥緊握門的手, “我責備你？我爲什麼要花力氣責備一個我已經不感興趣的人？”
搖了搖頭, 月下緊緊盯着莫宇那刻意挺直的脊背，目光似能洞穿一切。一字一頓, 月下道，“我回答你說好，如果你真的已經不在意，直言即可，又何必用綵鳳樓做藉口來粉飾你所謂的沒興趣？”
莫宇沉默。
月下又道, “你在責備我, 責備我真的用一個妓子的身份迴應你的提議, 就像做什麼骯髒的交易一樣, 我說得對不對？”
“……”莫宇苦笑着勾一勾脣, 爲什麼月下對他的情緒看得如此通透，卻長久以來都不肯給自己一個明確答覆, 放自己一條生路呢？還是說，他真是故意的，把自己耍得團團轉，看自己爲他殫精竭慮，他就覺得好了？
“對，你說得都對，我是在責備你自貶身價，不僅如此，我還在嫉妒！”哈哈一笑，莫宇無所謂般聳了聳肩，像是終於收拾好所有的心情，他轉過身，面對月下。
“莫宇……”月下看進他眼睛，卻驚訝地發現，他已經掩蓋了所有能讓他看清的痕跡。
“現在你開心了？到了這種時候，我還傻傻地忘不掉你，擺脫不了你對我的影響，無論已經做出什麼決定，一旦再想到你，再碰到你，事情就會全部脫離我自己的掌控！”
大力抓住月下一隻手腕，將他整個人拉至自己身前，莫宇漆黑的眸子專注地凝視，彷彿滿含着深情，仔細看去，那邃夜般的瞳孔中依稀似有一股小小的漩渦在逐漸擴大，再擴大。
“這麼多的吻痕……那傢伙一定是熱情如火吧？哈……我嫉妒，我恨，我痛得快要發瘋！但是那又如何呢？我算你的什麼人？我憑什麼覺得被背叛！我真是……”
“莫宇！”
突然地，一聲呼喚打斷他。
之後，所有的聲音都以此爲界，靜止了……
脣上驀然傳來的溫軟觸感彷彿不是真的，莫宇怔怔呆立原地，看月下近在咫尺的臉，那緊閉的眼，那纖長睫羽投下的兩帶暗影，那頰側淺淺的緋色，一如初春含苞的粉白桃花，似含着羞怯偷眼看這新鮮的世界。
許久許久，莫宇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卻又再過了好一會兒，他纔敢確定這事是真實，而非夢境。
月下在吻他，主動吻他。
雖然只是脣與脣之間最簡單的碰觸，卻微妙到讓人窒息，莫宇眯起眼，感覺月下的脣顫抖着，小心翼翼維持這近乎僵硬的動作。
但莫宇惡作劇般，沒有做出任何迴應，直到月下半睜開眼，那清靈的眸子流光溢彩，莫宇只覺心神一顫，下一刻，他捕捉到那欲要退卻的脣，狠狠咬了上去。
月下吃痛發出一聲低吟，卻並未避開他，反而伸手緊緊攬住莫宇肩膀，努力迴應他急切的索取。
脣的滋味如此美好，月下生澀的反應如此可愛，莫宇舌尖幾度滑過那微張的貝齒，卻終於沒有探進去，他想給心上人足夠的適應時間。
這是他們之間的初吻，無論怎樣，莫宇都已經滿足，不，何止是滿足，他簡直興奮得想爬到房頂上大喊大叫。
“月月——我愛死你了！”
歡歌笑語的綵鳳樓突然爆出一聲狼嚎般的長嘯，外面來往的行人紛紛駐足，廳中觥籌交錯瞬間定格，就連綵鳳樓里正打得火熱的男男女女都驚得停了聲響。
萬籟俱寂。
約摸半刻過去，最先回過神的歡兒合掌笑得一臉癡迷，“多麼勇敢癡情的好男人啊！爺，我看你還是趁早放棄算了，再說世上花兒無數，何必單戀一棵草？”
正在王宮裡閉門思過的離朱不知怎麼突然打了個噴嚏，心情正不好，頓時更加鬱卒，衝門外高聲罵道，“誰在說本殿下壞話！站出來！”
門外七八個鐵衣侍衛面面相覷，仍舊自顧自巡邏，不去理會裡面發飆的二王子。
繼續說綵鳳樓歡樂的小閣內，莫宇心情彷彿從深淵谷底直上九重雲霄，此等狂喜自不必說。月下聽他就在這綵鳳樓喊出那句話，還一遍又一遍不停重複，頓時又驚又窘，本還想制止他，卻被莫宇一把摟進懷裡。隔着胸膛，那劇烈的心跳就像要衝破阻隔，直接擊中他的心，月下一時被震懾住，忘了言語，也忘了身處何地。
好像什麼事都沒心思管了，只想就這樣好好靠近他一回。
聽着這個人如鼓樂齊鳴的心聲，聽他說着喜歡，就會覺得無比安心，月下微微一笑，將臉頰貼着莫宇頸側，感受那脈搏歡快的跳動。
還好，他找到他了；還好，他好好活着；還好，一切都還得及。
“什麼事這麼開心？”莫宇就算不看月下表情，也知道他在笑，脣角飛揚的弧度於是飄得更高，臉上卻表現得臭臭的，“看大爺我這麼輕易就原諒你，很得意是不是？”
月下笑而不答。
莫宇想自己受了那麼多委屈，不好好求點補償怎麼行，遂繼續擺臉色，“說，既然不喜歡大爺我纏着你，爲什麼還要找過來？甩了我不更清淨？”
其實剛剛月下主動的那個吻已經說明了全部問題，但莫宇久旱逢甘霖，就是得寸進尺想更多要些口頭上的承諾。
微微勾了勾脣，月下何嘗不明白他這點小心思，一擡頭，便看見莫宇板着臉，幽黑的眸子笑意盈然，有期待，有甜蜜，也有些許深藏的不安。
擡手，月下伸出一指按上莫宇胸膛。
怔了一怔，莫宇不知他要做什麼，卻在下一刻那手指一轉的同時，明白過來，月下是在寫字。
指尖帶着屬於那個人特有的溫熱蜿蜒着勾勒着，漸漸地，連成一個字，再一個字——
相信。
“相信？”
莫宇喃喃地念着，一時腦筋打結，只顧傻眼看向月下。
“是的，”月下微一頷首，“即使你不給我留那張字條，我也相信你並沒有真的做什麼。”
張大了嘴，莫宇頓時明白過來，“你是說，你老早就知道我說那些是騙你的？在你看到我留給你的話之前？”
歉然笑了一笑，月下坦言道，“對不起，那天早上我太混亂，沒能顧慮你的感受，也沒想清楚就先選擇了逃避……”
“然後呢？”莫宇見月下突然低頭，心急之餘靈光一閃，似是發現什麼有趣的事，伸手擡起月下下頜，果不其然，那無處躲閃的眼神真是可愛到讓莫宇差點忍不住化身成狼，“月月，你在害羞？你在害羞耶！哇！快快快！快說爲什麼要害羞？”
“……”月下見莫宇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心裡本還抱着歉疚的，這下也不肯再給他甜頭，直想掙開。莫宇急了，抱住月下就拿只毛糙糙的腦袋使勁磨蹭，嘴裡發出委屈似的嗚嗚叫喚，那可憐模樣簡直就像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雖然明知是計，但月下還是不免心軟，畢竟莫宇來這裡前還不定吃了多少苦頭，論其根源怎麼也得怪自己，即使莫宇不說，月下也明白他離開時心裡該有多難受。
如此一想，到底不能忍心，月下低聲承認，“這麼久了，你的性子我也是瞭解的，就算你時常表現得不正經，但其實並不會真正去傷害別人，有了這層認知，我後來再仔細一想，就覺得那晚的事或許另有隱情。”
“如果你說，你是相信我足夠珍惜你，那我會更高興……”莫宇埋在月下頸間的頭略略一轉，卻並未擡起。
“我當然相信……”月下臉色微紅，不自在輕咳了一聲，莫宇好像偷了腥，在他頸間悶笑，呼出的氣息又熱又癢，月下避不開，心裡卻柔暖一片，就着莫宇靠向他的姿勢，擡手輕輕環在他腰間，“爲什麼要故意說那些假話？”
渾身一震，莫宇頭垂得更低，半晌，方纔悶聲道，“月月……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夢見什麼了嗎？”
到底對感情一事尚還懵懂，月下縱然心中通透，關於莫宇離開的原因他也考慮過許多，但卻是從一開始他就忽略了這最爲關鍵的一環，又或者，月下潛意識裡比莫宇更排斥那些夢中場景。
可是現在，非說不可。
“我……夢見一個人，他……”
脣被按住，月下擡眼，莫宇正皺眉看着他，笑得勉強，“從你當晚的反應，我也知道那夢是什麼內容，我想問的只是，對夢中的那個人，月月你是什麼感覺？”
頓一頓，又補充一句，“我要聽實話。”
月下聞言，斂眉仔細想了想，緩慢道，“我覺得，對不起他。”
似乎明顯鬆了口氣，莫宇慶幸自己聽到的不是那個字眼，但這回答卻讓他覺得不解，同樣也很介意，“爲什麼是對不起？”
搖了搖頭，月下想起夢中男子的眼神，心裡就禁不住泛起悲傷，“我總覺得自己是認識那個人的，可卻除了夢裡的事，我想不起其他。”
“他對你……”莫宇咬了咬牙，“在夢裡，是他強迫你的嗎？你覺得對不起他，那麼討厭呢？你討厭他對你那麼做嗎？”
“……”月下倒真沒想過討厭與否，但莫宇既然問起，他也不得不再好好審視一下自己的心情，“我……說不上討厭……”
像是早就預料到這個答案，莫宇竟沒表現出太大震驚，只是牽了牽脣，“月月你相信我的人品，卻又不討厭他做的事，真不知道我和他比起來，哪個地位要更高一些。”
“我……”月下正想說話，卻突然覺得抱在自己肩上的力道加大了些，心彷彿隨着這舉動變得沉重，月下不知該說什麼話來紓解，只能默默感受對面那人從亦步亦趨漸漸變得倉促的心跳。
“月月，雖然我明白你說的都是實話，也不是故意要讓我難受，可你知道嗎？在那種時候從你口中聽到別的男人的名字，我是真的被激怒了，生氣嫉妒到幾乎喪失理智，甚至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莫宇……”
“即使如此，即使我承認自己有過這種瘋狂的想法，月月你也仍舊願意相信嗎？相信我不會一怒之下佔有你嗎？是男人都會了解的吧，那種即使親手破壞也不想拱手送人的心情……”
“……”
“月月，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事實上我對你做了不好的事，但因爲害怕你恨我而給你留下那張字條，告訴你說我其實什麼也沒做，藉此欺騙你，甚至報復你，讓你以爲我是因爲你的誤會而離開，讓你永遠都心存愧疚，永遠記着我，這樣一箭三雕的好事，我也可能做得出來，不是嗎？月月，你就不怕又被我騙了？”
月下神色沉靜，清潤的眸子專注地凝視莫宇，似要將他那些不安盡數看得清楚明白，再一一予之解讀，然而最後，他只選擇了一句話作答。
“莫宇，我相信你。”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之後，莫宇還一直記得這句話，有一次想起來，就問月下，當初爲什麼會選擇信任他。
而月下只是笑笑，“因爲你說過的，無論發生什麼，都要相信你，我既答應了，就必須做到。”
對於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莫宇很矛盾，既喜歡又不喜歡，“照你這麼說，如果隨便哪個別人叫你相信他，你也會一樣這麼信守承諾？”
“可你是第一個。”月下笑着，偏頭看向莫宇，眸底溫柔。
“第一個啊……”莫宇也笑，拖長了聲音，語氣中說不出的曖昧，“我知道了！月月你什麼時候都必須最先相信我，所以如果以後還有人叫你相信他，你也得先徵詢我的意見，如果我說那人不可信，那就……嘿嘿，所以，第一個也就是唯一一個了！”
“你會那麼小氣嗎？”勾脣，月下問，淡雅的笑容彌散在眉宇之間，似幽蘭吐芳，淡而持久，鬱而清新。
莫宇看癡了，不說話，唯恐破壞了眼前這美好的意境。
只想看着。
一時算一時，一刻算一刻，一年算一年，一生算一生……
就這樣看着這個人，過去。
再偶爾，聽他說些委婉卻美好的話，將那些曖昧體貼的心意深藏在簡單的字句裡，就像現在，他說——
“你不會那麼小氣的，莫宇，我相信你。”
是真的，我相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