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喪廬怪醫

上官嵩和王冠中動手之時,覺着對方兵刃似有着一股極強的吸力,自己劍招上很多精奧的變化,都無法施展出來,心中大感驚愕,但又不便出言迫問,力搏了二三十個照面之後,漸覺不支,只覺手中兵刃運用之上,漸感沉重。

王冠中已操勝算當兒,忽然一躍而退,上官嵩一面運氣調息,兩道目光,卻凝注在王冠中手中兵刃上。

只聽那紫衣少女高聲道:“上官堡主,你和我大師兄動手幾十招了,定已知今日之戰,凶多吉少!”

上官嵩冷冷答道:“未分出勝敗之前,很難說鹿死誰手。”

紫衣少女道:“如果我們用兩人合攻你一個,你自信能擋得幾招?”

上官嵩道:“這個,很難說了。”

紫衣少女道:“你還有自知之明。”

上官嵩怒聲說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我上官嵩是何等人?豈肯束手就縛?”

紫衣少女道:“沒有人要你束手就縛,令愛臨行之際,再三懇求於我,不讓我傷害於你。”

上官嵩道:“我女兒巾幗女傑,豈肯出言求人,老夫不信!”

紫衣少女道:“在平常之時,她是不會,但眼下情形不同。”

上官嵩道:“什麼不同?”

紫衣少女道:“她已服下了我們南海門中絕毒之藥,三月後,必然無救。人之將死,大都將消去爭勝之心,她要我轉告你,不要你去追尋她的行蹤,三個月內,她自然會回到甘南上官堡去。要你替她準備好一副棺木,她要很安靜地死在自己的家中。”

上官嵩怔了一怔,道:“這話當真嗎?”

紫衣少女道:“我已答應了她,不傷害你,你快些走吧……”

上官嵩微一猶豫,轉身向前走去。

紫衣少女高聲說道:“目下此地是非正多,你不用去找你女兒了,早些回去。如若你被事耽誤,歸去遲了,見不到你女兒最後一面,那可是終身大憾了!”

上官嵩放聲大叫道:“倩兒,倩兒!”

放腿向前奔去,聲如雷鳴,直衝霄漢,深夜之中,這聲音更顯得悲壯淒涼,空谷迴音,滿山谷都是呼叫倩兒的迴音。

紫衣少女忽然嘆息一聲,低聲對梅娘等說道:“咱們走吧!”

梅娘微微一怔,道:“孩子,你不是要殺那姓徐的麼?爲什麼又放他去啦!”

紫衣少女道:“殺了他只不過一刀一劍之苦有什麼好,我要慢慢的折磨他,讓他受盡了活罪再死。”

梅娘緩步走了過來,低聲說道:“中原武林道上,殺機騰騰,浩劫將至,數十年來養精蓄銳的武林高手,即將展開互相殘殺,咱們留在這裡,難免要被牽入這場是非之中,不如早回南海去吧!”

紫衣少女搖搖頭道:“我不要回去啦!”

梅娘道:“你不想你爹爹嗎?”

紫衣少女道:“爹爹學博天人,他自有排遣之法,不用我承歡膝下。”

梅娘道:“南海景物,世無其匹,那拖舟巨鯨,奇花仙草,樣樣都非中原可見之物。你就一點也不懷念嗎?”

紫衣少女道:“我不懷念,我要挑起中原武林問的仇恨,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武林高手精英相互殘殺濺血。”

梅娘道:“唉!你如肯早年學習武功,現在也可以和他們一較身手了。”

紫衣少女道:“我如學成武功,只怕早已死在別人手中了。”

梅娘道:“你不學武功,那也罷了。從小就抱住書本不放,把身體糟蹋得弱不禁風,你這樣的身體如何能經得長途跋涉,終日勞碌?孩子,聽我一句話吧!咱們還是早些回南海去!”

紫衣少女道:“我這樣一副樣子,見了我爹爹之後,定要大傷他心,那就不如死在外面的好。”

王冠中道:“師傅胸羅萬有,也許能療治好你的……”

紫衣少女嬌聲喝道:“不要再說下去了!我不要聽,我要讓中原武林人物自相殺伐的兩敗俱傷,才能出了心中一口怨氣……”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你們如願幫我完成這個心願,那是正好不過,如不願助我,儘管請走。”

梅娘道:“孩子,你怎麼能講這樣的話呢!你如執意不回南海,我也不回去了。”

王冠中道:“師妹執意要留在中原,小兄等自將盡力保護……”

紫衣少女突然放聲一陣大笑後,沉默不響,半晌之後,才接道:“你們答應了,就永不要再提轉回南海的事……”她忽的長嘆一聲,接道:“咱們走吧!”轉過身子,緩步向前走去。

在場的人,都覺着她言不由衷,但誰也無法猜想到此刻她心中想的什麼?

梅娘輕輕一頓竹杖,當先隨在那紫衣少女身後,向前行去,王冠中和那紅衣缺腿大漢及駝、矮二叟魚貫相隨,漫步向前走去。

除了腳步着地的沙沙之聲,伴着那輕嘯的山風之外,再聽不到一點聲息。那紫衣少女臉上的幽苦,使所有的人都失去了歡樂。

且說上官婉倩急步奔行,片刻之後,已追上了步履踉蹌的徐元平。他的體力,顯然已無法支持,他行進的雙腿,舉步之間,有如負着萬斤,搖顫不穩。

但他卻有着無比的堅強,雖然已筋疲力盡,但卻不肯坐下來休息一下。

上官婉倩很想追上去扶他一把,但另一個心念,卻閃電般從腦際掠過,心中暗暗忖道:

他此刻正以全身所有的潛力,和受傷的身軀搏鬥,自己如若趕去扶他,說不定將會激起他的憤怒。

她放慢了腳步,緩緩而行,相隨在他的身後。

這是一道傾斜的山坡,坡間生長着矮鬆叢草。

徐元平重重的喘息着,不時用左手抓着矮鬆叢草,借力攀登。終於,被他爬上了峰頂。

只聽他長長吁一口氣,緩緩坐了下去,放下手中的戮情劍,倒在一株矮松下。

山峰下傳來了上官嵩呼喚倩兒的聲音,字字如鐵錘一般敲打在上官婉倩的心上。她的心劇烈的跳動,淚水像是泉水般奪眶而出。

她緊咬着牙關,一語不發,回眸望望倒臥在矮松下的徐元平,奔了過去,低聲說道:

“你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氣力,不要再倔強啦!讓我扶你走吧!”

她一連說了數聲,徐元平-直不聞不問,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伸手摸去,只覺他呼吸若斷若續,手臂僵硬,人已暈了過去。

呼叫倩兒的聲音,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上官婉倩舉起手中的絹帕擦拭一下淚痕,一陣幽香撲入鼻中,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了這絹帕上,還寫着療治徐元平傷勢的藥方,趕忙停了下來。

打開看去,只見兩個字跡,已被淚水浸溼的有些模糊不清。

她無暇仔細查看,匆匆收起絹帕,抱起了徐元平,望着他蒼白的臉色,自言自語地說道:

“死了吧!死了可以少受多少折磨……”

忽然覺着懷抱中的徐元平,掙動了一下,一啓雙目,重又閉起。

上官婉倩低下頭去,俯在他前胸之上,聽了一陣,只覺他心臟還在不停的跳動,腳尖一擡,挑起了戮情劍,握在手中,放腿向前奔去。

一口氣翻越過兩處山巔,到一處避風的所在。

這是三山對峙的山凹,方圓不過三四丈大小,生滿着青草。

上官婉倩找了一處柔軟的草地,放下了徐元平,拂拭一下臉上的汗水,坐在他的身側,仰臉望着升起的旭日,呆呆的出神。

她無法決定行止,面對這樣一位奄奄將斃的重傷之人,更有些六神無主。

這位從小被父母嬌寵長大,生性躁急的姑娘,呆坐了一陣之後,突然挺身而起,拔出背上長劍,投在草地上,恨恨地說道:“我要是從小不練武,讀些治病療傷的醫書,現在不是可以救他了嗎?”

忽然腦際靈光一閃,想起那紫衣少女相贈白色解毒丸來,暗暗忖道:他剛纔服用的藥丸,和那丫頭給我的繼命解毒丹丸,同由一個瓶中倒了出來,自然是一種藥了,爲什麼不可以給他再服一粒呢?

心念一轉,立時從懷中摸出丹丸。

山谷中透射過一縷晨陽的光芒,照在兩粒白色的丹丸上,每一粒丹丸都和她本身有着莫大的關係,徐元平服下一粒,她即將付出一個月的生存代價。

面臨着這種極端的衝突,上官婉倩亦不禁黯然一嘆,像是爲自己減少一月的生命惋惜……

她緩緩捏起一粒丹丸,投入了徐元平的口中。

這丹丸不知是何藥配成,確有着驚人的奇效,徐元平服用靈丹,不過片刻時光,突然挺身坐了起來。

他望望肋間的傷口,緩緩把目光移注到上官婉倩的臉上,冷冷地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徐元平的倔強神情,反而使躁急的上官婉倩,變的溫柔起來。她理一下飄浮在鬢邊的散發,笑道:“我也不知,這是個幽靜的山凹,沒有名字。”

徐元平目光轉動,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勢,說道:“我要死在山峰上,誰把我送到此地了?”

他還有清晰的記憶。

上官婉倩道:“你暈在山峰上,我把你抱到此地,那裡山風太大……”,她幽幽一嘆,接道:“我就跟在你身後,看到你帶着重傷爬登山坡,我想去扶你,又怕你生氣。”

徐元平目光忽然移注到上官婉倩身旁的戮情劍,說道:“把寶劍給我。”

上官婉倩依言取過寶劍,遞了過去。

徐元平接過了戮情劍,晃了兩晃,日光耀射之下,閃爍着奪目的寒光,上官婉倩輕輕嘆息一聲道:“果然是一柄絕世無雙的利器。”

徐元平緩緩放下戮情劍說道:“江湖上傳說此劍最不吉利,看來是不錯了。”上官婉倩忽然想起那紫衣少女相贈藥方之事,微微一笑,道:“那紫衣丫頭在我臨行之際,用絹帕寫了一張藥方,她說你身上餘毒未清,要你照方服用,以清餘毒……”,話到此處,突然住口不說下去。

徐元平輕輕嗯了一聲,回目望了那戮情劍一眼,道:“承蒙相助,無物奉贈,此劍雖是少林之物,但恐怕我已無法帶走它了。與其讓它遺落這大山之中,倒不如送給姑娘了。”

上官婉倩輕顰黛眉說道:“那紫衣丫頭說,你如不照絹帕上藥方服用,只怕難以活過一夜。”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我肋間劍傷,可是那紫衣姑娘刺的嗎?”

兩人你言我語,完全格格不入,答非所問。

上官婉倩道:“這等荒野所在,買藥不易,咱們早些上路,找個市鎮……”

徐元平搖搖頭道:“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領了,我要去了!”緩緩站起身來,搖搖擺擺的向前走去。

上官婉倩一躍而起,攔住去路,正容說道:“你要到哪裡去?”

徐元平道:“不用你管。”突然振奮餘力,沿着山谷放腿而奔,眨眼之間,轉過了兩個山彎不見。

上官婉倩呆呆的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泛現出一種被羞辱的感覺,一跺腳恨聲說道:

“哼!不知好歹,去死吧!”伏身撿起了戮情劍,信步向徐元平的去向走去。

徐元平一口氣跑出了三四里路,忽然覺出餘力用盡,兩腿一軟,栽倒地上。

但他的神志,仍然清醒,長長吸一口氣,又掙扎爬了起來,仰臉望着無際的藍天,落下來兩滴淚水。

他用冷傲掩遮住了脆弱,但卻無法掩沒去心靈的寂寞,他用無比的堅毅忍耐,在人前裝出豪強,但無人時,卻忍不住心中的悲傷。

他不願受人憐憫,也不願受人因憐憫賜與的幫助,他用痛苦和死亡,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英雄,但卻無能充實心靈因孤寂而成的空虛,英雄的心,是這樣寂寞……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遙遙的傳了過來,徐元平警覺的滾入一片草叢之中。

他想死的默默無聞,讓屍體和草木同朽。

但聞那步履聲愈來愈近,一個十六七歲的童子,揹負着一個年邁的老翁,緩步走了過來。

崎嶇的山道,使那童子不勝負荷之感,他一面不停地揮拭着頭上的汗水,一面重重的喘息着。

背上的老翁,似有着很沉重的病勢,緊緊的閉着雙目,日光照射着他滿臉堆累的皺紋,看他的年齡,至少在花甲以上了。

那童子似是已走的筋疲力盡,緩緩放下背上的老人,叫道:“爺爺,咱們休息一會再走吧!”

那老人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夢囈般地說道:“孩子苦了你啦!我這樣老了,也該死啦,但我不看到你討過媳婦搬入我爲你們建築的新居中去,死也難以瞑目,我還得再活幾年,看到你討過媳婦再死……”

徐元平聽得心中一動,暗想道:“這老人的心願,多麼的平凡,只願看到他的幼孫,娶個媳婦,然後才能死的瞑目,我卻身負着血海深仇,以及對那賜恩如山的慧空大師許下的心願,一件也未完成,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嗎?

一念動心,生死大事,又開始在他腦際中盤旋不息,他重新考慮自己是否就這樣死去……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默誦着這一句批判生死的名言,我在人世上留下了什麼?

他開始懷疑自己,這種大無畏的做法,究竟是英雄的本色,還是畏懼未來的艱苦。

生與死兩個極端的觀念,開始在他腦際中展開了劇烈的衝突、激盪。

一陣山風,吹過來一縷幽香,凝目望去,只見上官婉倩悄無聲息的站在那老翁的身側。

她右手拿着戮情劍,背上卻揹負着一個空着的劍鞘,長髮散亂,一副無精打彩的神態。

她望了那老人一眼,回頭對那童子說道:“小兄弟,他是你什麼人?”

那童子道:“是我爺爺。”

上官婉倩道:“他病的很重嗎?”

那童子忽然流下淚來,說道:“我爺爺病了三個月啦,山那邊有一位很好的看病先生,可是他出去啦,昨天才回來。”

上官婉倩雙目中忽然閃動着喜悅的光芒,說道:“你看到過一個受傷的少年嗎?”

那童子搖搖頭,道:“沒有,我揹着爺爺去看病,走的近路,這條路很少人走。”

上官婉倩忽然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塊金錠,交到那童子手中說道:“這錠黃金,做你祖父療病之需,快些告訴我,那看病先生在什麼地方?”

那童子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樣多的黃金,顫抖的伸出手,接了過來,說道:“那看病先生就住在山嶺北邊。”

上官婉倩道:“那地地方沒有名字麼?”

那童子道:“有是有,但我已記不起來了,不過那地方很好找,就在這嶺下面,有一座山石砌成的房子,孤孤零零的,別無人家。”他緩緩仲過手,說道:“這一塊黃金定然值很多錢,你還是收回去吧。”

上官婉倩道:“你收着吧!我亦要找病人去!”說完,放腿向前奔去。

那童子聽得甚是奇怪,衝口叫道:“姑娘要找病人?”

上官婉倩身法迅快,人已跑出去了兩三丈遠,聽得那童子呼叫之言,突然轉過身來,目光到處,瞥見一人,倒臥在草叢之中。

她停身之處,剛好對着草叢的一片空隙,如非那童子呼叫,決然不會見到那叢草之中有人。

她無暇答那童子之言,縱身直向草叢之中奔去。

只見徐元平圓睜着雙目,依草而坐。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櫻脣啓動,欲言又止。

原來她想問徐元平,要不要她幫助,話到口邊,忽然想到此人倔強無比,一言錯出,又可能激起他強烈的反應,趕忙又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他眨動了兩下眼睛,說道:“你要找我……”

上官婉倩緩緩伸出手來,盈盈一笑,道:“有一個看病的醫生,就住在這座山下邊,我揹你去瞧瞧好嗎?”

徐元平垂下頭去,默然不語,蒼白的臉上,忽然泛升起一層淡淡的紅雲。

上官婉倩微咬櫻脣一笑,道:“你害羞嗎?”

徐元平尷尬的一笑,仍是默然不語。

上官婉倩看他羞怩的神態,忽然覺着自己又長大了甚多,正容說道:“快伏在我的背上,我揹你去找那看病先生。”

徐元平長長嘆息一聲,道:“你待我這樣好,真叫我不知如何報答纔好。”

上官婉倩擺出大姐姐的派頭,說道:“我高興這樣做,誰要你報答了?”背起了徐元平急奔而去。

翻越過一座山嶺,果然看到了一座青石砌成的房子,四周竹籬環繞,孤零零的突立在一片空闊的草坪上,顯明異常,只要到了這一片草原上,任何人一眼之間,都可以看到那座石屋。

上官婉倩放步而行,片刻間已到石屋前面,只見籬門緊閉,不見人蹤。

她側耳聽了一陣,高聲叫道:“先生在嗎?”

石室中傳出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什麼人?”

上官婉倩道:“看病的!”

那蒼老的聲音,重又傳了出來,道:“自己進來吧!”

上官婉倩輕輕一推,籬門大開,緩步走進去。

一塊黑色的木匾,橫在門上,寫着“喪廬”兩個白色大字。

上官婉倩啐了一口,暗暗罵道:“怎麼起了這樣一個既難聽、又不吉利的名字?”

她微一猶豫,終於向前走去。

兩扇灰白色松木門,緊緊的關閉着,僅有的一扇窗子,也被一片黑布遮去。

上官婉倩暗暗忖道:這哪裡像是看病的地方,看來倒象一處恐怖的墳墓,荒涼的山野,孤獨的石屋,白門竹籬,黑布掩窗……

只聽那蒼老的聲音,重又傳了出來,道:“兩扇門沒有加栓,你自己推門進來吧!”

上官婉倩左腿一擡,點在門上,呀然一聲,木門大開。

擡頭看去,只見一個白髮、白鬚的老翁,盤膝坐在石地上,兩道特長的白眉,垂遮了雙目,無法看出他雙目是睜是閉。

徐元平耽心上官婉倩出言傷害了那老人,趕忙低聲說道:“這老人神態怪異,孤零零的住在這等荒野的所在,決非平常之人,咱們要忍耐一些。”

上官婉倩正想開口喝問,聽得徐元平一說,立時微微一笑,溫柔地說道:“老伯伯,只有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那老人道:“我這般老醜,自然是不會有女娃兒陪我住在這裡了。”

上官婉倩心中大怒,秀眉一顰,正待發作,忽覺後背之上,被人輕輕點了一指。

她聰明絕頂,立時警覺到徐元平在暗中指點於她,當下勉強把胸中一股忿怒之氣,忍了下去,一指背上的徐元平道:“我們聽說老伯伯精通醫術,善治疑難雜症,特來求醫。”

那老人淡淡一笑,道:“他是你的什麼人?是哥哥,還是丈夫?”

上官婉倩略一沉吟,道:“老伯伯,你猜的都不對,他是我的兄弟。”

徐元平望了上官婉倩一眼,默默不語。

上官婉倩嫣然一笑,道:“我兄弟先中了劇毒,又受了很重的內傷,老伯伯快給他看看吧。”

那老人緩緩舉起手來,說道:“把他的左腕拿過來給我瞧瞧。”

上官婉倩拿過了徐元平的左腕,遞了過去。

那老人右手五指搭在徐元平的左腕之上,低下頭去,過了有一刻工夫之久,才緩緩擡起頭來,說道:“他傷的實在很重,但脈象仍然十分暢和,似是被一種極強的藥力託着。”

上官婉倩聽得心頭一震,暗暗忖道:這老人單依片刻把脈的時間,竟然能探出他服用了靈丹,診斷果然高明。當下說道:“老伯伯說的不錯,他是服用了一種靈藥。”

那老人輕輕嘆息一聲,道:“再把他右腕拿過來給我瞧瞧吧!”

上官婉倩依言送過去徐元平的右腕。

那老人手指一和徐元平右手相觸,立時一皺眉頭,又一聲長長嘆息。

上官婉倩已對面前的老人,生出了很大的信服,靜靜的坐在一側,看他把完了徐元平的右腕脈門,緩緩放開了徐元平的右手,立時急急問道:“老伯伯,可有法子救他嗎?”

那老人突然一睜兩跟,神光暴射而出,搖搖頭道:“老朽毫無把握。”

上官婉倩只覺他雙目大的出奇,要比常人大上一佰,他猛一睜眼,不禁嚇了一跳,呆了一呆,纔回憶出那老人言中之意,不禁心中一涼,急急接道:“怎麼他的傷勢,沒法子救了?”

那老人道:“老朽覺着無法療治的病勢,大概世間很少有人能夠救得,你替他準備後事吧!他大概活不過七天了。”

上官婉倩急得熱淚滾滾而下,悽然說道:“老伯伯請再想想,有沒有法子救他了?”

那老人搖頭說道:“沒有法子。”答的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

上官婉倩突然覺着一股憤怒之氣,直衝而上,欲待背起徐元平走去,忽然想到那紫衣少女開的藥方,探手入懷,摸出絹帕,遞了過去,說道:“你既精通醫理,請看看我這個藥方,倒底有沒有用?”

那老人冷冷的看了上官婉倩一眼,不屑的接過絹帕,怒道:“我不信當今之世,還有比老夫更好的療傷藥方!”

上官婉情冷笑一聲,道:“你先瞧瞧再說不遲。”

那老人隨手展開絹帕,目光一和絹帕相觸,立時全神貫注。

看完之後,放下絹帕,長長嘆一口氣,道:“想不到當今之世,竟然還有這等通達醫理的人。”

上官婉倩聽得心中一喜,笑道:“這藥方有沒有用?”

那老人緩緩把目光凝注在徐元平的臉上,道:“孩子,你過來讓我瞧瞧。”

徐元平微微一笑,雙手撐地,緩緩移動到那老人眼前。

那老人道:“你張開嘴巴來,給我瞧瞧。”

徐元平依言張開嘴巴,那老人慢慢伸出枯瘦的手指,捏在徐元平的人中穴上,仔細的瞧了一陣,道:“你中了很深的毒。”

上官婉倩接道:“不錯,他肋骨的傷痕,就是爲了放他身上的毒血。”

那老人道:“服用之毒,還是外傷之毒?”

徐元平望了上官婉倩一眼,欲言又止。

上官婉情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心中還在懷疑我嗎?唉……”

徐元平淡淡一笑,接道:“除了你讓我服下的藥物之外,我再也想不出如何會中了毒。”

上官婉倩道:“鬼王谷之人,最擅用毒,你和他們動手時,手腳可曾和他們相觸過麼?”

徐元平心中一動,舉起左臂,凝目望去。

只聽那老人說道:“不錯了,就在這裡。”

上官婉倩仔細看去,只見徐元平左手背上,有着一道極淡的紫色痕跡。

那老人突然擡起頭來,望着上官婉倩,道:“老夫生平之中,素以精通醫理自負,想不到臨老之際,見到了這張藥方,那個開藥方的人現在何處?快帶我去見見他!”

上官婉倩道:“唉!老伯伯,救人如救火,你先救他,然後再去找那寫這藥方之人不遲。”

那老人漠然一笑,道:“這藥方雖然好,可惜上面一種藥物,被水潤溼,看不清楚了。”

上官婉倩微微一怔,探頭望去,果見那絹帕之上,溼了一塊,字跡已被水溼透,模糊不清。

那老人擡頭望望上官婉倩說道:“這人開了藥方,字字奇筆,除了像老夫這等精通醫理之人,可以看出他行筆下藥獨到才華之外,這藥方縱然流傳世間,也是無人敢用。”

上官婉倩臉色蒼白地說道:“老伯伯既是如此通達醫理,想來定能猜出那水溼透的藥物了?”

那老人忽然一閉雙目,嘆道:“絹帕光潤,那溼去字跡,已然毫無跡象可尋,只有憑們老夫的才智去猜想了。”

上官婉倩道:“不知要好多時間,纔可以想的出來?”

那老人道:“最快也要一十二個時辰……”

他忽然長嘆一口氣,道:“我可能想出和那藥方調和的藥物,但未能和他用藥一般,如由老夫猜測,倒不如去找那原開藥方之人,請他補上好了。”

上官婉倩暗暗忖道:“眼下那紫衣少女已不知行蹤何處,要到哪裡找她?”

只見徐元平微微一笑,道:“生死有命,上官姑娘,你不用爲我擔心。”

上官婉倩無限痛惜地說道:“那藥單的一種藥物,被我拂拭臉上的淚痕之時洗去……”

徐元平不容她再說下去,接口說道:“這藥方可是那紫衣少女開給你的嗎?”

上官婉倩點點頭,道:“是呀!時間迫急,眼下又不知她去向何處,我們要到哪裡去找?”

徐元平笑道:“不用找她,那人心地毒辣,開的藥方,定然另有作用。她不是想救我,只不過想用藥力,託着我一口元氣不散,讓我多受一些活罪罷了。”

上官婉倩道:“她曾告訴我這藥中有毒,但卻能夠挽救你多活幾年。”

徐元平雙目微微眨動了一下,道:“老前輩,可否把那藥方拿給晚輩瞧瞧?”

那老人猶豫了一下,終於把絹帕遞了過去,說道:“行醫之道,可分爲順逆兩種,這藥方上所開的藥物,無一不是足以致命的毒物,但數毒調和之後,卻又產生出中和的藥性……”

說話之間,徐元平已接過了那老人手中的絹帕。

只見他雙目閃動,冷冷一笑,突然奮起餘力,把那絹帕撕得片片碎裂。

上官婉倩驚叫一聲,急急奔了過去。

徐元平挺身而起,疾快的向後退了一步,抖手一插,把握在掌中的碎絹,撒在門外。

上官婉倩兩道清澈的目光,掃了滿空飄飛的碎絹一眼,黯然說道:“你這樣是何用心?”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姑娘的盛情,我心領了……”

忽聽那長眉老人大喝一聲,呼的一掌,直向徐元平劈了過來。

上官婉倩右手疾揮,擋了那老人一掌,說道:“老伯伯,你瘋了嗎?”

那老人掌力強猛,上官婉倩接實一擊,竟然被震得向後退了一步。

徐元平目光一掃那長眉老人,說道:“老前輩可是爲晚輩撕去藥方震怒嗎?”他心中一直深留着慧空大師被囚幽室的形貌,對年長的老人,一直存了祟仰之心。

那老人被徐元平一言道破震怒之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略-沉吟,道:“那張藥方,珍貴無比,老夫應該留下以濟世人,被你撕去,豈不可惜?”

上官婉倩接了那老人一掌之後,已感覺出對方武功非同凡響,橫身擋在徐元平的身前,接道:“老伯伯,那藥方可是你開的嗎?”

長眉老人怔了一怔,道:“雖非老夫開的,但老夫卻不許別人毀去。”

上官婉倩道:“藥方是我所有,縱然毀去,也是與你毫無干系,你這般出手就打,未免有些欺人過甚了……”

徐元平低聲接道:“不要多講了,咱們走吧!”

上官婉倩回眸一笑,道:“好吧,反正咱們都已活不了多久啦!我要件件事都依着你。”

徐元平道:“什麼?”

上官婉倩道:“我也服用了那紫衣少女的毒藥!”

徐元平臉色一變,雙目中閃動着忿怒的光芒,道:“這個賤婢,當真是心如蛇蠍……”

上官婉倩道:“不能怪她,是我自願服用,她說的很清楚……”她嫣然一笑,接道:

“還是讓我揹着你走吧!”

徐元平咬牙切齒接道:“可惜我不能活了……”

上官婉倩笑道:“如果還能活着,要怎麼樣?”

徐元平道:“我要把她劈死掌下,免得留她在世上害人!”

上官婉倩笑道:“走!我們去找一處景物幽美的地方等死吧!”

徐元平豪氣盡悄的一聲長嘆,伏在上官婉倩的背上。

上官婉倩背上徐元平,緩緩向前走去。

只聽那長眉老人高聲喝道:“站住!”

這一聲呼喝震人耳鼓,但上官婉倩卻有如未聞,也不向這長眉老人望上一眼。

長眉老人沉聲道:“年紀輕輕,便要等死,真教老夫見之生厭,難道你身中之毒,當真是普天之下無藥可救嗎?”

徐元平心中一動,霍然張開眼來,輕聲道:“站住!”

這一聲呼喝幾至輕不可聞,但上官婉倩立刻頓住腳步,徐元平道:“回去!”

上官婉倩呆了一呆,垂下眼簾,忽然幽幽嘆息了一聲,緩緩轉過身子。徐元平也忍不住嘆息了一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你問問這位前輩,可有爲你療毒之藥?”

上官婉倩霍然轉回了頭,無限幽怨地瞧了徐元平一眼,道:“你真的不要我死嗎?”

這一句本應充滿着感激和欣喜的言語,她說來卻充滿了幽怨和悲哀。

長眉老人目光一掃,望了這一雙多情的少年男女一眼,眼中不禁泛出一絲憐憫與同情之意,但口中卻哈哈笑道:“老夫若是沒有解毒之藥,我自己便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上官婉情秋波凝注,默不作聲,她此刻有求死之意,而無貪生之念。別人若是要救她性命,她反會對此人心生怨恨,此刻但覺一股怒氣,涌上心頭,木立了半晌,忽然大喝道:

“別人的生死與你何關,要你多管什麼閒事?”

說話之時,她掌中已暗暗扣了一把追魂奪命、見血封喉的毒針,正待揚手揮出,將這長眉老人置之死地,但她心念方動,手掌未揚,忽然下意識地瞧了徐元平一眼,手掌又下意識地緩緩垂下。

掌中的銀針,隨着一連串“叮噹”輕響,一齊落在地上。

長眉老人淡淡一笑,他似乎已將人世間所有的情感都瞭解得那麼深刻,是以他僅是淡淡一笑,淡淡問道:“假如他不死的話,你還有如此決心求死嗎?”

上官婉倩本該着惱,但有一種不可抑止的感情,使得她脫口而出:“真的嗎?”

長眉老人目光一掠徐元平,突地沉聲問道:“你想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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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平雙手一鬆,無可奈何地躺到地上,上官婉倩急扭回身,只見徐元平茫然望望屋頂,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想死嗎?”

長眉老人仰天大笑起來,半晌之後才收住笑聲說道:“想不到‘情感’一事竟真有如此魔力,能教人將生死之事,都不放在心上。”

這幾句話,真似一把鋒利的劍,刺入了兩人心中,徐元平回眸望了上官婉倩一眼,只見她臉上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紅雲。

任何一個少女,一旦被人揭露心中的隱秘,都將本能的以羞怩掩飾心中的喜悅或憤怒。

長眉老人忽然把投注壁上的目光,移到上官婉倩的臉上,說道:“女娃兒,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上官婉倩回首朝徐元平嫣然一笑,慢步走了過去。

她笑的很奇怪,和那輕顰的秀眉極不配合,沒有人知道她笑的是歡愉,還是愁苦。

一綹散亂的長髮,垂在鬢下,她習慣的舉手理一下散發,停在那人身前。

長眉老人沉聲說道:“你走近點,老夫有事和你商量。”

上宵婉倩轉過頭去,問道:“什麼事?”

長眉老人道:“你當真要救他嗎?”

上官婉倩點頭答道:“自然是當真了。”

長眉老人正容說道:“女娃兒,你們兩人之中,老夫只能救活一個……”,他冷峻的目光一掃徐元平道:“但你們兩個人都和老夫無親無故,我對你們兩個,全無好惡愛憎,要救哪一個?實叫老夫難以決定。”

上官婉倩道:“救他。”這兩個字,答的斬釘截鐵,毫無半點牽強、猶豫。

長眉老人肅然說道:“你雖然選擇了死亡,但在你未死之前,仍將付出巨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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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倩道:“要我怎麼樣?”

長眉老人目光投注在徐元平的臉上,道:“你附耳過來。”

上官婉倩雙眉一顰,沉吟一陣,終於附耳過去。

那長眉老人目光一直投注在徐元平的臉上,似是根本不知道上官婉倩已把那張勻紅的嫩臉移送過去。

徐元平體力似已不支,緩緩的坐了下去。

上官婉倩低聲說道:“老前輩有什麼吩咐?快些請說。”

那長眉老人啊了一聲,右手食中二指一併,迅如電光石火一般,點了過去。

上官婉倩驟不及防,被他突然一擊,點中暈穴,啊喲一聲,倒栽地上。

徐元平雙目一瞪,霍然而起,厲聲喝道:“你要幹什麼?”

長眉老人陰森森的一笑,道:“你傷勢甚重,已無能走出我的‘喪廬’……”

徐元平大喝一聲,全力劈出一掌。

長眉老人冷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娃兒。”右掌一揮,硬接一擊。

兩股掌力接實,徐元平忽然倒退了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官婉倩穴道雖然被點,但神志並未暈迷,急急地說道:“不要傷他!”

那長眉老人雙掌一按實地,盤坐原姿不動的飛了過去,落在徐元平的身側,右手揮動,連點了他三處穴道,然後輕輕一掌,擊在他天靈要穴之上。

徐元平長吁一口氣,霍然睜開了雙目,道:“在下敬你是老人,心中極是尊敬,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一個卑……”

長眉老人縱聲大笑,打斷了徐元平末完之言,接道:“老夫已數十年未和人動手了,想不到今天會和你們兩個男女娃兒,試了兩招。”

徐元平道:“你施用詭計求勝,算什麼英雄人物?”

長眉老人笑道:“你現在該明白老薑要比嫩薑辣了吧!”

徐元平冷哼一聲,罵道:“如若在下不是身受重傷,今日非要教訓你這老鬼一頓不可。”

長眉老人臉色一整,冷冷說道:“老夫一生之中,從未遇上過無法療治之病,除非那人已油盡燈枯,必死無救,凡是經過老夫診治的病人,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還回健康,一條是死亡之途……”

他長長嘆一口氣,道:“你們兩人雖然身中劇毒,但看去生機充沛,毫無死亡之徵……”

徐元平道:“你既無解救我們中毒之能,怎的又看出我們生機充沛?”

長眉老人道:“老夫憑一生看病的經驗,豈會信口開河,箇中微妙之機,縱然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懂的……”,他微微一笑,又道:“老夫自信如能有足夠的時間,甚有希望解除你們身受之毒……”

上官婉倩道:“要等你想出解毒之法,只怕我們早已毒發而死了。”

長眉老人笑道:“老夫在你們等待期中,自有穩定你們身上毒性不致發作的辦法。”

上官婉倩道:“不知我們等到幾時?”

長眉老人沉吟了一陣,道:“七天吧!你們在我這喪廬之中等待七天。七天之後,如若老夫仍然想不出爲你們療治之法,再解開你們穴道,送你們離去。”

上官婉倩道:“你這‘喪廬’二字倒是名副其實,凡是進了此門之人,能夠再活着回去,只怕是難有幾個。”

長眉老人道:“老夫自有保你們不發作之能。”

上官婉倩道:“毒雖未發,可是我人卻要活活餓死了。”

長眉老人笑道:“天生萬物以養人,豈有被活活餓斃之理,老夫立刻帶你們到我藥房中去,盡七日七夜的工夫,替你們療毒。”

上官婉情道:“你那藥房距此有多少路程?”

長眉老人突然泛現出歡愉之色,笑道:“就在‘喪廬’之後,老夫要讓你們見識一下遍天之下的奇藥異草……”

上官婉倩接道:“鬼話連篇。”

長眉老人毫無慍意地笑道:“天下多的是名山勝水,風景幽美之處,而老夫卻選擇這等荒涼的所在自非無因。”

上官婉倩冷哼一聲,閉上雙目道:“誰要聽你的鬼話了。”

長眉老人微一笑道:“老夫如不帶你們去瞧瞧,諒你們也不會相信……”

只聽一個童子的聲音傳了進來,道:“先生在家嗎?”

上官婉倩忽然想起路上所遇的童子,倏然睜開雙目,道:“有人找你看病了!”

長眉老人微一沉忖,低聲說道:“你們閉着雙目,不要睜開……”,提高了聲音接道:

“什麼人?進來吧!”

上官婉倩微啓雙目望去,只見一個童子,滿頭大汗的揹着一個老人,走了進來。

那童子目光一掠徐元平和上官婉倩,臉上微現訝然之色,但卻一語未發的走了過去。

長眉老人診過了病人脈搏之後,說道:“他病的很重,元氣大傷,我只能延續他三年的壽命。”突舉雙手,互擊三掌。

只聽呀然一聲,石室一角,突然裂現一座石門,一個滿身金毛的猩猩,手中棒着一個白木盤子,搖搖擺擺走近那長眉老人身前。木盤中放着文房四寶,和一疊厚厚的白箋。

長用老人就盤而書,走筆如飛,寫好之後,拍了拍那金猩猩,舉手一指石門。

金猩猩又搖搖擺擺的走回石門之中,片刻之後,提着一大一小兩包藥物,走了出來。

長眉老人接過藥物,對那童子道:“這大包的藥用水煎吃,服過三日,再開始吃這小包中的丸藥,這包丸藥合共千粒,每日一粒,可使延壽三年,丸藥服完,就開始替他準備後事,你記下沒有?”

那童子應道:“記下了。”望了上官婉倩一眼,道:“先生,那位姑娘是好人……”,他似是自知無力勸服那長眉老人,話說一半,突然轉身大步而去。

上官婉倩望着那童子逐漸消失的背影,冷哼一聲,說道:“你怎能武斷那老人,只能再活三年了?”

長眉老人不再理會上官婉倩,緩緩站起身子,直向壁角走去。

上官婉倩望着徐元平說道:“唉!這老人衣着古怪,舉動詭秘,只怕不是好人,咱們現在穴道受制,求生不能,求死不成,只有忍受他的擺佈了。”

徐元平道:“如若我沒有中毒,就有自解穴道之能,但現下卻無能爲力了。”

上官婉倩用力掙了一下,想滾到徐元乎的身側,但她穴道受制,半身經脈麻痹,雖然用盡了全身氣力,但卻無法移動身軀。

她絕望的嘆息一聲,流下了兩行淚水,說道:“完啦!”

只聽呀然一聲,那壁角暗門,又呀然大開,兩頭金毛猩猩,先後的走了出來,四隻怪目,一齊投注在上官婉倩的身上,同時向上官婉倩奔去。

這兩個看來異常笨拙之物,但奔行起來,卻十分迅快,幾乎是一齊到了上官婉倩的身側,四隻毛茸茸的怪手,同時向上官婉倩抓去。

左面一隻低嘯一聲,身軀一側,把右面一頭擠的向旁邊橫跨兩步,搶過上官婉情,咧嘴一笑,反身而奔。右面一隻,似是無可奈何,緩步走近徐元平,懶洋洋的伸出兩隻毛茸茸的怪手,抱起了徐元平,向那大開暗門中走去。

這兩人雖身負絕世武功,但因穴道受制,竟然連兩頭金毛猩猩也無法對付。

只聽一聲呼叫平兒的聲音,遙遙的飄傳過來,那聲音極是沙啞,似是已在這連綿大山中,呼叫了甚久時間,但徐元平仍然能從那沙啞的餘音中,分辨出那是金老二的聲音。

但覺眼前一暗,人已進入了壁角的暗門之中。

徐元平嘆息一聲,盡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運氣調息,希望能憑自解穴道之法,拼盡餘力,解開受制的穴道。他無法判定那長眉老人的用心何在,亦爲自己的生死安危擔心,他憂慮上官婉倩受到了什麼羞辱。準備耗盡殘餘的元氣,爲她的安危一拼。

爲上官婉倩,他有雙重愧疚,如非她爲了相救自己,決不會到這恐怖的地方,如非她聽信自己崇敬老人的話,當不致被那老人暗施詭計點中穴道……

這深深的自責自譴,激起了他強烈的拼命之心,一面排除心中雜念,一面按照《達摩易筋經》文中運息的心法,調培真氣。

那猩猩雖經那長眉老人長期教養甚有靈性,但他的天賦智能,究竟不能和人相比,自是無法覺出徐元平已在暗中調培真氣,通解受制脈穴。

只聽那長眉老人的聲音,響起在耳際,道:“你們究竟是什麼身份,同住在一室之中,方不方便?”

徐元平睜眼望去,只見景物大異,一股濃重的藥物氣息,直撲入鼻。

一座三間大小的房子,並放着兩張單人的木榻,除了木榻之外,堆滿了各類各型的盒子、罐子,和一捆捆的藥草。

有四盆從未見過的藥草,被放在靠窗處一條木凳上,兩盆盛開着白色的小花,兩盆結滿硃色的果實。

徐元平正待開口答覆,上官婉倩已搶先說着:“我們是姐弟身份。”

那長眉老人凝目沉思了片刻,說道:“姐弟身份,同居一室,大不方便,那就把你們分開住吧!”

上官婉倩急道:“我們從小就在一起,有什麼不方便的?”

那長眉老人望了兩個猩猩一眼,指指木榻。

兩個猩猩緩步走了過去,把兩人放在榻上,搖搖擺擺的退了出去。

那長眉老人滿臉歡愉之色,笑道:“老夫自隱居此地之後,從無人進過我的藥室,你們別小看了我這一室藥草,幾乎耗去我一生精力,走遍了大江南北,白山黑水……”他舉手指着窗下兩盆結着朱果的花草,接道:“那兩盆朱果,不論色彩和形狀,都給人一種悅目的感覺,可是它卻是草藥中三種最毒的藥物之一,色豔果甜,食用起來,甚是可口,可是口中餘甜未盡,人已中毒死去。”他回目望了兩人一眼,興致勃勃的接了下去,道:“愛講話的女娃兒,你猜猜那開着白花的藥草,是否有毒?”

上官婉倩道:“朱果有毒,那白花自然是無毒之花了?”

長眉老人搖着頭,說道:“果是有毒果,花是有毒花……”

上官婉倩冷哼了一聲,道:“你這滿屋藥草盡都是有毒之物,只怕你也是有毒的人了!”

長眉老人怔了一怔:“這一下倒被你猜中了!”

上官婉倩吃了一驚,忖道:只聽過有毒之物,還未聽說過有毒之人。心中雖然疑竇叢生,但口中卻冷冷接道:

“那有什麼稀奇,當今武林之中,擅用毒物之人,多的不勝枚舉,千毒谷中之人,雖是三尺之童,亦會用毒,鬼王谷雖以‘迷魂藥物’馳譽江湖,但對用毒方面,亦有獨特之技,鬼王丁高滿身上下無處不毒……”

長眉老人搖頭接道:“他們不過是擅於用毒而已,至多把毒粉、毒汁隱藏於衣履之上,自己事先還要服用下解毒藥物,縱然是練成了奇毒武功,身上之毒,也不過限於一指一臂,不似老夫這等全身各處無處不毒,不論心肝肺腑,血液經脈,都和劇毒融合,如飢食毒糕,渴飲毒汁……”

上官婉倩怒聲喝道:“不要說啦,我不要聽你胡說八道。”

長眉老人臉色一整,肅然說道:“老夫年已古稀,還能和你這年紀輕輕的女兒娃打誑不成,難道你要老夫立誓才能相信不成?”

上官婉倩略一沉思,道:“你五腑六髒,血液經脈,都已有毒汁滲入,爲什麼還不死呢?”

長眉老人笑道:“問的好,老夫如非食毒養命,早已骨化黃土了!”

上官婉倩看他談興甚高,心中忽然一動,說道:“老伯伯,你點了我的穴道,咱們談話甚不方便,可不可以把我的穴道解開,咱們好好的談話?”

長眉老人沉吟了片刻,道:“你如妄想逃走,那可是自找苦吃。”

上官婉倩道:“我已爲老伯伯的談興引起了興趣,你就是要我走,我也是不會走了。”

長眉老人面上泛現出歡愉之色。

上官婉倩看他心中已經有些意動,爲自己解開穴道,但卻遲遲不肯動手,趕忙接口說道:

“老伯伯今年幾歲了?”

長眉老人笑道:“記不清楚了,大約在八十以上啦!”

說話之間,人卻對上官婉倩走了過去,揮動右手拍活她被點的穴道。

上官婉倩暗中運氣,覺得真氣暢通無阻,才突然挺身坐了起來。

長眉老人目註上官婉倩冷然一笑,道:“女娃兒,我看你眼珠亂轉,可是想逃走嗎?”

他微微一嘆,接道:“我這一生之中,可稱得孤獨一世,遠離人羣,獨居這荒涼的深山之中……”。

上官婉倩目光投注在徐元平的身上,看他閉目而臥,似已睡熟過去,心中大爲擔憂,霍然一躍下榻。

長眉老人道:“不要動他,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上官婉倩緩緩把目光投注到那老人臉上,道:“你用詭計騙我,點中了我的穴道,我用詭計騙你,又讓你解開了我的穴道,咱們誰也沒有吃虧。”

長眉老人道:“不是老夫危言聳聽,留此接受老夫醫療,還有幾分生存之望,離開此地必死無疑。”

上官婉倩道:“你自己滿身是毒,還能替別人療毒……”

長眉老人道:“用藥一道,學問深博,老夫借劇毒保身養命活到年登古稀,豈不是最好的證明……”他微微一頓又道:“適才老夫看你那身懷藥單之人,亦是無藥不毒……”

上官婉倩道:“縱然能延年益壽,但卻落個滿身是毒,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徐元平突然睜開雙目,說道:“老前輩看我的傷勢,可能醫好麼?”

長眉老人道:“好、壞均等,各佔一半機會。”

徐元平長長嘆一口氣,道:“不論你用什麼法子,只要能使我多活幾年就行。”

上官婉倩聽得心頭大感奇怪,暗暗忖道:“他本是視死如歸的硬漢,突然間變的這等軟弱起來,貪生畏死……”

徐元平似是已從上官婉倩的目光之中,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接道:“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死將抱憾九泉,我該多活幾年再死。”

上官婉倩黯然一笑,道:“望皇天佑你能長命百歲。”

徐元平只覺她既似出自真誠,又似有意諷刺,苦笑一下,說道:“一個人滿懷着未完的心願,如何能夠安心的死去,這道理我也是剛剛想通……”,他素不善言,只覺心中想到之事,無法形諸於口舌之間,言未盡意的淡淡一笑,望着那長眉老人說道:“不論你用的什麼劇毒,把我弄成一個什麼樣難看的人,那都無關宏旨,最重要的,是我要保持着武功,不能失去。”

長眉老人肅然說道:“碌碌世人,只知道毒能害人,卻不知物極必反,水能熄火,火亦可沸水,這其間的道理,全在能否知其秘訣。老夫天生缺憾,夭壽之因,由生俱來,和你們這後天中毒所傷,大不相同,自不能相提並論……”

徐元平似是爲這老人之言,引起強烈的好奇之心,低聲說道:“這倒是聞所未聞之事,只聽說毒物足以致命,還未聞毒物可以養人。”

長眉老人道:“老夫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人生短短數十年之歲月,晃眼而過,所謂積勞成疾,只不過是某部分的機能損傷過重,影響所及,所有的機能,全都爲之癱瘓停止,這就是死亡的奧秘。”

徐元平點點頭道:“老前輩言之有理。”

長眉老人淡淡一笑,接道:“行藥之道旨在能使那停息癱瘓的人體機能,早日恢復功能,可憐世人,大都只知某果,不明其理。”

徐元平讚道:“晚輩常常想到生老病死之事,只覺箇中道理,甚是費解,得蒙一言,使晚輩茅塞頓開。”

長眉老人忽然急行兩步,拍活了徐元平的穴道,笑道:“孺子可教,你要比那女娃兒可愛得多了。”

他說的眉飛色舞,顯然,他內心之中,確有着無比的快樂。

上官婉倩微微一笑,道:“毒老人,你全身無處不毒,手臂口舌之間,定然也都是滿蘊劇毒,你和我們說話,揮手揚指的扣拂我們穴道,定然把你身上的劇毒,也傳給我們了!”

長眉老人笑道:“一個人的生命之中,潛藏着無與倫比的強大之能,如果把這潛能完全發揮出來,足可與天地同參,所謂功參造化,並非無稽之談,短短數十年的人生旅程,沒有人把一生的潛能完全發揮出來,老夫以畢生精力,鑽研醫學,探求生命奧秘,垂七十寒暑,一年前才發覺人的生命中藏着強大的能量……”,他重重咳了一聲,仰臉望着屋頂,接道:

“說來你們也許不信,老夫從未習過武功,但我的一舉手一投足,絲毫不比學過武功之人遜色……”。

上官婉倩接道:“你說的一點不錯,這話真是叫人無法不相信……”

徐元平搖搖手,阻止上官婉倩打岔,接道:“你不要擾亂了老前輩的思緒。”他已從慧空傳授《達摩易筋真經》學到了甚多秘奧的武功,啓發了他的靈智,使他覺着這老人之言,甚有道理。

上官婉倩大眼眨了兩眨,微笑不語,心中卻暗暗忖道:“好吧!你竟被這老頭嚇唬住了。”

只聽那長眉老人接道:“如若因一種極毒之藥,刺激生命中的潛能,使他發揮出來,不但能延年益壽,而且武功、內功,也將隨着生命潛能的發揮,大爲增長。”

上官婉倩暗暗罵道:哼!癡人說夢,連篇鬼話。

徐元平閉目想了片刻,高聲說道:“不錯,有道理!”

上官婉倩驚愕道:“你這樣容易受騙嗎?我幼小生長在武林世家,見聞不可謂不廣,只聽人說過毒能害人,卻從未聽說過毒能養命,你別聽他唬你了……”,她伸出纖纖玉指,指着那長眉老人接道:“你看他這副形象,骨瘦如柴,手似鳥爪,蓬髮長眉,形似鬼怪,哪裡像懂得醫道之人?”

徐元平心知她個性倔強無比,如若再硬行阻止她,可能激起她更爲強烈的反感,此時此地,只有婉言相勸,當下舉手一招,低聲說道:“過來。”

上官婉倩嬌美的粉頰上,閃掠過一抹會心的微笑,溫柔的走了過去,旁依在徐元平身側而立。

徐元平微微一笑,接道:“這位老前輩,集一生的精力,探求生命中存在的奧秘,又以他本身的生死作爲體驗,自非空穴來風的事。他的話,咱們雖不一定去信,但應該很用心聽聽。”

上官婉倩點點頭,回眸望着那老人笑道:“老伯伯,你慢慢的說,我不再打岔了。”

長眉老人望着兩人並立的神情,呆了一呆,道:“好一對可愛的孩子。”

上官婉倩偷偷瞄了瞄徐元平,緩緩的偎在他左肩之上。

長眉老人目光投在窗下的白花朱果上,接道:“我原想強迫你們接受我的療治,現在我決定不勉強你們了。我要說服你們,讓你們自願接受我的療治。”他重重咳了一聲,接道:

“我確未習過武功,但我常服用刺激人身發揮潛能的毒液,因此,我有着大異常人的氣力,我熟習人身脈穴,出手認穴自是極準。不識老夫之人,誰也不知我不會武功了。”

徐元平道:“老前輩既然親自體驗,絕非欺人之談,晚輩極願一試。”

長眉老人沉思了片刻,道:“我服用毒糕、毒汁,由少而多,進勢極慢,你卻從未服用過此等之物,如若驟然服用,數量必極微小。但你身受之毒,發作在即,如不大量服用,只恐甚難收效。但數量加多,老夫又毫無把握,這一點老夫不得不先予說明。”

徐元平回顧了上官婉倩一眼,道:“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冒險一試了,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冒死求生。”

上官婉倩輕輕一顰黛眉,道:“老伯伯,你再想想有沒有別的法子?”

長眉老人背起雙手,來回走了半晌,說道:“法子只有一個,生機可望大增,但是老夫卻無絕對的把握。”

徐元平道:“什麼?”

長眉老人肅然說道:“換血……”

上官婉倩吃了一驚,道:“換血?”

長眉老人道:“不錯,換血,把老夫身上這有毒之血,輸入他的體內,先使他血液含毒,再服用大量毒汁,生機當增長甚多。”

上官婉倩搖搖頭,道:“這些事駭人聽聞,我從未聽說過。”

長眉老人道:“除此之外,別無善策。”

徐元平卻斬釘截鐵地說道:“只要不使我武功喪失,晚輩甚願一試。”

長眉老人嘆道:“對我而言,這是個很危險的辦法,老夫或將因失血而死……”

徐元平愕然道:“這個晚輩還未想到,既有如此之險,那就不必試了……”

長眉老人忽然滿臉堅決地說道:“留我這老朽之命,倒不如成全於你……”

忽聽砰然一聲巨震,打斷了那老人之言。

緊接着傳來了一陣吱吱怪叫。

長眉老人臉色一變,道:“什麼人敢擅闖‘喪廬’,傷我猩猩?”

上官婉倩嬌軀一挺,低聲對徐元平道:“你坐着別動,我和他出去瞧瞧。”

只聽一個呼叫“平兒”的沙啞聲音,雜混入那猩猩怪叫聲中,傳了進來。

徐元平神情激動,霍然而起,接道:“來人是我的叔父,兩位且慢出去,讓我想想,要不要見他?”

上官婉倩橫跨一步,擋住了長眉老人。

只聽一聲接一聲隆隆巨震,混着那呼叫“平兒”的沙啞之聲,不停的傳了進來,顯然金老二心頭急躁之下,不知用什麼東西,猛擊那“喪廬”石牆。

長眉老人怒聲喝道:“女娃兒,快閃開去,我那猩猩恐已被來人打死了!”舉手一揮,橫裡發出。

上官婉倩知他全身上下,無處不毒,不敢用手封架,嬌軀橫移,閃避開去,飛起一腳,疾向他右膝踢去。

徐元平突然長長嘆一口氣,道:“你們不要打啦!咱們一起出去見他。”

上官婉倩收住攻勢,笑道:“對不住啦!老伯伯。”

長眉老人哼一聲,大步向前走去。上官婉倩、徐元平魚貫隨在他身後而行。

長眉老人伸手一按機簧,石牆緩緩向外推出,只聽一聲暴喝自石牆外傳來,道:“你們把我的平兒藏到哪裡去了?”

喝聲之中,充滿焦急與關切之情,顯見字字俱是發自肺腑。

徐元平只覺心頭一陣熱血上涌,一步搶在長眉老人身前,走出石牆,他此刻真力已大是不濟,急行兩步,已是氣喘咻咻。

擡目望去,只見金老二已箭步掠來,急聲道:“平兒,你怎樣了?有什麼人傷害了你嗎?”

如此真摯的愛護之情,有如利劍般筆直刺人徐元平心裡。

一時之間,他只覺心頭堵塞,熱淚盈眶,顫聲道:“金……叔叔,我……我想不到今生今世還能看得到你!”

金老二亦是滿眶熱淚,輕輕拍着徐元平的肩頭,道:“傻孩子,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你只要吃下這包藥,馬上就會好的!”

徐元平目光轉動,只見金老二身上衣衫已破碎一片,面頰之上也似有輕微的傷痕,顯見他方纔與那猩猩惡鬥甚劇。但是他僅有的手掌之中卻仍緊握着那一包爲徐元平去配的解毒之藥,他甚至寧願自己失去性命,也不願將這包藥失去。

當徐元平目光轉到這一包“解毒之藥”的時候,這正直而善良的少年心中又不禁澎湃起一陣情感的浪潮,既覺自疚、又覺感激。

他垂下目光,只見金老二足邊,正倒着那隻猙獰的猩猩,薄暮時分輕淡的陽光,照映得他全身金光閃閃,但卻也使他金毛間的血光更加觸目。

長眉老人滿面痛惜之情,正在檢視着這猩猩身上的傷勢,竟比他檢視人類傷勢時,還要仔細三分。

金老二目光卻始終凝注着徐元平,緩續道:“平兒,你可知道我方纔是多麼的焦急,直到我看到你安然無恙,我才放下心來……”忽然仰天長笑起來。

笑聲未住,突聽身側一人冷冷道:“你笑什麼?”

語聲森冷澈骨,教人聽了之後,莫名所以地會生出一種寒意。

金老二回首望去,只見一個枯瘦如柴,長眉垂目的老人,滿面帶着一股肅殺之意,站在他身側,一雙冰冷森寒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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