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鋪子開了門,段大奶奶的丫頭彩英在鋪子門口找着段翼雲,說是大奶奶有事兒找二爺,讓午飯家去吃。

段太太不在家,段翼雲輕易不上門去,這會兒叫丫頭來請,段翼雲以爲必是有什麼事情,也不等午飯,打點鋪子開了門鋪好貨便去了。

段翼雲到了堂屋裡坐下,段大奶奶出來說:“大妞兒前幾天說是找二叔去,哭着回來,這兩天飯也不吃,問她,又不說。她小孩子或者不懂事,跟二叔拌了嘴,我可也不知道緣由,叫二叔來問問。”

段翼雲便約略說了幾句,段大奶奶道:“原是說在舅舅家吃了烤年糕,要帶些年糕去給你,不巧秦媽做了湯的。這丫頭脾氣也太大。”

段翼雲對段宜一向百依百順,此時兩天未見,氣早就消了一大半,聽了緣故,當着段大奶奶也不好再倔,便道:“她自小跟着我玩,沒說過她一句,那天我也太急了一點,怕是說重了。我帶她出去玩。”

段翼雲到段宜房外在窗下叫“囡囡”,段宜一頭撞在他懷裡,段翼雲柔聲哄她:“你鬧脾氣,可也不能不吃飯。”

段宜擡頭望着他,淚水漣漣:“我爹不要我和我娘了,現在阿青也去疼那個別人家的阿眉了,囡囡不吃飯,餓死算數。”

段翼雲心頓時軟了,一手撫着她頭頂,蹲下來將她抱起來:“我不對,不該吼囡囡,今天陪囡囡去買年糕好不好?”

段翼雲牽着段宜,去藥鋪告了假,帶她上街買年糕,回去便在書房支起小火爐烤了幾塊,又怕她餓了兩天,吃年糕消化不好,叫秦媽弄了白粥並兩樣小菜來,自己在一邊吃些年糕,看着段宜喝了兩碗粥。

段宜吃完便去找阿眉,拉着阿眉手道歉,段翼雲過了晌午仍帶着段宜回藥鋪,傍晚送段宜回去。

段宜十二歲這年,段翼雲二十歲。過去這四年裡,省城的段夫人陸盈如,頭胎生了個女兒,取名段寧,如今又懷上第二個。段翼山便改爲每年回來過元宵,夏天回來小住上半個月。

阿眉則剛滿十五歲。五羊鎮上也有一兩個媒人跟秦媽攀談,秦媽不想讓阿眉嫁遠了,又不願讓阿眉嫁給窮人家,一時竟沒有應承的。

這天秦媽在巷口洗衣裳,阿眉在一邊摘毛豆洗菜,鎮東頭王媒婆路過瞧見,笑眯眯上來搭腔,話兜到阿眉身上。

不能嫁遠了,小戶人家單薄的也不捨得,我看竟是看上你東家了吧。王媒婆口無遮攔,阿眉便急急回去了。

秦媽還沒搭腔,王媒婆早一壁接了下去,要說你們東家,也是段家的二爺,雖則庶出的,家產分得薄,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獨門獨戶的過日子,相貌好,脾氣好,又有郎中的好本事,平日也不用侍奉公婆,又近便,阿眉要是跟了你們東家,竟是沒得給你挑來。

段宜恰好路過聽見,把提着的籃子遞給跟着的丫頭鈴兒,冷哼一聲,指着王媒婆便啐:“你是什麼人,虧你知道是段家的二爺,就有我媽媽做不得的主,我奶奶難道做不得?幾時輪到你們來瞎嚼?”

王媒婆見了段宜,叫一聲大小姐便走,被鈴兒一把拽住,不免陪着老臉笑說:“大小姐是越出落越漂亮了。”

段宜哼一聲:“王婆婆卻是越老越糊塗了。我們家的事情,王婆婆掂量掂量,可是管得起的。”

王媒婆頭一遭知道段宜的厲害,吐吐舌頭,抹着牆根溜了。留下秦媽尷尬得不知往哪放手。

段宜回過頭來,問秦媽:“預備了什麼菜?”

秦媽便老實答道:“鹹菜毛豆,還有半隻雞,眼下燉着,預備中午吃肉,晚上湯下麪。”

段宜點點頭:“我二叔這裡就他一個人,秦媽媽你門戶看嚴謹些,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愛嚼舌頭,惹出什麼閒話來,我爹爹雖回來的少,許是顧不到,可我奶奶眼裡揉不下沙子,第一個要問的,就是你。”

晚間回去,段大奶奶已經聽到了這樁事情,叫過鈴兒來罵,說她不該讓大小姐跟那等人廢話,段宜冷冷道:“原是不該我去教訓那婆子。可那婆子滴溜溜算盤打到我二叔身上去,膽子也不曉得哪裡來的,咱家在跟前也沒什麼人去教訓她,丟人的總歸是一個段字,總不能讓鈴兒去說主子的話。”

段大奶奶從前只當段宜是小孩子,如今聽她這套說辭,說到心上的痛,不由抹開眼淚:“原是我命不好,半點做不得主……”眼看又要從頭擺開說。

段宜見她這副情狀,又是可憐,又是可恨,說了幾句話寬寬段大奶奶的心,便回房去了。

鈴兒在外間,曉得大小姐一夜沒睡安穩,卻不曉得段宜都盤算了些什麼。

段太太隔日打牌贏了劉太太,正興頭高的時候,段宜趕着給捶背捏腿,淡淡說起王婆子的事兒,段太太聽了一會兒,道:“正經也該給她二叔說門親。”

旁邊管家婆子吳媽便笑着說,二爺人才倒是不錯的,只是底子單薄些,若是說個差的人家,掃段家面子,說個高枝兒,又攀不上。

段太太想了一會兒,才說,這事兒,還得着落他們方舅爺張羅纔好。

方大舅只在段衡水過身時候來過五羊鎮一趟,來看看段翼雲。此後段翼雲偶爾藉着生意上的事情去趟定川,並無多的來往。這事兒急不得。

吳媽又說,倒是要把二爺那邊秦媽的丫頭先定出去。到底大了。段宜豎着耳朵聽,段太太只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