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錦華堂 前排坐席
斯沃博達正在位子上目不轉睛地欣賞戲臺子上有聲有色的表演,青衣那曼妙的身姿,被粉墨遮都遮不住的美麗容貌,還有劃破空氣的水袖,就連發梢都染上俏色。
“您好,先生,有電話打給你,隨我來。”一位侍應生走到他身旁,因爲臺上正在唱戲,就俯下身於他耳邊細聲細語的。
斯沃博達瞥一眼侍應生,點了頭。侍應生就從自己的口袋取出一片葉子,再將葉子至於他桌上端上來不久的三才杯的蓋碗上。
“請。”
隨後他跟隨侍應生到前臺去,守在前臺的侍應生手中就拿着電話等着斯沃博達。
他接過,“你好。”
“斯沃博達先生,午安。”
頓時,斯沃博達臉上的神色豐富起來,“喔!白長官?午安午安!”
“白長官,你怎麼知道我在錦華堂?”
“噢...我聽說的,但我現在不方便過去,所以只能用電話這種失禮的方式跟你聯繫。”
“沒事沒事,我不介意的,我一直很期待你的來電的。是有什麼事嗎?”
“嗯,我有一事相求,我有一位老友,說想要來錦華堂看戲,但一直因爲工作纏身的緣故而無法實現,現在得以實現時,我卻身處北平,只能拜託你了,不知你是否能夠幫忙了我朋友的一樁心願?”
“當然當然,這種小事,我可以的。”
“那就謝了,這個時間他應該快到了,就拜託你來做他的嚮導了。”
“好!”
二人說好後,便掛斷電話。斯沃博達神經上有些奇妙的興奮感,對於未知的人和事。
街外一陣喧鬧,還伴隨着馬嘶聲,錦華堂門外停下了一輛馬車,那黑皮駿馬格外矚目,最引人眼球的是緩緩下來的紳士。
“斯沃博達先生?”
這口音,不是中國人?一身西裝,聲音也偏小,身高約5.7英尺(約171cm)。
“嗯,你就是白長官的朋友是吧?”斯沃博達伸出右手(俄羅斯有“左主兇,右主吉”的傳統說法)示意要握手。
“是,您能願意陪我一起看戲,感激不盡!”
“沒事,小事一樁,我也喜歡看戲,能有人一起觀賞,我也很是高興的!”
相握手過後,斯沃博達欲要鬆手,可這位友人卻遲遲沒有要鬆手的勢頭,還好像更靠近自己了些。
他的確更靠近自己了,鼻息愈來愈重,面前的紳士面上帶着癡迷的神色,那張消瘦的,憂鬱的臉龐,不斷迫近自己。明明小腿肌肉在發顫,腳跟仍穩穩的站立再原處,無法後退,甚至是一毫米。
鼻息停頓在脖頸,動作也是停滯不前,像是再前面些就是禁區。
兩人就如一座雕塑,定定的站立着,唯一在動的就只有血液和彼此的呼吸。
“Господин...(先生)”
如夢初醒。
他快速抽出手,臉頰上帶着靦腆,“十分抱歉,你身上的香味太迷人了,情不自禁...對了,我叫與謝野一郎。”隨後從口袋中取出一張名片遞去,“您是俄國人?”
“是的。”斯沃博達接過後才意識到自己沒給名片,匆忙從口袋中拿出一張來遞過去,好在與謝野沒有太在意,仍是笑容可掬的模樣。
斯沃博達掃了一眼名片,他居然是發明家,看這憂鬱的面龐,最初還以爲是什麼作家呢?他的氣質像是消極浪漫主義。
“你是香水店的社長?所以說你身上的香味是你們店裡的?”
這位紳士竟爲香水這一事如此激動?是遇到知音了嗎?
“沒錯。”他現在一定像個愣頭青,不然怎麼只會說出一些回答的話語?
與謝野聽到肯定後,臉上更加激動了些,就像是搭上了艘即將出航的海盜船。“我其實除了發明,還愛好調配毒藥,它們所擁有的致死威力也正是它們獨到的魅力。它使人擁有更多豐富的死法,幸福的死,悲壯的死,痛苦的死,還有悽美的死。這是一種美學!”
美學是研究人與世界審美關係的一門學科,即美學研究的對象是審美活動。審美活動是人的一種以意象世界爲對象的人生體驗活動,是人類的一種精神文化活動。
何爲美?這是美學這門學科所研究的基本問題。每位哲學家對這個問題都有着自己的看法。這也並非是一個簡單的問題,通過它可以輻射世界的本源性問題的討論。從古到今,從西方到東方,對“美”的解釋是複雜的。
他很少涉及“美學”這一領域,或者說他很少去思考這個。但如果非要他去想,那他覺得一定繞不開死亡。
他跟與謝野聊了很多,聊了相互對美的見解,他們都一致認同。
死亡是對美最高的詮釋。
死亡是連接上帝和不朽的一種幸福。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
“斯沃博達先生,能告訴我爲你們店裡調配香水的是誰嗎?”
“是我。我店裡的香水都是由我獨自研究調配出來的。”
與謝野瞪大雙眼,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涌上來,“你是怎麼調配出的?”
斯沃博達不好意思道,“這是一個瘋狂的過程,實不相瞞,我在研究的時候,特地鑽研過身上帶有體香的女性的洗澡水,日日夜夜的躺在花地裡。”
“哈哈哈哈!你是個有意思的人,我是最希望和你合作的。我配製的毒藥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出在香味,它無法使人最大限度的癡迷,而你的香水,令我情不自禁的親近你。你意下如何,能否與我合作?”
與謝野真摯的目光,和他身上的憂鬱氣息牽引或者是引誘着自己,也許就是他的憂鬱,使人幾乎無條件相信、靠近他。
他右手握拳,捶了下胸口,(捶胸這個動作應該用來表達忠誠),“好,和我合作的人中,我也是最鐘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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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 病房裡
白映棠在裡面等了好久纔等到陳怡然散步回來。
她剛進門,白就站了起來,剛想像平常那樣跟她發脾氣,“小然然,你怎麼...”
“滾啊!”陳怡然氣沖沖地繞開白,爬上了那白牀。
突然的一句髒話,讓她感覺到不對勁。“怎麼了?”
“那些醫生護士不讓我出院,說什麼查出我重度抑鬱症、躁狂症什麼的,煩死了,狗子還等着我回去!”
原來是這樣。
她早察覺到了,雖然在報告書中沒寫,但在相處中也足以明白。
“那...你還有什麼想法嗎?”她只感覺到喉嚨發酸。
“沒有吧不過那些人有點煩,一個個的都叫我去死,傻逼吧?”
白映棠的手不自覺地捏緊自己的衣襟,胸口悶悶的,少有的感覺。“小然然,你不要理他,這種人太討厭了,你不要聽他的...”
聲音也悶悶的,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陳怡然沒想到白的反應會這麼激動,抿着脣,“知道了知道了。”
“你沒事吧?”
“沒事啊。”
“你真有那種想法嗎?”
“想死不是很正常嗎?活着又沒意思,而且你不是也跟我一樣嗎?不用擔心,我現在還不想死,我也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真希望你跟我一樣怕疼,這樣你就能在想死的時候控制住自己了,她想。
她都這樣說了,都說自己沒事了,還能怎麼安慰?也開不了口說,“乖,那人最該死,不是你的錯,什麼都不懂的傢伙,命運不會眷顧傻瓜,他絕對會死的。”
這樣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得出這種話來啊。
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卻無法否認對摯友的生命,輕易否認他人生命的人,比劊子手更冷酷,我會翻遍一切典故來詛咒他。她這樣想。
“你除了破案還有什麼想做的嗎?”
陳怡然垂着頭想了一會兒,“我想寫小說,寫完後畫成畫。”
“我可以幫你,幫你離開,我可以幫你先轉院,暫時轉到上海的醫院後就可以出院了。”
“好,謝了。”
“對了,你想寫什麼小說?有想法了嗎?”
“在這裡的時候寫了一些了,給你看看。”她還是面無表情,但她的語調是上揚的,愉悅的,這就夠了。
在陳怡然翻找稿子時,白映棠全然準備好了。
該怎麼處理嘴碎的人呢?以“教唆”的罪名把他們打牢裡?不不不,乾脆都開個精神病證明吧,關進那紅磚地獄。
“找到了,你看看...咦,你幹嘛笑得這麼噁心?”
“誒,是嗎?”白壓不住嘴角上揚的那抹笑,那抹陰森森的笑意。“沒有吧,就是忽然想到件好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