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春到郵局發了信轉身,到了理髮店門口,王家棟催其他人說:“走啊,陳春來了,都到我家裡去。”

於是,陳春和表叔、表嬸娘、王家棟夫婦一起到王家棟家裡去,趙秀萍也一起走的。都是步行,走一段街道,再走約一里路的國道,分岔路口轉走鋪小石子的簡易村道,約走了四里路,到了王家棟家鄉的村子了,又到分岔路口處,表嬸娘對陳春說:“陳春,你先到王姨父家裡去,我和表叔先回我孃家有事,等下再到王姨父家裡來玩,你和秀萍一起走,秀萍的孃家挨王姨父家不遠,秀萍回孃家要經過王姨父家門口的。”

表嬸娘說後,她兩口子分路走了。陳春只好隨王家棟夫婦和趙秀萍一路去。再走約一里路,到王家棟的家門口了,王家棟的家,是一棟三間正屋連着一間偏屋的紅磚青瓦平房。陳春隨王家棟夫婦進了屋裡。劉姨兒一面請陳春坐,一面去倒茶;王家棟給陳春遞煙,陳春禮貌微笑擺手說不抽菸的。劉姨兒倒茶來了,陳春接過了茶。此時,外面的天氣不知不覺陰了,農曆二月的天氣,天陰了,人坐在屋裡還是有些嫩寒。陳春是坐在堂屋裡的,王家棟請陳春到火坑屋裡去坐,王家棟又到外面拿了木柴來把火坑裡的火發燃,火苗燃起來了,小屋裡也暖和了。陳春沒看到趙秀萍,於是笑問道:“劉姨兒,秀萍沒進屋裡來麼?”

“秀萍啊?她剛纔回她孃家去了,她等下來的。她孃家就往這條路下去不遠,離我家差不多一里多路,我們是同一個村子,不同一個組。她剛纔同我說了,等下就來的,你先坐。”劉姨兒說。

劉姨兒到廚房忙去了。王家棟也在忙家務。陳春獨自在火坑屋裡坐,一會兒,劉姨兒端來一碗熱騰騰的年粑粑,這年粑粑是糯米加粘米做成的,切成塊,用水煮熟;劉姨兒還特給陳春煮的年粑粑裡煮了兩個雞蛋,她說:“陳春,已經中午了,你也餓了,來不急煮飯,中午我們先吃點年粑粑,等下早點弄晚飯吃。”

陳春一面接過年粑粑,一面說:“我早飯吃得遲,還不餓。年粑粑很好哇,現在農村裡中午都吃年粑粑啊。”

一會兒吃完了年粑粑,王家棟出門去了。劉姨兒到火坑屋裡來陪着陳春坐,她一面用鐵火鉗理了理火坑裡的火,一面和陳春說閒話,她說:“秀萍等下快來的,我外甥女婿死後,她大半時候都住在孃家的。”

陳春問:“她不住在縣城家裡麼?她之前在縣城裡沒工作麼?”

劉姨兒說:“她不願意天天住在縣城家裡,她說走進她自己的房間裡就感到傷心。她在縣城裡也沒有吃國家糧的工作。她之前是農村戶口,我外甥女婿也是農村戶口,她婆母也是農村戶口,就只有她公公是國家幹部。我外甥女婿之前也沒栽田種地,他到處做生意,賺了錢,後來,和他爸爸一起在縣城裡買了地皮修了樓房。才一家人搬遷到縣城裡的。”

“秀萍已經住在縣城裡了,習慣了城裡的生活,她若再婚,她肯嫁到鄉下麼?”

“她肯的,她先前很會幹農活的,她讀書不大,初中沒畢業,停學後一直在農村裡。後來嫁到周家,周家一開始也是在農村裡,周家是半邊戶。她爸爸就要她嫁到鄉下,她爸爸說:農村裡的女兒,就嫁到農村裡的家庭去。秀萍自己也說過,不在乎嫁到城裡還是鄉下,只要男兒人品好,心腸好就行。”

陳春和劉姨兒說了一會兒閒話,忽然,趙秀萍跨進門來了,後面跟進一對中年男女和一個老婆婆。中年男女都約五十歲上下,老婆婆約七十來歲。劉姨兒連忙招呼,並稱姐姐、姐夫;稱老婆婆爲姑媽。劉姨兒又對陳春介紹:“陳春,這就是秀萍的爸爸和媽媽,這是秀萍的婆婆;也是我的姑媽,———我姐夫也是我的親表哥。”

陳春連忙微笑着客套招呼,並稱叔叔、嬸孃、婆婆。秀萍爸、媽及婆婆也連忙笑着點頭應和。都落了座,劉姨兒都篩了茶,熱鬧閒話一會。王家棟從門外面進來了,他提着一瓶酒,他剛纔去買酒去了的,他和客人打了招呼後,把酒瓶放進裡屋去。王家棟從裡屋出來看了看火坑裡的火燃得不夠旺,他趕急又到外面去弄柴,他抱了幹木柴進來,堆放在火坑裡,用火鉗理了理,火燃得更旺了,小屋裡更暖和了。

劉姨兒到廚房忙去了。火坑屋裡,王家棟指着秀萍爸對陳春介紹說:“陳春,這是秀萍的爸爸,我的姨姐夫。他是有文化的人哩,教過兩年書,後來,在大隊(後來改成村)做了二十多年的副支書,這才退休。現在人家還稱他趙支書。”

陳春微笑道:“哦,叔叔是村裡的老幹部,還是老教師呀。”

趙支書說:“我年輕時候,當過兩年民辦教師,後來一直在村裡工作。”

趙支書喝了兩口茶,又說:“陳春,你今日和秀萍見面的情況,秀萍剛纔都同我說了。首先,我表示歡迎你。我看你儀表堂堂,和我女兒秀萍蠻般配。我也聽說,你現在談了一個女朋友,你父母不太滿意,你自己也模棱兩可。婚姻的事,雖然你們年輕人自己做主,大人的意見只能做參考,但是,大人的意見也是蠻重要的。對於秀萍,她的情況,她姨兒、姨父都同你說了。我的意見是,如果你願意和秀萍談,秀萍也願意和你談,你們兩個情投意合,我是表示支持的。你們都不小了,都是孩子的爸和媽了,你們面臨的是再婚。婚姻的事不能當兒戲,都必須要坦誠。”

陳春笑着說:“叔叔到底是老教師、老幹部,您好健談哦。我把我的情況說一下,我是離婚了的,什麼原因離婚?一言難盡,我也不想多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秀萍,我看她是個很不錯的女人,長得如花似玉。我想,叔叔教育的女兒,一定很嫺淑,通情達理的。但是,我不能瞞叔叔,我目前確實談了一個女朋友,名叫張佳華,……”

陳春把自己和張佳華的戀情簡述了一遍,最後他說:“叔叔,對於秀萍,我說實話,我是蠻喜歡她,但是,我也不能見異思遷,我更不能腳踏兩隻船,所以,我和秀萍只能做朋友。”

正說到這裡,表叔、表嬸娘進門來了,都手裡拿着雨傘。王家棟連忙起身招呼,並請坐;王家棟說:“外面在下雨麼?你們都拿着雨傘?我剛纔買酒去還沒下雨的。”

表嬸娘說:“外面在下濛濛雨。”

王家棟給表叔遞煙,又順着給趙支書遞煙,他知道陳春不抽菸,也要禮貌的給陳春遞煙,陳春仍說不抽菸;秀萍連忙起身去幫忙給客人倒了茶。都坐下了。劉姨兒過來和客人打招呼,劉姨兒對錶嬸孃說:“妹兒,你們兩口子剛纔來呀?說好今日來打牌的。”

表嬸娘說:“我是準備早點來打牌的,剛纔我侄女兒回了孃家,我又陪侄女兒,在我哥嫂家裡吃了中飯,又陪侄女兒說了一會兒話,這纔來的。”

劉姨兒又對王家棟說:“早晚飯弄熟了,客人都來了,趕快去擺桌子準備吃飯。”

表嬸娘說:“現在纔到下午四點半鐘呀?就吃晚飯麼?”

劉姨兒說:“剛纔中午我給陳春煮的年粑粑吃的,年粑粑當不得正食,陳春肯定又餓了,我才弄早晚飯的。”

陳春客套說道:“年粑粑好吃,我現在還不餓。”

王家棟說:“飯弄熟了,反正客人都來了,就吃飯嘛。”

王家棟說後和劉姨兒到廚房擺飯桌去了。

吃飯喝酒完畢,大家又都回到火坑屋裡來坐,閒話一陣。趙支書又對陳春說:“陳春,我聽你說話,文文雅雅,你是個讀書人。剛纔吃飯之前你說得好,你不願意見異思遷,不願腳踏兩隻船,你實話實說了你和張佳華的戀情,說明你是個人品很好的男兒,我蠻看好你。但是,根據你自己說的情況,我做爲長輩,我說,我不看好你和張佳華,理由有兩點,第一,她說不生孩子,這一點,我們做大人的都會想不通;第二,你的父母,和你的親戚都不同意,你也很爲難的。”

表叔說:“趙大哥,你說得對,陳春是個讀書人,他高中畢業,他看過好多書,他蠻有文化。”

趙支書說:“讀書人好哇,在農村裡,我也算是有文化的人。”

王家棟說:“陳春,我聽你表叔說,你很會寫毛筆字?秀萍爸爸也很會寫毛筆字的,你們兩個以後切磋切磋。”

劉姨兒說:“陳春,你還念那個張佳華麼?她根本不適合你的。”

王家棟說:“陳春,張佳華我認識,她真的不適合你,你應該選擇秀萍,你和秀萍的性格肯定合些。”

趙支書說:“陳春,我們初次見面,我對你的印象很好,你儀表堂堂,溫文爾雅。如果你選擇秀萍,我是同意的。”

表嬸娘說:“陳春,你自己考慮,我也贊成你和秀萍。”

王家棟說:“還是讓他們兩個年輕人自己表一下態。秀萍你說說看?”

秀萍一直都是沉默不語,此時,她正微低着頭,看着火坑裡正燃得旺旺的火,火光映紅了她的臉,她忽然說道:“我說什麼呢?他喜歡張佳華,我又不能勉強他。我只說一句,我不會比張佳華差。”

劉姨兒說道:“你比張佳華強些,哪裡會差?”

婆婆說:“我孫女兒,是我們村裡有名的美女。”

秀萍媽說:“人家都誇我秀萍是我們村裡的村花。”

劉姨兒笑道:“確實是村花,我們村裡找不出第二個比秀萍漂亮的。”

王家棟說:“陳春,你還猶豫麼?我要是你,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秀萍。”

陳春沉默片刻,說道:“我和秀萍都先考慮一下吧。看緣分。”

陳春看窗戶外面,不知不覺已入薄暮。他對錶叔說:“表叔,你不是說王姨父家有石榴樹苗麼?我們去挖樹苗嘛。”

王家棟說:“陳春,天都快黑了,又下濛濛雨,不好挖,明天早上起來挖。”

陳春又說:“表叔,我們今日不回去麼?”

趙支書說:“不回去,現在我們安排打麻將。”

劉姨兒勸陳春道:“陳春,回去做什麼?本來是來玩的?陪秀萍玩。我家裡有的是牀睡。”

表叔也說:“陳春,今日不回去。”

表嬸娘說:“我建議,晚上打牌不要打太晚,明天白天還要做事的。我們定時間,最晚就打到晚上十二點鐘。”

劉姨兒說:“剛纔晚飯吃的早,等下打牌餓了,我給你們下面吃,我家裡還有面的。”

王家棟趕快去安排麻將桌,安排好了,於是,陳春、趙支書、秀萍、表叔四人先打麻將,表嬸娘在旁邊看,她等着輪換。

不知不覺,時間到了半夜十二點鐘,表嬸娘說,時間到了,散場。陳春輸了二十塊錢,他平時很少打牌,他把打牌當娛樂,要散場時,是輸是贏他都不在意的。

秀萍媽和她婆婆早就回去了,因爲家裡隔得近。麻將散場了,趙支書也告辭要回去。劉姨兒留秀萍在她家裡睡,秀萍留下了。趙支書獨自回去了。

劉姨兒的兒子當兵去了,女兒嫁了,在鎮上開理髮店。平時,家裡就她兩個老。劉姨兒給大家弄熱水洗臉泡腳後,然後安排睡覺,表叔和王家棟睡,表嬸娘和劉姨兒睡,秀萍一個人睡,陳春也是一個人睡。

陳春被安排在劉姨兒的兒子房裡睡,她兒子是去年當兵去的。陳春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又在胡思亂想,腦海裡一會兒閃現張佳華,一會兒閃現趙秀萍。折騰了好一會,他才終於朦朦朧朧睡着去,他在做夢:他夢見和張佳華在一起,像是洞房花燭夜,他和佳華正在柔情蜜意,正雙雙渡入愛河,忽然發現牀上又睡一個人,揭開被子看時,竟是趙秀萍。張佳華立即感到無地自容,一怒之下,棄了陳春拉開房門飛跑出去。“佳華,佳華!你聽我說……”夢中的陳春急忙去追,猛然腳下一跌,夢驚醒了。牀上的被子也一半掉下了牀。

陳春做夢醒了,還是不夠清醒,一時間不知道此時是睡在哪裡?無端覺得心裡一絲悲慼。完全清醒了,想想剛纔的夢境,應該是睡前心思雜亂所至。他坐起身來,拉亮電燈,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鐘,夜,還在深沉寧寂中,夜風兒從窗隙透進房裡來,涼絲絲的,他拿絲棉衣披在身上。他一時間沒了睡意,心思又紛亂起來,他在想:和張佳華約好了,定於這農曆二月十八日她到他家裡來過門的,只有兩天了,而自己現在卻睡在趙秀萍的姨兒家裡,父母和表叔、表嬸娘都勸他和趙秀萍,趙秀萍的親戚們也在勸他,自己到底該怎樣處理這些事?

他又想張佳華,她漂亮,熱情;她不肯生孩子,她有些傲氣;他又想趙秀萍,她美麗,看起來柔情似水;她有點內向,不愛多說話。

他胡思亂想一會,勸自己,堅持,堅持和張佳華,不生孩子就不生孩子。他重新躺下去睡。

天亮了,陳春醒來後,他坐起身來,看了看窗戶外面,那披滿新綠的樹上,已被太陽披了一層金色的光彩。今日晴天了。他看了看手錶,已是早上八點多鐘了,他急忙穿衣起牀。王家棟跑到房間來喊他吃早飯。他穿好衣服出房門,到了廚房,看到秀萍早就起牀了,她正在廚房幫着姨兒忙;表叔和表嬸娘也起牀了,正在打水洗臉。秀萍給陳春打來了洗臉水,陳春接過洗臉水,他笑着說:“秀萍,你也是客呀?還給我打洗臉水?”秀萍嫣然笑了一下,沒說什麼。陳春洗臉去了。他洗了臉,秀萍又過來要幫潑水,陳春不讓,他趕忙自己去潑水。

王家棟在擺飯桌。趙支書和秀萍媽、秀萍婆婆進門來了。趙支書對陳春笑說道:“陳春,昨晚上還睡得好不?”

“還睡得好。”陳春笑道。

吃了早飯,王家棟拿鋤頭帶着陳春和表叔去挖樹苗。到了他屋旁的圍經林處,王家棟指着一株大石榴樹說:“我這株石榴樹,是品種最好的,開的花是紅色的,很好看。結的果又大又甜。”

王家棟指着那邊一小片樹苗說:“這就是石榴樹苗,兩年前,我一個朋友告訴我的育苗技術,我的那株大石榴樹的種子育的苗,品種最好。我的技術還不好,也沒怎麼培管它,兩年了,樹苗最高的才四十公分。你們選擇着挖,我送給你們一人兩株。現在春季,不帶土也能栽活的。”

表叔問:“給你多少錢一株?”

“不要錢,送給你們的。”王家棟說。

表叔拿了鋤頭開始挖,他挖了四株,和陳春一人兩株,然後拿了樹苗回到王家棟家裡來。

陳春和表叔兩口子都要回去了,他和表叔手上拿着石榴樹苗告辭大家準備走,沒想到,秀萍竟然送他們。陳春心裡想,秀萍是送別他。秀萍送陳春等到了分岔路口處,她不送了,然後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