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力紅軍長征後,一直接受審查並身患重病的張鳳瀾被留在紅色首都瑞金,國民黨主力部隊攻入瑞金之前,同樣被隔離審查的一名紅軍團政委拉着張鳳瀾潛逃,躲過十餘次搜查和多次追擊,最後慌不擇路逃到浙贛交界處的保安村,最終沒有躲過國民黨軍隊哨卡的盤查,兩人被逮捕後押解到江山縣城的新編第十旅第一團團部。
到了江山縣城,全身脫力高燒不止的張鳳瀾已經極度虛弱,倒下前他對抱着他的團政委說“想辦法求見吳銘”,說完倒下昏迷不醒,那名紅軍團政委直到這時纔想起幾年來流傳於領導層中的傳聞,爲了救活張鳳瀾,他來不多想立刻向看守提出要求。
僅過三個半個小時,一輛軍用小汽車就將他們兩人送到常山軍營,團政委也見到了傳言中最爲陰險狡詐的國民黨軍官吳銘,並得到優厚的照顧和款待。
“貴軍的傷病員都得到及時醫治,不過昨晚又有三個沒挺過來,剩下的重傷員我看了,基本能活下來,只是不知道傷好之後他們何去何從?”
吳銘的話引發張鳳瀾的聲聲嘆息,已經恢復過來換上一身文人棉袍的紅軍團政委就坐在病牀邊沿,認真傾聽吳銘與張鳳瀾的對話,細細觀察神色從容的吳銘,看到張鳳瀾實在想不出好辦法時,忍不住詢問吳銘:“吳上校對此有何高見?”
吳銘微微搖頭:“我沒什麼高見……估計三天之內,贛東北的戰事就會結束,屆時,活下來的貴軍官兵恐怕都要被押送至南昌,而不再送到我這裡。雖然到現在爲止,你都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名字,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也不願意隱瞞你什麼,今天之所以來問張先生,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你們的官兵傷好了怎麼辦?”
“另外,我爭取把已經被六個團牢牢圍困在懷玉山上的貴軍傷病員接過來救治,至於方誌敏等高層將領,請恕我位卑官小無能爲力,他們因爲處決兩個洋人傳教士而轟動中外,肯定要被押送至南昌軍事監獄。”
張鳳瀾要坐起來,吳銘上去小心攙扶,拿過個枕頭墊在張鳳瀾背後,小心整理好連接牀頭上方吊瓶的輸液管,將自己於淨的手帕遞到不斷咳嗽的張鳳瀾手裡。
張鳳瀾好不容易喘過氣來,望着吳銘問道:“老方他們真的沒救了?”
吳銘心中頗爲不忍,有意把話題岔開了:“張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你爲什麼沒有隨紅軍主力撤退?只是因爲生病嗎?”
張鳳瀾知道這一次方誌敏他們恐怕凶多吉少了,猶豫良久,不得不回答吳銘的詢問:“主要是因爲生病,其次是我還處於政治審查期間,他也一樣。”
吳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白了,如此一來你們更回不去了。”
團政委苦笑道:“看來你很瞭解我們內部的情況。”
吳銘點點頭:“聽你口音,是本省人吧?”
團政委豁出去了:“我叫宋文景,革命前是紹興中學的教師,大革命失敗後在武漢搞黨務,三年前奉命轉移到贛南,沒過多久就被隔離審查,一查就是一年多……主力撤退之前,我們被集中管理,遇到當年一起工作過的張部長,緊接着你們的主力打來,有槍的人不是去戰鬥就是逃跑了,沒人管我們……”
“我和張先生不願做俘虜,相互攙扶僥倖逃了出來,結果發現除了北面之外,其他所有方向不是在交戰,就是被你們重兵封鎖,只好沒命地逃離戰區,後來以教書先生的身份北上,希望趕到贛東北根據地與方書記他們會合,一路儘管屢遭盤查,但還是過來了,沒想到了浙贛邊境的區區小村,卻被你的部下看穿。”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事情,我是被組織嚴格審查的對象,哪怕回去找到上級,也洗脫不掉身上的諸多嫌疑,所以我想回家鄉紹興繼續教書,安安靜靜地過日子,還請吳上校多多關照。”
吳銘看到張鳳瀾除了痛苦嘆息,並沒有別的意思,當即答應下來:“沒問題,隨時都可以走。”
“謝謝”
宋文景感激不已,吳銘不但不難爲他,甚至不詢問原因和他今後的打算,這樣的人在如今這世道上非常難得。
理想破滅的宋文景再也沒心情留在吳銘的軍營,吳銘讓副官莫明奇給他送來兩套新棉袍,開車把他送到招賢鎮碼頭,一直送上毛良塢開往杭州的貨船。
寬闊的房間裡只剩下吳銘和張鳳瀾,說話也沒什麼顧忌了。
“若是能多救些人,還是儘量多救一些吧,只是擔心給你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你們國民黨的情報部門也不是吃素的,甚至更狠。”張鳳瀾擔憂地對吳銘說道。
吳銘笑道:“救治傷員、收容俘虜本來就是我的任務,我的汽車連上午剛運送一批糧食前往上饒,晚上我給上峰發個電報,讓車隊回來的時候儘量多裝些貴軍的傷員和俘虜,十幾輛卡車應該夠用了。”
張鳳瀾這才放下心來,望着吳銘身上的棕黃色呢子軍裝和衣領上的新領章問道:“你什麼時候變成中央軍的?”
“去年十月變的,我部現在的番號是中央陸軍新編第十旅……你別以爲有了個新編旅的名字就是正規軍,其實和各地被收編的雜牌軍一樣,都是臨時番號,最終不是被其他主力師收編就是被拆分,運氣好的軍官能保住職務,運氣不好的不是被調到後方,就是發筆錢遣散。”吳銘回答。
張鳳瀾想了想:“既然如此,還不如爭取弄個獨立旅的番號實在……國民黨主力部隊中不是有不少的獨立旅嗎?據我所知,國民黨中央軍的獨立旅裝備都很好,而且也挺能打仗的。”
吳銘詳細解釋:“我不是很清楚紅軍的獨立旅、獨立團是什麼性質,但中央軍各路軍、各師之下的獨立旅也不是正式番號……這些獨立旅的裝備和待遇之所以好,是因爲他們都是各路軍總指揮、軍長和師長們的嫡系,是擴大自身勢力即將擴編爲師的基礎”
“和新編旅相同,各師的補充旅同樣具有這個性質,只不過補充旅通常需要承擔後勤運輸、招募和訓練新兵的任務,如今我們頭上雖然頂着個新編第十旅的番號,其實於的就是補充旅的事情,而且隨時有可能被調走,或者被拆分
張鳳瀾終於明白了,頗爲擔憂地問道:“那麼你考慮過自己的前途沒有?”
吳銘哈哈一笑:“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合適吧?”
張鳳瀾尷尬地搖了搖頭,隨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唉……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堅持自己的信仰,相信自己的組織,所有誤會都可以說清楚,我確信這一點。”
吳銘問道:“如果說不清楚反而含冤而死呢?”
張鳳瀾淡然一笑:“死有什麼可怕啊?可怕的是失去信仰和精神,與其如行屍走肉般活着,還不如死了於脆些。
吳銘頗爲感動,想了想以不容商量的語氣說道:
“不管你將來要死要活,至少在我把你徹底治好之前不能死,考慮到你的身份很特殊,爲了你的安全也爲了我能少點兒麻煩,明天我要把你送到北面大山裡的毛良塢去接受治療……”
“此外,你還要換個名字,以應付可能存在的風險毛良塢有家醫院,是我們野戰醫院的一部分,你安心待在那裡治病吧,一切等以後再說。”
“慢點兒”
張鳳瀾有些急了:“我這病可不是一兩個月能治好的,要是一年治不好,你就要留我一年?”
吳銘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我打算留住你兩年,理由很充分,第一,我相信對你非常欣賞也和你一樣受到不公正對待的毛丨澤東等人,很快就會東山再起,但徹底接過領導權估計需要一年以上的時間;第二,你們還有數百名傷病員和俘虜在我這兒,你總不能通通扔給我不管吧?無論是走是留,都需要你來做決定;第三,你們不是要北上抗日嗎?機會很快就到,說不定如今躲在大山裡的貴軍殘部,一兩年後就是我吳銘並肩作戰保家衛國的兄弟,他們很多人都是你的老部下,有你在我這兒,至少不會鬧出同室操戈的誤會。”
張鳳瀾沉默了,吳銘的預言他是領教過的,由不得他不信,而且自己處在目前這種困局中,就算不同意吳銘的意見,也無法拖着病體和投降甚至特務的嫌疑,去尋找自己的組織。
良久,張鳳瀾低聲問道:“告訴我實話,你爲什麼對我和我們的人這麼客氣?”
吳銘想了想:“其實我只是對你客氣,當初沒有你救我,就沒有我的今天,所以我要報答你的恩情……至於你們的官兵,大家都是中國人,而且都是軍人,所以不管勝敗,都應該獲得人道的對待”
“我這個人做事不怎麼守規矩,大多數情況下只憑良心辦事,與任何的信仰、任何的主義沒關係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張鳳瀾苦笑道:“看來你還真不能在我們隊伍裡於,唉隨你了,怎麼安排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