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牯嶺,美廬別墅。
蔣介石揹着雙手肅立在別墅門前的草地上,遙望着南面茵茵嫋嫋的薄霧和天上越積越厚的雲層,佈滿血絲的雙眼看不出喜怒哀樂,由始至終雙脣緊閉不發一言。
在蔣介石身後,侍從室主任錢大鈞、軍官訓練團長陳誠、演習指揮部主任郭懺並肩肅立,腦袋低垂,四周不遠處的侍衛們不時飄來擔憂的目光。
“誰先說?”
蔣介石突然問出的一句話聲音不大,卻震得三位大將身形微微搖晃。
陳誠低着頭一動也不動,錢大鈞逼得沒辦法,只好低聲稟報:“屬下御下不嚴,請委座責罰”
“我不聽這些,我只想知道凌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蔣介石的聲音冷冰冰響起。
錢大鈞咬咬牙,硬着頭皮回答:“特務團一營營長石慕方由於不滿吳銘部在演習中的所做作爲,於今日凌晨私自帶領三十一名官兵下山,結果……結果在進入吳銘所部營地外圍時,遭遇該部擺設的地雷、機關和陷阱,石慕方與其他三名官兵不幸遇難,另有十一名官兵受傷,其中四人被吳銘部暗哨開槍擊碎膝蓋,兩人跌落陷阱身受重傷,另有三人雙耳被震聾。”
“什麼?”
蔣介石倒吸一口涼氣,猛然轉身,滿臉震驚之色:“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錢大鈞沉痛地垂下頭:“實情就是如此,三十二名官兵死傷過半,實在太慘了”
蔣介石勃然大怒,猛然摔掉手中的柺杖:“是誰讓他們天不亮去摸人家營地的?喹?是誰?娘希匹,找出來我斃了他還有你,陳辭修,那個吳銘是你介紹來的人,你怎麼解釋這件事情?”
陳誠倔強地擡起頭:“出現這樣的事情屬下非常悲痛,可究其原因,特務團應該負主要責任……誰都知道夜晚摸營是什麼性質的事件,只有戰場上對付敵人才會如此,吳銘團的防衛雖然過當,但是野外紮營設置預防措施是軍中常例,請委座明察”
“察什麼察?廬山是什麼地方,需要按照常例部署地雷、機關和陷阱嗎?一下子就弄死弄傷我十幾名精銳侍衛,吳銘該當何罪?”蔣介石憤怒地質問陳誠。
郭懺連忙上前半步:“委座,吳銘已經主動前往海會寺指揮部接受質詢,不如委座指定人員徹查此事。”
“他還給我玩投案自首?”蔣介石一聽氣得不行:“備車,馬上備車,我要親自去問他,娘希匹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委員長車隊徐徐經過操場邊沿,徑直開向五老峰山腳西面的演習指揮部,集合在操場上的近兩千名教官和學員,默默目送車隊走遠,沒有人敢咳嗽一聲,現場氣氛無比的壓抑。
寬大的會議室裡,身穿一身地方軍軍裝、只扎着根武裝帶的吳銘,筆直肅立,一動不動,看到陳誠等人簇擁着蔣介石大步進來,吳銘下意識地擡起手,敬了個非常標準的軍禮。
臉色陰沉的蔣介石只是掃了吳銘一眼,直接走到第一排中間位置,坐下後示意軍事廳長賀國光開始訊問。
賀國光點了點頭,瞟了站在蔣介石身後目無表情的陳誠一眼,等十幾名與會將領都坐下,這才走到主席臺上的講臺後面,輕咳一聲,隨後要求吳銘將事情經過如實道來。
吳銘顯得非常鎮定,說了一通浙軍的安營紮寨規定,然後陳述本部野外安營紮寨的基本要求,一口咬死真的不知道有人會半夜三更來摸營,說白天進行完一場以弱勝強的高強度對抗演習後,官兵都很疲勞了,昨晚十一點就全部趴下睡覺,由於人手緊張,連明哨都無法派遣,只好在營地門口入內五十米處設置了一道暗哨,哪裡知道經過白天的戰鬥就連暗哨也撐不住了,趴在隱蔽點睡了過去,直到聽到爆炸聲才趕緊爬起來細細端詳,晃眼看到營門方向有一羣鬼鬼祟祟的人影,沒有多考慮便直接開槍了,在這種情況下還不敢照人打,只敢對着地面打,誰知道那麼巧竟然會打中四個黑影的腿。
衆將校聽完吳銘的陳述,面面相覷均驚愕不已,心想這個哨兵的運氣也實在太好了點兒吧?連發四槍,槍槍擊碎來人的膝蓋,這得需要多好的運氣才能辦到啊?
按捺不住的錢大鈞氣得霍然站起,遙指吳銘,大聲質問:“簡直是顛倒黑白,滿口雌黃,那麼裡有這麼多碰巧?你敢說你不是蓄意而爲?”
衆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驚愕地看向失態的錢大鈞,不過想想又很理解,遇難的營長石慕方不但是錢大鈞麾下愛將,還是直屬特務團的第一高手,北伐時就開始追隨錢大鈞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曾在關乎黨國軍隊生死存亡考驗的龍潭大戰中隻身衝入敵羣,僅憑一把刺刀,連斃孫傳芳部精銳官兵三十餘人,可謂九死一生。
誰也沒料到,這位悍將沒有死在軍人歸宿的戰場上,卻死在安靜祥和宛若世外桃源的廬山,死在蔣委員長的眼前,而且死得這麼突然,這麼窩囊,實在是太冤枉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吳銘針鋒相對地說罷,冷冷地看了兩眼血紅的錢大鈞一眼,閉上嘴沒有再說話。
作爲主審官的賀國光見狀,只好繼續問道:“吳銘,還有個問題請你老實回答,之前你是不是知道特務團的某人對你有意見?”
“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
吳銘委屈地說道:“對抗結束集中點名後,屬下直接率部返回營地休息,吃了晚飯洗完澡就上牀睡覺了。至於至於從無交往的特務團的人,爲什麼會突然在下半夜襲擊我部營地,屬下至今仍然矇在鼓裡”
“剛纔在此等候諸位長官的時候,憲兵隊的兩位同仁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屬下也是滿頭霧水……按理說,哪怕對我真有什麼意見,也該是戰敗的警衛二團的兄弟不服氣,對我們別出心裁的戰術有看法,可是,這關直屬特務團什麼事?這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嗎?真讓人頭疼”
衆人聽完都愣住了
誰也沒想到吳銘竟然如此鎮定,如此的不卑不亢,回答得如此巧妙,錢大鈞再生氣,也不敢接吳銘這個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