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到了煙明衚衕的宋宅,筱雨還有些迷茫。
大舅父犯得着親自來接她嗎?
等到進了宋家的門,在與爹孃和弟弟妹妹的寒暄之下見到外祖母和另外幾個舅父,筱雨方纔明白,親人對宋家來說,是多麼珍貴的存在。
外祖母廉氏將筱雨緊緊擁在懷裡,一個勁兒地道:“難爲你了孩子,真難爲你啊……”
廉氏身後站的四五個男子全都眼泛淚光地望着祖孫相擁的這一幕。
宋氏也經不住淚盈滿眶,伏在秦招祿的胸前抹淚道:“母親請寬心,如今苦盡甘來,筱雨也回來了,咱們一家以後好好過日子……”
廉氏抖着脣道:“還差一個呢……”
宋氏的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母親……晨風久無音訊,女兒……女兒已差不多決定放棄了,說不定晨風已經……”
“渾說!”廉氏頓時怒斥道:“咱們家一個都不能少,除非見着我外孫子的屍骨,否則,誰都不許說他已經不在人世!”
宋氏嗚嗚地哭了起來,秦招祿忙着哄她,道:“岳母說的是,咱們不能放棄……”
廉氏捧了筱雨的小臉一臉嚴肅認真地問她道:“筱雨丫頭,你也不信你大哥已經不在了,對吧?”
筱雨抿抿脣。
其實從心底上來講,筱雨覺得自己大哥秦晨風還活在人世的希望已經十分渺茫了。可明擺着廉氏還希望秦晨風在世,在這個時候,她當然不會殘忍地打碎一個老人的希望。
筱雨點頭道:“外祖母,我相信大哥一定在某個地方,一直盼着回家的……外祖母放心,有朝一日大哥一定會回來。”
“好!好!好!”廉氏連聲說了三個“好”字,抹着眼淚對宋氏道:“丫頭,聽到沒有?你閨女也說晨風還活着,那他就一定還活着!”
宋氏連連點頭,淚水卻不停。
筱雨在廉氏的介紹下一一見過了除宋允之外的五個舅舅,其中三個是廉氏嫡出,另兩個是庶出。
宋家似乎也不怎麼在意嫡庶之分,當日的晚飯一大家子團團圓圓地坐了一圈。
筱雨卻略覺得奇怪。
飯後,天色也已經晚了,鳴翠扶着筱雨慢吞吞地回宋氏給她準備的臥房,半路上宋氏也趕了過來。
因知道筱雨膝蓋受了傷,宋氏擔心。也因爲分別了快近半年的時間,宋氏也有一些事情要詢問筱雨。例如秦招福的情況。
到了筱雨的臥房,宋氏瞧筱雨在軟榻上坐妥當了,鳴翠去點了燭臺,宋氏方纔開口道:“今兒重逢,當着你爹的面娘也不好問……這會兒總算抽了空來跟你說說話。”
宋氏頓了頓,問道:“早前就說秦金他爹活不過夏,我跟你爹出發來京城的時候他還是活着的。這也過了這麼些日子了,不知道……”
筱雨輕輕拍了拍軟榻,笑着道:“挺軟的。”片刻後她收了笑,道:“秦金他爹在爹孃你們走後也不過幾日,就沒了。喪事是三叔幫着辦的,我沒摻和。”
宋氏意外地張了張口,良久之後便是一聲嘆息:“哎,走了也好,瞧他那樣子,活着怕也是白受罪……我來京城之後問過以前你外祖父相熟的幾位太醫,都說得了這病,熬日子痛苦,死了反倒是解脫了。”
筱雨心中一動:“娘說的和外祖父相熟的太醫,可有謝家的杏林聖手?”
宋氏頓了頓,卻是笑道:“娘知道,你想打聽謝家那個喚明琛的年輕太醫,對嗎?”
筱雨笑得卻很大方,道:“娘也知道謝大哥,以前他幫了我良多,如今我到了京城,必定是要感謝他的。”
“這……怕是不大妥當。”宋氏遲疑道:“你要表達感激,可以讓你舅父替你上門。京城不比北縣,到處都要講規矩,女兒家上別人家的門,擔心讓別人說笑話。”
說着宋氏卻是笑道:“以前娘是擔心跟官家扯上關係,怕被認出身份,所以一直阻撓着你跟謝家那年輕後生來往。如今……”
宋氏望着筱雨笑得卻是有些曖昧了。
筱雨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好好好,不是娘想的那樣。”宋氏嘴上這般說,但瞧着她笑的那模樣便知道她心裡並非是這樣認爲的。
“對了,秦金他爹這走……秦金跟秦銀可有回來?”宋氏又問道。
筱雨道:“秦金一直不見蹤影,當然沒回來。至於秦銀倒是回去了一趟,不過……也不過是場鬧劇罷了。”
宋氏皺眉道:“這怎麼說?”
鳴翠接過話道:“那秦銀回村去爲的是要拿回他爹的屋子和田地,得知田地被他爹賣了,屋子被他爹交給族長了,他就鬧騰開了……讓村裡白看了一場笑話。”
宋氏倒是不知道屋子的事兒,詫異道:“屋子也被賣了?”
“不是賣。”筱雨道:“秦金他爹將房契給了族長,讓族長拿去用作造福鄉里的事兒。”頓了頓,筱雨道:“他大意是說這樣能減輕他的罪孽。”
宋氏沉吟良久方纔低嘆一聲:“人死如燈滅,過去的也都過去了……”
筱雨斜着嘴角冷笑一聲:“娘,秦金他娘可不一定也死了。”
宋氏皺眉道:“還惦記她做什麼……左右今後也不相干了,大概也沒再見面的可能。”
“說的也是。”
筱雨笑了笑道:“我就是這麼一說,娘別放在心上。”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個兒再說……”宋氏笑道,頓了頓補充道:“秦金他爹的事情我晚上回去跟你爹說說,我估摸着他又要花幾天時間才能平復過來。”
筱雨嘟嘴道:“平復什麼……”
宋氏輕嘆一聲道:“好歹是親人啊……”
宋氏說着便起身打算回去,筱雨忽然想着問道:“娘,等下,有個事兒問你……”
“什麼?”宋氏笑道。
“那個……怎麼今天只見到幾位舅舅,沒見到舅母?”
宋氏抿了抿脣,輕嘆了一聲:“你大舅父年輕時候性子桀驁,一心要找個情投意合之人,婚事一直拖着。只你二舅父和三舅父那會兒剛成了親,四舅父正好說了親,五舅父和六舅父都還沒開始議親,家裡就出了事。你二舅母不願去西北苦寒之地,投井自盡了。你三舅母身體本不好,家裡出事之後,她孃家揚言與她劃清界限,又有你二舅母出事,你三舅母憂思成疾,也去了。與你四舅父說親的那家人怕受牽連,退了親。到了西北之後,你幾個舅舅爲保命都來不及,更沒可能娶妻生子。如今看來,也只有我一個,膝下有兒有女……娘瞧着你幾個舅舅,心裡不可謂不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