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思忖,秦縱遙減慢車速,反手從後面拿出一隻白色環保袋放到她腿上:
“外婆的情況有變化?”
“沒有。”
何盡歡搖頭,低眸看向不大不小的口袋,裡面全是些小零食,果脯,薯片,乾果,飲料等。
“那是……”
每次見面她無一例外說這說那像只快活的小百靈鳥,這會兒竟有點不習慣她的沉默。
只是,小女生心事確不是秦縱遙擅長的領域,只能試探着,徐徐引導。
不會有人人比他更瞭解內心積壓太多的疲倦與重累,所以,他希望她說出來。
“和外婆聊了會兒天,突然有點想念爸爸媽媽。”
他望過來的眼神明顯捎上關切,何盡歡抿了抿脣,深呼吸兩口,告訴自己要開心點。
拿出一盒清心茶,紙盒是薄荷綠,清麗婉約,宛如在煙雨江南里撐着油紙傘行走的女子身上所穿的那襲旗袍,入眼清淡,回味悠遠。
想起以前每回看到它立即想起似在雲端、遠不可及的男子,不由傻笑。
美夢成真啊,得上天如此眷顧,應該感恩,不是麼?
抽出白色吸管,小心插.進錫箔孔,過於專注內心思緒的她全然沒注意到秦縱遙看似波瀾不驚的神情間略過一絲異樣——
一如飛鳥展翅時雙足滑過平靜如鏡的水面,霎時驚起道道漣漪。
“給。”振奮起來的何盡歡把清心茶遞過去,爲了避免液體外滲弄髒手指,她細心的在外面包了一層紙巾。
“請給我水,謝謝,我不喝這個。”
伸手勾到擱在儀表盤處佈滿英文的魅藍色圓角小鐵盒,秦縱遙單手啓開,往嘴裡倒了兩顆藍瑩瑩的小球,有點像糖果。
清心茶的大老闆居然不喝自家產品,若傳出去,消費者只怕要擔心質量問題呢。
何盡歡的注意力被他含入嘴裡糖果吸引,沒有往深處想,翻出純淨水又遞過去,道:
“是薄荷糖嗎?”
“是。”勁道薄荷味從舌到喉,瞬間帶來無比濃烈刺激的清涼,秦縱遙在熟悉的味道里將好久不曾有過的緊繃化解:
“瑞士一家歷史悠久的公司訂做的,我……喜歡薄荷味道。試試嗎?”
“早試過了。”她小聲嘟囔,臉色緋紅,打開盒蓋,濃郁刺鼻的味道直涌鼻腔衝進肺腑,嗆得忍不住連連咳嗽。
“什麼?”
“沒什麼,味道有點大。”呃,怎麼好意思講,那一晚深吻過後,整宿都在想他的薄荷味道。
難怪說訂做,市面上一般的薄荷糖和口香糖,天然薄荷腦含量不會這麼高,強度更不會這麼霸道。
“留蘭香,檸檬,甘草,高純薄荷……”終於知道流連他脣齒間的薄荷味兒從何而來,何盡歡好奇道:
“撇開喝酒,我看你平時吃飯口味清淡,不喝飲料,甜品淺嘗輒止,怎麼會喜歡味道強烈的薄荷糖呢?”
“它讓我冷靜。”
秦縱遙沉吟片刻,據實作答。
“你還有不冷靜的時候?”何盡歡誇張的瞪大眼睛,誰不知曉秦氏集團執行副總的肅冷氣場可堪秒殺周遭人事:
“完全沒辦法把‘不冷靜’三個字和你掛鉤哇,在我看來,你就是冷靜氣質的最佳代言人。”
他側眸,被她傻乎乎的模樣逗笑。
是啊,自己是冷靜的化身.
然而誰又是天生冷靜呢?不是有這麼一句話麼,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這算誇獎嗎?”他巧妙的不做正面回答,不露痕跡的轉移話題。
“當然。”覷着他的情緒比昨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何盡歡拋開內心最後一點陰霾,羨慕不已的道:
“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的冷靜果敢呢,可惜啊,學都學不來。嗯,我就是那個學不來的典型。”
故作鄭重的說完,她垂首,大口吸着清心茶,沒有紮起來的半長頭髮從肩頭滑落,半掩容顏,細膩肌膚和櫻紅脣瓣隱約可見。
似曾相識的一幕讓秦縱遙如遭電擊,半晌沒有接話——
很久很久前,也有人這樣一邊喝着清心茶一邊說過的,羨慕他的出類拔萃。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恍然間,他下意識重複出當年的答案。
“啊?”等了半天等來這麼一句,何盡歡歪頭不解,“什麼意思?”
沉靜如海的胸腔開始向漲潮時分的水一樣翻滾,跌宕,秦縱遙又倒出一粒薄荷糖進嘴,淡然淺笑:
“沒什麼。你學不來沒什麼打緊,現在的你,在我看來,挺好。”
真的挺好,好到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要讓你永遠保持現在的樣子,愛說愛笑,敏銳而不失達觀,通世故又保有天真。
“謝謝。”
來自心儀男子的誇獎讓何盡歡霎時樂開了花,她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刻的秦縱遙,心情複雜的程度達到有史以來的巔峰。
——*——*——
和陰沉沉的潭城不同,濱城陽光明媚,往車窗外望去,綠樹成蔭,碧草如吟,繁花似錦,街道寬闊乾淨,建築修葺潮流新穎,佈局完全沒有老舊之感,明顯有良好的市政規劃引導。相較於潭城始終擁擠繁忙,外頭車流算不得密集,所看到的行人步履輕鬆從容,沒有火急火燎趕時間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宜居養老。
路虎性能極佳,三百多公里輕輕鬆鬆開完,尚不到三點。
Jack到底是個面面俱到的人精兒,安排換車出行,秦縱遙平日開的卡宴快是快,長途肯定不如越野車舒適。
何盡歡再次爲Jack的行事風格心生佩服,結果,等走進Sunrise酒店,所有佩服頃刻煙消雲散——
因爲相距不遠,秦氏集團在濱城並未設立分公司,只有一間規模相當不錯的辦事處,所有財務等隸屬總部管轄。
得知副總攜女友蒞臨,辦事處負責人李炫早早率領兩個得力精英恭候大堂,他們擡腳進入酒店一刻,李炫及兩部屬立馬迎上前。
敬業是秦縱遙在集團的一個重要標籤,深知此事的李炫毫不客氣,直接請他們在以巨幅山水屏風隔開的沙發落座,迫不及待彙報工作。
這些全都沒有問題,問題是酒店負責接待的經理跟着來了,當着他們五個人的面熱情介紹:
“秦總,能爲您服務,萬分榮幸。Jack先生特意囑咐,將全酒店最好的一套頂樓總統套房留給您與何小姐入住。您別小看這套房,裡面住過不少名人,最有特色的是這套房視野特別好,南邊是咱們濱城鼎鼎大名的千鳥湖,北窗能遠眺到襄山,東面麼……”
經理後面說些什麼,何盡歡全沒聽清楚,思緒全然聚焦在一個事實——
秦縱遙和自己,要同居兩晚!
Jack絕對是故意的,想起他調侃的什麼撲倒造人之類,她不由偷偷握拳嗟嘆:
爲什麼到哪裡都逃不過Jack的“魔掌”?
認真聆聽李炫口若懸河彙報什麼的秦縱遙時而淺笑時而挑眉,何盡歡以爲他對自己的哀嚎一無所知。
結果,一直被攥在他掌裡的左手掌心忽然癢癢,他不動聲色的用食指摩挲出三個字:不要怕。
正值夏季暑熱,他的指尖仍然薄帶涼意,一寫一劃間,有道猝不及防的電流剎那貫穿整個軀體,雙頰陡然透紅。
果然敬業啊,還能一心兩用。
越來越發現身旁端坐如鬆的男子清冷疏離的外表下有顆悶騷的心,何盡歡腹誹着,臉上勉強維持禮貌微笑。
“李經理,現在三點十分,請兩個小時後來接我們,一起去歡樂農家吃晚飯,如何?你看,坐幾個小時車,她有點兒累。”
不知道是誰把自己來濱城的消息透露出去,秦縱遙稍有不悅,暗自決定要查個清楚。只是,本來就是週末,人家興師動衆不辭勞苦來彙報,作爲老闆,他不好表現出來,以免打消員工積極性。收購嘴甜甜即將啓動,還有的是地方麻煩土生土長的他們。畢竟是在生意場上混飯吃,李炫馬上領悟,連忙半彎着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瞧我這急性子。總裁與何小姐稍事休息,五點十分,我準時來接您二位。”
“好。”
秦縱遙頷首,二話不說,徑直牽起何盡歡走向電梯口。
電梯門緩緩關閉時,她看到李炫的兩個部屬正在相視而笑,神情說不出的曖昧——
休息……
看來,休息這個詞也變得污起來了,正如白玥所說啊,污託邦成員大大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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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一查,我來濱城的消息怎麼露出去的。”
一進門,秦縱遙就給徐唐去了個電話。
他的行蹤固然不可能完全如謎,有人關注沒關係,關鍵是,是什麼人在關注,動機又是什麼。
爲掩飾共處一室的尷尬,何盡歡不斷觀看偌大套房內的各種奢華細節。
轉了一圈回來,秦縱遙正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裡,他的手肘分別擱在兩邊扶手上,十指對頂,停留在俯首下來的薄脣處,墨眉如水一樣舒展開來,眸色卻是夜色般黏濃。夕陽照進來,金色光線在他暮藍色的肩頭停留,光束變幻,面龐上移過或明或暗的影,使得他散發出一種奇異又迷人的氣息,就像身上的檀香味兒,悠悠散散,但牽人心魄。
她靜靜欣賞眼前渾然天成的畫作,心馳神往。
“看夠了嗎?要是看夠了,不妨聊聊其它問題,比如,今晚怎麼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