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寧衛西行,需要經過哈剌溫山和瀚海沙漠中間的狹長地帶。
這一片,大慶朝廷的影響已經很薄弱,東邊是海西金部,西邊則是靺鞨、韃靼、羌胡長年混居爭奪之地,這東西關聯的狹長線路,就成了三不管地帶,進而聚集了大批的窮兇極惡的悍匪兇徒,有傳言,這條南接沙漠,北連山地的狹長地帶,大大小小聚集了幾十支山匪土匪騎匪。是以,很少有人肯從這裡行走。
江夏與徐襄分道而行,徐襄也曾聽聞過這條通道的兇名,自然爲江夏的安全擔心,於是,他讓人遠遠地輟在江夏後邊,跟着她往西去。
泰寧衛臨近關內,人口漸漸稠密起來,已經不想努兒幹那般人煙稀少,幾十幾百裡不見炊煙。
江夏到了第一個村莊,就將成慶帝派來隨行的護衛們打發了。
她將自己在努兒幹得的藥物交給那些護衛們,讓他們帶了藥物回京覆命。只讓他們轉告成慶帝,藥物的功效、配伍宜忌、適應病症、用法用量等等,她都做了詳盡的文字說明,讓成慶帝交待給王太醫等人斟酌商量着用藥即可。
至於她自己的去處,也想那些護衛們交待了清楚,她要西出瀚海,去一趟珂林貝爾城,探望一下福安公主,再回京師。
經過大半年的共處,護衛們對這位女太醫性格頗爲了解了,知道她打定了注意,就輕易不會動搖了。於是,略一商議,也就拿了藥物,直接回京城去了。
江夏這邊,就剩了彤翎和程琪兩個人相隨,連沈琥都被她留在了泰寧衛。
從這裡,江夏亮出了郎中的招牌,一路西行,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走過去,先是平地,接着是丘陵,進而是高山峻嶺,溝壑延綿,她卻一直如一名普通郎中一般,一路向西,遇到病人就看病,遇不到病人就繼續趕路,竟沒遇上傳說中窮兇極惡的悍匪兇徒。
徐襄遠遠地看見江夏打出了郎中招牌,也就停止了追隨,默默目送她漸行漸遠,他才撥轉馬頭,一路往京城去了。
京城,皇宮,景妱娘一直有些氣弱,懷相不好,吃飯休息都有些不好,時間久了,曾經豐潤美麗的容顏日漸枯槁,原本豐滿圓潤的身體瘦成了皮包骨,只有突出的肚子大得嚇人,那樣子,乍一看,甚至讓人不可遏止地會生出一種錯覺來:景妱娘是被這超大的肚子給吸乾了去!
進了九月,天色漸涼,京城裡早晚也漸漸有了些寒意。大部分人都穿了夾衣,景仁宮裡,景妱娘由兩個丫頭攙扶着,顫巍巍喘吁吁地走出殿門,站在廊檐下眺望藍天,她身上緊緊裹着厚重的裘皮,卻仍舊覺得寒意從骨髓裡往外滲出來,讓她下意識地抱着肚子,佝僂了脊背。
廊檐下,一盆盆珍本菊花開的正盛,黃的金絲菊,粉的玉樓春,紫紅的勳貴人家,還有淡綠色的綠萼菊花……擠擠挨挨着,生生在這瑟瑟的秋風中,攢出一片繁花似錦,看來景妱娘眼中,卻總覺得滿心淒涼。
她雙腿發軟站不久,略略一站,就在廊檐下的矮塌上靠着坐了,一邊把玩着手中的一個琉璃瓶兒,一邊凝視着那菊花,思緒飄搖,彷彿又回到了臨清城、同知府,她設了賞菊宴,邀請臨清府的閨秀做客,賞菊連句吟詩作賦……
那一片奼紫嫣紅、爭妍鬥彩中,獨有一人,總是那般清淨素淡,悠閒無爭。她愛菊花,也愛美酒,賞着菊,自斟自飲的酒意上來了,她也會忘形得意,隨口吟一首,就是空前絕後的佳句。
她寫的那一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讓萊王世子親手錄了,據說就掛在他的書房臥榻帳內。以至於,爲了她,拿那麼大的戰功,只在御前求一個‘按自己的心意選妃’!
她寫了那一句‘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博得了趙四公子擊節讚歎,以至於,趙四公子已經二十好幾,卻仍舊不提婚事。
……她好像還寫了好幾首詩詞,每一首都驚才絕豔,驚世駭俗,景妱娘心中仍舊嫉妒,也仍舊欽佩和羨慕,卻已經沒有精力多想了。她的身體支撐不了她的行動,甚至連多想一些事情都撐不住了。一片嫉妒一片欽羨中,她不受控制地閉上了眼睛,昏沉沉睡過去。
她總是想醒的時候醒不了,想睡的時候睡不安。不過盞茶功夫,她就霍地驚醒,猛地睜開了眼。
驚恐地看着藍天片刻,轉回神,景妱娘疲憊至極虛弱至極地開口,詢問:“可有了江太醫的消息?”
跟着她的柳芬低聲道:“娘娘寬心,剛剛傳回來的消息,徐大人已經進了關,想必再過三兩日就能到京了。”
“徐大人?徐襄徐二爺麼?”景妱娘心裡一陣明白一陣糊塗的,只努力想要睜開眼睛,“他與江太醫在一處?”
柳芬連忙答應着,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斗篷,低聲道:“據送回來的消息說,江大人與徐大人在關外相遇,之後一路同行。”
“哦,她終於還是跟了徐二啊……”景妱娘嘆息一聲,閉着眼睛露出了一抹笑來,又一次昏睡過去。
柳芬再次替她拉了拉斗篷,轉回頭,飛快地抹了把眼睛,卻無法遏制洶涌而出的淚水。姑娘這樣子,太嚇人了,這哪裡是懷孕,分明是一命換一命!只是,誰也不敢想,娘娘拼盡了性命懷的這個孩子,可否順利生產下來……
隔天,又到傍晚時分,金烏西沉,玉兔東昇。
景妱娘勉強喝了一盞蔘湯,就累得伏在軟榻上歇息。
不過盞茶功夫,景妱娘突然一聲驚呼,一直懨懨的她突然坐起身來,一手緊抓住軟榻的圍子,一手用力地抱住了自己巨大的肚子,連連吸了幾口氣後,顫聲道:“快,快,我要發動了!”
柳芬等人連忙上前伺候着,同時吩咐了人去將早就住進了景仁宮候着的接生嬤嬤傳進來,景妱娘瘦弱的身子微微顫抖着,那隻瘦的關節突出的手緊緊地握着圍欄,拼命地張着嘴喘着氣,彷彿離了水,瀕死的魚!
接生嬤嬤來的極快,匆匆衝進來就去脫景妱孃的裙子,手伸下去,大把的血掏了出來,那白綾子挑線裙子幾乎全部染紅……
“不好,水未破,血先下來了!快讓人去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