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紅蓮之火(6)

林荊介踩在血紅色的花海中央, 小腿被淹沒了。他漫無目的地走遠,像是浸在火焰中的遊魂。

他捧起一紮盛開的紅色花朵,詭異地笑着把花遞到林茯神面前。

紅色的火焰在眼前不停燃燒, 火苗圍着他肆意舔舐, 他一半身體已經被火焰淹沒。

他的脣在輕輕翕動, 像是在對她說什麼。

林茯神猛然猝醒。她下意識往窗外望過去, 那裡除了月光射進的光芒外, 沒有任何人影。她捉捉自己的臉,想不通自己怎麼又做了這樣的夢。

自從眼睛好了之後已經有十多天沒見過林荊介,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她起初有些討厭林荊介, 因爲他害她眼睛出事。但是那麼久沒見到他,她的氣也消了, 開始想念起他的好來。

蘇樂南會偶爾帶林荊介的消息過來看她。不過翻來覆去也就只是說林荊介整天躲在房間裡不知道在做什麼, 叫他去玩也不去。還說林荊介變得很奇怪, 幾乎都不和他們說話,甚至還經常頂撞長輩。

蘇樂南對自己很好。林茯神知道她以後要嫁給他, 所以她對他還是挺喜歡的,雖然沒林荊介那麼喜歡。

肚子在這時叫起來。她揉揉眼睛想下牀去叫採青採離她們給她做吃的,就聽到窗外有人在敲窗扉。

是林荊介!

她欣喜地跑過去,卻發現打不開窗戶。林荊介朝她用手指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她, 再用手作出一個走路的姿勢, 就爬下去了。

林茯神明白林荊介手勢裡的意思, 偷偷摸摸地去觀察房門外的動靜。確定沒有人, 她輕輕打開房門再關上, 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跑出屋子。

順着林荊介會經過的地方找去, 發現林荊介已經站在庭院裡的曼珠沙華花海等她。像快被那紅色火焰吞噬般,他小小的身影就淹沒在中央。

似曾相識的場景。

林茯神沒有多想,十多天的思念讓她不顧一切地飛奔向林荊介。

林荊介叫住她:“茯神,不要過來!”

快要踏進花圃裡的林茯神聞言頓住腳,可憐兮兮地問:“爲什麼?”

林荊介朝她甜甜的笑開來:“因爲這些花曾傷害過你,我不能讓它們再一次傷害你。”

“哥哥……”林茯神想說,她纔不怕這些花。更何況,她想和林荊介抱一抱,想再和林荊介一起在花海里奔跑聊天,分享美味的食物。

但是林常生告誡過她,不許和林荊介再有來往,更不許碰庭院裡的花。

她很奇怪,也搞不懂大人的世界。她和林荊介是兄妹,怎麼不可以有來往?

“茯神,我想過了。我要輟學,帶你離開這個沒有任何自由的家裡。”林荊介與她隔着一段距離,很認真的對她說道。

林茯神呆呆地重複着他的話:”離開這個家?”

“嗯,到沒人可以打擾我們的地方去。我們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不用再理會他人的做法和眼光。”

“不用理會?”

“是的,我們可以永不分離。”

林茯神搖着自己小小的腦袋,說:“ 那南哥和鬼白呢?我也想和他們在一起。”

“不,那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的世界。我當你的丈夫,你當我的妻子,可以幸福快樂的度過每一天。”

林荊介彎下腰採了一束曼珠沙華,伸手遞向林茯神,脣在微微翕動,“跟我走吧,茯神。”

林茯神才幾歲的孩子,聽不出他語句裡迫切的期待。她聲音很尖細,也很認真:“哥哥,爸爸說,兄妹不能結婚。雖然我很喜歡哥哥,但是不能嫁給哥哥。”

林荊介手中的花朵跌入花叢裡,“你是不願意跟我走嗎?”

“別離開這裡。哥哥,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林荊介怔怔地自言自語道:“是嗎?連你也站在他們那邊。原來都是騙我的,說什麼要嫁給我,當我的小花貓,都是騙我的。”

林荊介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

林茯神一怔。他這樣的笑容,在夢裡見過好幾次。

“茯神,你知道嗎?彼岸花還有一個花語。”

那樣的笑容讓林茯神很害怕。她不認識眼前這個大男孩,那不是她所熟識的林荊介。

穿着黑色衣服的林荊介揚起那詭異的笑容,緩緩摘下一朵盛開的曼珠沙華放到脣邊輕輕吻了吻:“它們也被稱作紅蓮之火,會焚盡所有罪孽之人。”

“哥哥?”

“再見,茯神。若你能活下來,等你長大後,我會再來接你。”林荊介說完,很快沒入花海里。

因爲身高的問題,林茯神看不到林荊介消失的方向。她顧不得林常生的告誡,飛快跑向林荊介剛纔所在的地方。

茫茫的血色花海很快淹沒了她大半個身子,但林荊介的身影已經再也找尋不到。

採青和採離的聲音此時在不遠處響起:“二小姐,你在哪裡?二小姐!!”

被採青和採離她們發現帶回房間後,林茯神發現房門前放了一朵非常鮮豔的曼珠沙華,像是剛被採摘下來的。

採離把花拾起丟掉,還皺眉道:“也不知道是誰的惡作劇,在所有人的房間門口都別了一支彼岸花。”

採青端來林茯神喜歡吃的蘋果,邊洗好邊遞給已經坐在牀邊發呆的林茯神道:“可不是。剛纔我去老爺他們那裡也發現有這些花。你說這家裡那麼大,人人都知道那些花不可以帶進屋內,怎麼還是有人做這樣的事情?”

“應該是小孩子乾的,就不知道是哪位小少爺小千金了。”

林茯神只是默默聽着她們說話,不作聲。聊完口中的話題,採青和採離就開始訓林茯神。讓她不要在大晚上亂跑,會很危險,而且還會被林常生罵。

林茯神握着蘋果沒有吃,她目光呆滯地問採青採離:“採青採離,哥哥他是不是變得好奇怪?”

“怎麼奇怪了,剛纔你有見過大少爺嗎?”採離反問。

“老爺不是叫你不要和大少爺來往?要被他知道你和大少爺見面,大少爺肯定又要受罪。”採青在邊上附和道。

林茯神是全家的掌上明珠,林常生肯定不會罰林茯神。換句話說,就是林荊介要遭罪了。

林茯神見她們又因爲這個訓自己,原本想說的話也因賭氣忘記說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覺得特別困。二小姐,你吃過蘋果就也趕緊睡,明天一早老爺還要帶你出門工作。”採青打着呵欠,說。

採離也點點頭:“那我們就回去睡覺了,你有什麼事就來叫我們。”

小孩子很快就會忘記當前煩惱的事情,把蘋果吃掉後林茯神很快又睡着了。大概到了半夜,她突然聽到有喧譁的聲音,很快被吵醒了。

從窗外映出的光線中帶着一片橙紅,林茯神有些不適應。她起牀跑去窗外看,卻見周圍全都是跳躍的火焰。許多身上着起大火的人在外面跑來跑去,不斷呼叫,與月光下那血紅的花海相呼應。

即使隔着窗扉,林茯神依然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尋常的熱度。

她轉過身跑去叫採青採離,但採青和採離似乎睡死了,怎麼叫她們都不應。林茯神叫得嗓子都啞了,才放棄叫醒她們,想要去找林常生。還未走出正門,那些火就撲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林茯神嚇得一下癱坐在地上。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很快哇哇地哭喊起來。嘴裡不停地叫着林常生,林荊介,林鬼白還有采青採離的名字。

就在火苗快要躥到她面前,一道人影就從火海中奔出來,懷裡還抱着林鬼白。林鬼白的哭聲比她還大,而且哭得似乎很久了,嗓子都沙啞起來。

林常生拼着力氣用另一隻手抱起林茯神,哄道:“沒事了,爸爸這就帶你們離開。”

“爸爸,爸爸。採青採離她們……”

“管不了她們了。這火勢太大,耽誤不得。”林常生很快打斷林茯神的話,兩手抱着他們,披着一條溼透的棉折身被往屋子外面跑。

出了屋門才發現所有的庭院也都着火了。四下都是刺眼的光亮,伴着燒焦的味道,還有熱氣煙霧,陣陣爆炸聲響。目之所及,全都是紅豔的熊熊火光,快直衝天際般散出陣陣濃煙。遠遠看去像是燃燒的彼岸花花海,又像是彼岸花花海在燃燒。

整個宅子像被地獄的業火吞噬般,分不清哪裡是哪裡。只知道這座宅子變成了一大團火球,不斷燃燒爆炸,所有東西也跟着不停坍塌焚燬。

“哥哥……我要哥哥……媽媽,我要媽媽……”鬼白邊哭邊喊,兩隻小手緊緊地揪住林常生胸前的衣服。

林常生眼角噙着淚,聲音略顯哽咽:“你媽媽已經……”後面的話不知道他無法說出來還是不願意說出來,就這樣頓住了。他拼命穿過那些全身着火拼命呼救的人羣,穿過那些被燒得東倒西歪的廊柱樹木,兩隻手死死抱緊林茯神和林鬼白,不顧一切的奔逃。

火勢越來越大,根本無法控制。別說滅火,能不能順利逃脫還是個未知數。林常生就這樣死命往外逃,顧不得半途擦傷的手腳。

好不容易帶着林茯神和林鬼白逃出大屋。剛鬆一口氣,裡面就響起很大一聲爆炸聲,也不知道是燒着什麼引起的。林常生回頭望着已經變成火海的大屋,像是突然瞥見了林荊介的身影,他雙手按在林鬼白和林茯神的肩膀上,叮嚀道:“你們兩個乖乖待在這裡,我去找荊介。”

林鬼白已經沒有在哭鬧,只是仍流着淚。林茯神則邊抽泣邊點頭。

林常生又回頭去找林荊介。

但他這一回頭,卻再也沒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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