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怎麼會來?”
半盞茶的時間,揚意終於是把心中的驚濤駭浪給完全的壓了下去。
“怎麼?爲師這纔剛來,就開始想法子趕爲師走了?”
揚意很想要像以前一樣,恨恨得咬牙,但是思及此刻的狀況,心裡又涌起了一股酸澀,連帶着聲音都顯得悶悶的,“師父是因爲我嗎?”
“是。”
璇璣子毫不避諱的講了出來。
揚意一愣,悄悄的垂下了頭。眼眶澀痛……八歲那一年自揚意被人追殺而死,她畫未苟延殘喘了下來,然後跟着璇璣子隱居雪嶺,儘管他有時候有些陰晴不定,但是對她這個徒弟,確是真心實意的好,這份恩情是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揚意知道自己永遠都償還不清。
“畫兒,何不試着放開?”
畫兒,只兩個字。
揚意的眼淚卻霎時決堤了。很多東西,很多感情這麼多年都沒有沒有人可以傾訴,她死守着這個不爲人知的驚天秘密,但就在這一刻被人如此輕易的揭了下來。說不盡的委屈立即將她湮沒。眼淚順着眼角緩緩流下,怎麼止都止不住。
一直以來,她都不知道應該把自己歸爲哪一類?說是人,可是她確是空有舒揚意的身體;說是孤魂野鬼,可是她現在又是真真實實的活在太陽底下的。揚意一直都認爲重生之時的那聲畫未是出於自己不甘心的幻聽,原來不是,原來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不說而已……
“師父,畫未放不開,亦不想放。”一字一字,揚意聽見自己是這麼答的。可是她卻不敢去對上他了然的眼睛,只能埋着頭,讓淚水染在被子上。到最後,她只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而後是一雙微涼的手落在了她的腦袋上,安撫似得把她凌亂的髮絲給一點一絲的撥理順暢了。
“可要爲師幫你?”似乎是有過一些猶豫,隔了很久璇璣子才輕輕開口。
這一刻揚意終於是敢擡起臉,靜靜的注視着那一雙透着清輝的雙眼,堅定的說着:“師父,我想自己處理,您別插手。”最後,又輕輕的添了兩個字,“好嗎?”
不讓他插手,原因是她與宇文淵是滿城的血債私仇,她不希望再捲進與此無關的無辜之人。尤其是自己的師父。這份恩情,恐怕是老天爺補償給畫未的。她何其幸,能遇上他。而且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家,有多少人是可以在參與了之後還能全身而退的呢?她不願看他爲了她而涉足塵世,像璇璣子這樣被人人傳說的世外高人,就應該呆在雪嶺上,閒來無事煮酒彈琴,觀觀星象,亦或是醫病救人,而不是陪她來過這一種事事算計,步步驚心的日子。她不要他牽扯其中。
璇璣子終究是妥協了,妥協在她的那句話中。
“師父,我要真的是熬不下去了,會向你求救的。”
***
“娘娘,徐太醫前來請脈。”
揚意認得這聲音,是千重殿的侍女,宇文淵把她帶到千重殿來的時候並沒有將傾卿和環翠一併帶上,只是隨意的從千重殿撥了幾個過來。現在徐太醫過來,恐怕是得知了她已經清醒的消息吧。
“進來吧。”
“老臣恭請瑞妃娘娘聖安。”
“起來吧。”揚意懶懶的躺在牀上,順便將一隻手伸出了帷幔之外。醫毒自古不分家,即便是她沒有璇璣子那般高明的醫術,她也還是可以爲自己斷脈的。
聞言,徐太醫一聲謝恩過後,便走至牀邊,搭上脈搏,細細的把着,卻忽然驚詫的雙目大睜,一臉的不可置信,“娘,娘娘,您,您這是……”
“如何?”揚意展脣一笑,其實她心裡是明白的,璇璣子是用藥打通了她之前早已經漸閉的五識,所以她纔會這麼快的醒來。可是徐太醫卻是不知情,見她醒來。本已是驚詫,現在卻更是驚訝於她的脈象如此之穩。
徐太醫顫顫巍巍的躬身行禮,“娘娘,您的鳳體以大好,只需靜養便可。只是……”徐太醫一陣遲疑,隨即越發的恭敬,“只是可否請娘娘告知,是否服用了什麼靈丹妙藥呢?”
“這……”揚意斂眉一笑,大好?恐怕是這輩子都好不了了。“本宮亦是不知,只之今晨醒來已是渾身通暢。”
“娘娘,老臣再爲您開張方子做調理只用。”
揚意輕輕的應了一聲,便不再打理他,而徐太醫顯然也很有自知之明,帶了一名宮女便去太醫署抓藥去了。
揚意依舊是靜靜的躺在牀上,其實通過層層疊疊的帷幔,揚意可以隱約看見他臉上那明顯不太相信的表情,可是若她不認,誰也不能來讓她說出璇璣子曾經來過的事實。
“皇上駕到——”
層層疊疊的尖細嗓音就這麼的透過帷幔傳進了揚意的耳中,她輕輕的低嘆了一口氣,終於是來了。原本她是以爲在聽到徐太醫的彙報之後就應該來了的呢。
纔出偏殿的大門,就看到宇文淵邁着輕緩的步子向這邊走來,他那一身素白的輕紗衣衫襯着這初升的朝陽有幾分不真切。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見揚意屈膝優雅的行禮,宇文淵微微的眯起了眼,隨後上前兩步,扶起了半跪着的揚意,莞爾一笑,如玉的聲音響了起來:“愛妃大病初癒,還是快快起來吧。”
揚意垂眸淺笑,嫺靜答道:“謝皇上。”
揚意任由着他攬着她的腰肢往偏殿內走,任由着他微笑着越來越近,然後她聽到他雅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愛妃,尊師璇璣子大師可安好?”
宇文淵的嘴角帶着柔和的笑,他的整個人就像是月光下的漢白玉,目光之柔和,幾乎讓人沉溺其中。只是他的那一雙眼卻是讓人看不透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愛妃,尊師璇璣子大師可安好?
那一瞬間,揚意的表情有些驚詫。原來在她醒來的這段時間,他沒有急着來她這邊,是爲了徹查她的底細去了。揚意是知道的,在臨下山之前,師父爲了自己能在江湖上過的灑脫快意一些,是有作打點的,但是名號卻是璇門的少主。可是揚意不知,宇文淵是如何知道自己就是那璇門的少主的。
“愛妃?”
揚意輕斂了雙眸,收起了眼中的驚詫,然後一臉嫺靜淡然的笑意,“臣
妾替家師謝過皇上的記掛,家師一切安好。”
既然他已經查到,若是否認的話,那麼之前自己所以的努力便都白費了,尤其是自己……自己還……
腦海中忽而又閃過師父那一張清俊的臉上佈滿了揶揄的笑意:“用一時歡愉換得流光短暫,意兒,你說這樣的人傻不傻?”
她還記得她當時的回答,只一字,“傻。”
而他沉吟片刻,又繼續問道:“若是你早識此蠱,還是選擇這樣的方法嗎?”
“會!”揚意是這樣毫不遲疑的回答的,可是那嘴角的嘲諷卻是看的人異常的心疼,“師父,你說畫未傻不傻?”
璇璣子深深得看了她一眼,彷彿那一眼可以穿透揚意的皮囊,看到她內裡的靈魂,看得她即心驚,又無可奈何。隨後便轉身離去,只剩下揚意對着他早已消失不見的背影空念着:你說畫未傻不傻?傻不傻?……
宇文淵嘴角的笑意不改,不動聲色地看着她應答自如,他笑道:“愛妃如此聰慧秀敏,難怪得璇璣子大師如此愛護,朕必定是要好好寵愛愛妃,以彌補這段時日的照顧不周。”
揚意依然在笑,“皇上您對臣妾已經是多加愛護,臣妾受寵若驚。”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順着他的話回着,腦中卻在飛快地思索,宇文淵,可有見過璇璣子?若是見過,也必定是不會得到什麼消息的,這一點完全是可以放心的,師父既已應下了她不再幹涉此事,那就必定不會再管。可是最爲關鍵的就是,這個時候宇文淵來跟她談論璇璣子,是想要做什麼?
宇文淵輕笑道:“外面風大,我們還是進去吧。”
聞言,揚意卻是停下了腳步,一臉溫柔,“皇上,臣妾想要回華裳宮了。”
“哦?”他斜飛入鬢的眉頭一挑,略顯邪肆,“在這千重殿,愛妃可是有何不順心的?若是有,朕定會爲愛妃你做主。”
揚意清淺的微搖着腦袋,“回皇上,臣妾並未有何不順心,只是臣妾昏迷十日,頗爲思念而已。”
“那朕便爲愛妃準備步攆吧。”
聞言,揚意些微一愣,她沒有想到宇文淵會這麼輕易地放她回去,她甚至是都已經想好必回不可的原因,卻是沒有用上。
“臣妾謝皇上恩典。”
揚意遣退了了那些送她回華裳宮的人,漫步在花繁似錦的御花園內,此刻她卻覺得這一次一場的蕭索。有何花能花開不敗,獨留繁華於世?
就像醉今朝一樣,只在初夜時發作。如若一輩子堅守貞潔,則與常人無異,足可安度此生。但若是……那便是催命的符咒!蠱發三次便身亡,此乃第一次蠱發昏迷,若非璇璣子及時出現幫她壓制了體內的蠱毒,現在的她恐怕還是昏迷,就算是醒了也是五識漸逝,這與廢人有何區別?她現在是否是該慶幸,此刻的她與常人無異,只是內力盡失而已。
揚意想笑,想要將心中那漫天的虛無驅逐出去,可是有人卻偏偏不讓她如願,只那一聲,便徹底的打消了她現在所有的心思。
“咦,那不是瑞姐姐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