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的牀頭放了一個射手座的瓷人像,是清影送我的生日禮物,既然是本人的星座,又是清影送的,當然如疹當寶了。十五日早上,那個電話響起的時候,在我伸手拿話筒的當兒,睡衣的袖子卻意外地撩倒了它。瓷像從桌子上劃了一道美麗的弧線墮地,一聲脆響,它便面目全非,成了一堆待收拾的碎片。我呆了一下,決定還是先接電話,再考慮怎麼安置它。

電話是軍打來的。軍是我兒時的鄰居,這個比我大兩歲的男孩是我的救命恩人。八十年代中期,這座海濱小城和廣東很多的地方一樣,都沒開發。周圍都是一些村子,孩提時的夥伴都愛到田野上去釣魚,捕鳥什麼的,我當然也不例外了。一次,當我爬上樹打算掏一個鳥窩的時候,被一條稱爲“竹葉青”的毒蛇在我的手背上溫柔地吻了一口。於是沒幾分鐘我就開始胡言亂語陷入了昏迷,一同去的小傢伙們慌了手腳,居然有個叫小東的混蛋建議將我的手給砍了,說是電視裡的人都這樣做。最後,年紀稍大點的軍替我吸了傷口並揹着我跑了兩里路送進了醫院。由於毒液的刺激,軍的臉變得很壯觀,臉的面積和洗手的臉盤幾乎同樣大小。傷好後,我老爸老媽就把我過繼給他們家,讓我叫軍的父母做乾爹乾媽,於是,我平白無故就多了個哥哥,不過也沒什麼不好的,軍懂照顧人,小學時代基本都是他帶我上學放學。所以,用救命恩人來形容軍一點都不爲過。小時候,我總重複着一句如電視裡義氣兄弟般的豪言壯語:“我欠你一條命,一定還你!”

軍在初中的時候便隨家遷到別的城市了,聽說他讀書很用功,前幾年到了外國留學去了,老爸老媽就常將我和他比較:你看看人家小軍,多懂事,多爭氣!

軍是工作需要被派駐這裡,只是短期性質,他讀的是國際貿易,現在工作也是老本行,想來應該事事順心吧。我很興奮地將這好消息告訴了爸媽,他們便緊緊張張地準備着晚上的飯菜,我一看就笑了,我過生日你們都懶得操心,這兒子是白當了那麼多年,還比不上你們兩老的乾兒子呢!老爸眼睛一橫,看你還這麼說話呢,不是小軍,你早就沒命了,忘恩負義的傢伙!我說,開開玩笑也不行嗎?他來我也高興啊,沒見那麼多年了,我也惦着他呢!

第二天晚上飯罷,趁老爸老媽將平時嘮叨折磨我的餘熱發揮在軍身上的時候,我溜進房間,開啓了電腦,等待清影的出現。

“清影,來啦?”清影也是個準時的人,只是我來早了而已。

“不是說今晚要陪親戚嗎?”

“是我的救命恩人兼我的乾哥哥我老爸老媽的乾兒子,不是親戚,本來就一家

人嘛。”

“哦?看不出秋實還有大難不死的經歷哦?”

“當然了,要麼怎會擁有你這樣的女朋友做後福哇!”

“貧嘴,誰是你女朋友啊?厚臉皮!:)”

“追女孩子本來就是要膽大,心細,臉皮厚啊!”

“哈哈……”

“膽大者,勇於示愛也;心細者,懂溫柔體貼也;臉皮厚者,屢敗屢戰百折不撓是也!”

“哈哈,看來你是修煉到家了,臉皮真的夠厚了,刀槍難傷水火難侵了吧。”

“清影小姐過獎了,其實,我那位乾哥哥也是在俄羅斯留過學的,有時間讓你們兩位留學生交流一下。”

“好哇!”

“其實他告訴我俄羅斯的雪,很美的。可惜,俺長那麼大了,也沒見過雪。:(”

“好!將來,我帶你去看雪,去哈爾濱看雪!那裡的建築很俄羅斯的很象,雪更美。”

“口說無憑,拉勾爲證!”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就在這時候,軍進來了:“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和清影匆匆告別,陪軍踏上這座與他久違的城市的街道。在繽紛的霓虹燈下,鋪就着白瓷磚的行人道隨着色彩的變幻而映射着不同的顏色,路人的腳步都放得很慢,畢竟,着已經是夜晚了,大部分人都不比急急忙忙趕着去上班,整個城市都在休閒和平緩的氣氛中沉浸。經過人民廣場時,軍看着一對對在草地上相擁卿卿我我的小情侶,怔怔地發起呆來。

“你可別告訴我你到現在還沒談戀愛。”不過,話剛出口,我就嗅出了軍身上傷感的氣息,或許,他戀過,可是,也傷過。

“陪我到酒吧喝兩杯,怎樣?”

軍喝得很醉,在我這個乾弟弟的面前喝得那麼醉,以軍以往沉穩的性情,相信他有足夠傷心的理由。隨着越多的酒精下肚,軍的故事,便慢慢呈現在吧檯憂傷的音樂中。

留學時,軍有個女朋友。那個比他低一屆的女孩剛來的時候,在宿舍裡爲了一箱過重的行李搬不上櫃頂而無助地獨自哭泣,碰巧軍經過幫了她。之後,這段邂逅便順利地在異鄉萌芽爲愛情。

兩年後,軍先行回國。然而他的父母卻因爲那女孩是北京人,他卻是廣州的戶口而極力反對。爲他介紹了另一個女孩,並利用人事上的關係將他暫時調離到外地工作。當那女孩來找他的時候,軍的父母卻不但將她拒之門外,還捏造了軍已經結婚的謊言。

“當我趕到那女孩北京的家的時候,她父母告訴我,自從去找我以後她就一直沒回來,音訊全無。她哥哥幾乎要揍我,要我賠妹妹。幸好她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攔住了她的哥哥……”

“我一個人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徘徊在北京的街上,我終於體會到她在我家被拒之門外的那個冬季,她一個人飄零他鄉的感受了……那年,北京真冷,讓人的心都痛了……回到家裡沒多久,恍恍惚惚的我就出了一次車禍,當時,是夜晚的郊外,沒人,流了很多的血,拿起手機要撥求救電話的時候,我忽然想:既然撐得那麼辛苦,就算了,於是把手機關了。過了一會,我的中文CALL機響了,是爸媽的留言,叫我準時回家吃飯,炒了我愛吃的菜。我的心纔開始復甦,人不能太自私啊,我走了,父母呢?最怕就是白頭人送黑頭人了……於是,我才重新開機求救。半個月後,我出院了,並依照父母的意願和那並不愛的女孩訂了婚。”

這時候,吧檯裡響起了蘇永康的那首悲傷的《割愛》,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

已經流滿一個男人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