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最後一位騎士
小衛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彎刀像是一塊豆腐一般被那普普通通的十字劍一劍斬成兩截,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化爲兩片凡鐵。
那可是他尋名家打造的圓月彎刀啊!
小衛瞥了一眼地面上的兩截刀身,甚至都來不及心疼,他斜着眼,看着壓在自己肩膀上的十字劍,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口中喊了多年,溜溜的一聲“大爺饒命,小的願意做牛做馬”還沒吐露出半個字,便聽見面前那人又問道:“謙卑,憐憫,你發誓將善待弱者,願否?”
小衛眼睛都直了,一句媽賣批差點罵出聲來。
只聽說歸馬致力於度化混亂之領的惡人,一直被他們當成笑話,度化?混亂之領的人還能度化?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可現在,當他看見肩膀上搭的那柄劍,終於知道歸馬是怎麼度化的了,你他孃的早說這麼度化的,誰還來惹你啊。
小衛嘴中一句語氣更加強烈的媽賣批就要噴出來,就在這時,歸馬面容肅穆地又問了第二遍:“謙卑,憐憫,你發誓將善待弱者,願否?” 小衛明顯感覺到了肩膀上的十字長劍猛地一沉,頓時魂飛魄散,嘴中沒口子地大聲亂叫道:“願意願意!”
那聲音,就像殺雞一般,帶着無窮無盡的委屈與慌亂。
不見歸馬如何動作,長劍入鞘,帶起一陣刺耳的摩擦聲,與此同時,一道人影自天而降,落在歸馬與小衛的中間。
看見那一身火紅衣袍的背影,小衛眼睛一酸,差點沒抱着來人的大腿哭出來。
“老大……嗚嗚……”
火鴉有些頭疼地掉頭對他瞪了一眼,低聲吼道:“閉嘴!”
繼而又轉臉看向面前的滄桑老人,一臉的無奈和討好:“大俠,大哥,老大,上次咱們不是說好了麼,我這些年也沒犯什麼事,你怎麼又來了,約定時間還沒到呢,你就不能去找其他兩個人麼?非要來搞我?”
對着火鴉三分諷刺三分調侃四分求饒的話語,歸馬被頭盔遮住大半的臉上不自禁也帶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我這次來,不是來找你麻煩的,也不是來監督你的。”
“吹!”面對這個八大山人中唯一的老好人,火鴉似乎並沒有太多害怕的情緒,他斜着眼:“繼續吹!剛來先度我一個手下,還不是來找我麻煩的。”
“那是他不自量力,非要朝我出手,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歸馬依舊不急不緩地解釋道。
一邊的小衛欲哭無淚,你要是直接報你的名號,誰敢來找你麻煩啊!
“呦!我的面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了!”火鴉繼續陰陽怪氣。
“有求於你,故此低聲下氣。”即便火鴉幾度咄咄逼人,歸馬依舊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樣,就連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沒有半點羞愧的意味。
火鴉的神色逐漸變得鄭重起來,半晌後,他哂然一笑,頗有些意興闌珊的模樣:“你啊,還是那副衛道士的模樣,一天天的,就不嫌累麼?”
“以騎士的名義起誓,我發誓善待弱者,我發誓勇敢地對抗強暴,我發誓……”歸馬低下頭,把拳頭擱在自己的額頭前。
“停停停!”火鴉雙手一推,一臉的不耐煩:“二十年前聽你叨叨叨都聽得耳朵起繭了,還來!咱倆之間的約定歸約定,我絕對不會接你的傳承的,雖然我對你的騎士準則也很是敬佩,但這是兩碼事,你還是另找他人吧,這招對我沒用!” 歸馬罕見地笑了一下,湛藍色的眼睛裡面如大海一般寬廣包容:“你啊,還是那副模樣,沒個正形。”
“你不也是一樣麼。”火鴉猛地翻了一個白眼,一屁股坐在了山莊門前的青石臺階上,拍了拍旁邊的臺階,對着歸馬道:“坐!”
又扭頭和身後的小衛說了聲:“滾!”
小衛喜形於色,他巴不得有多遠跑多遠呢,在混亂之領,你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面前兩位大佬,無論是哪一位隨便一指頭都能碾死自己,不跑等什麼。
結果他剛剛轉身,才把另一邊的昏過去的那個人扛上肩膀,一直注意着他的歸馬便說了一句:“算了,讓他留下來吧。”
火鴉陡然轉過頭,一臉驚訝:“你認真的?”
小衛僵在了原地,欲哭無淚,他顫顫巍巍的轉過頭,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在哭:“歸馬大人,你和老大談事情,我呆在這幹什麼啊,我還是快滾吧。”
歸馬指了指小衛手上扛着的那個人,對着火鴉解釋道:“赤子之心。”
小衛聽得手一哆嗦,肩膀上那人“吧唧”一聲糊在了地上,剛剛被摔醒,眼睛還沒有睜開,正哼哼呢,又被一記手刀砍得昏了過去。
小衛看着歸馬雲淡風輕地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後微笑着看向他,頓時打了個寒顫,肩膀一縮,整個人蜷成一團,躲在火鴉身後,說什麼也不肯出來了。
火鴉對此倒是混不在意,他淡然一笑,看向歸馬:“你找我什麼事情?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距離我們約定的時間可還有五年呢。”
“話雖如此,只是事有變故啊。”歸馬看着遠方翻滾的黑雲,幽幽嘆道。
“狼煙四起,君不自顧,哪裡還有時間尋個萬無一失啊,不知道你聽說了亡靈一族的事情沒有?”
“亡靈一族?”火鴉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我雖然一直在修煉,沒怎麼管外面的事情,但這些事情還是聽說了的,傳聞不是說這是以訛傳訛,三人成虎的麼?”
“不是傳言啊。”歸馬搖了搖頭:“我得到確切的消息,亡靈一族已經算是大舉入侵了,海風城已經淪陷,除了混亂之領這邊還有東絕,其他地方也都出現亡靈的蹤跡了。”
“這麼嚴重?”火鴉面色頓時凝重起來,他思索了一會兒,猛地站了起來:“不行,我要回哈曼城!” “你現在不能回去。”歸馬直接把手上的十字長劍橫在了火鴉的面前。
“你要攔我?”火鴉渾身鬥氣沸騰,如火神臨世,身周十丈,地面上的浮土塵埃石子被無形氣勢籠罩,不斷震動着,離地半尺高,一跳一跳懸空不落。
“不是我要攔你,你現在就算去哈曼城,也趕不及了。”歸馬嘆了一口氣,索性把那長劍收了起來。
火鴉面色猙獰變幻,緊緊捏着拳頭,那氣場忽而暴漲,忽而收縮,可見火鴉心境不穩到了什麼地步。
歸馬手掌虛按,那沸騰的氣場像是被他一掌抓住,猛地向內壓縮過來,火鴉猶豫一瞬,放鬆自己的身體,那氣場便瞬間消散開來。
“不是不讓你去,遍地皆可見亡靈一族,唯獨混亂之領與東絕沒有,這個現象,至少說明了兩件事情。”歸馬細細說道。
“兩件事情?什麼事情?”經過剛纔短暫的交鋒,火鴉激盪的心境總算定下來些許。
“亡靈一族放棄東絕與混亂之領,一方面,這兩座城池的確是實力最強的兩個點,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他們的實力其實並沒有我們想象得那麼強大,至少還不足以同時對付混亂之領與東絕,這是第一件事情。”
“他們首先把海風城破掉,以增加死靈生物的數量,用以圍城,目的是爲了讓其他城池的人棄城不顧,來轉投混亂之領與東絕,不管只是爲了讓人族的局勢變得複雜,還是胃口太大,想要一口吞掉我們,未來不久,東絕與混亂之領必定會是人族兩座大本營,這是其二。”
“所以你想要見到的舊友親人,很可能在不久之後就在混亂之領見面。”歸馬瞥了一眼火鴉,繼續說道。
火鴉沉默不語,歸馬不去管他:“如果你出城去哈曼城,先不說時間來不來得及,如果我是亡靈一族,肯定會在去那幾個城池的必經之路上面設下埋伏,專門用以對付你這樣的高手。”
“炮灰死多少都無所謂,如你這樣修爲的,都是我人族的基石頂樑,若是死傷一兩位,都會讓我人族元氣大傷。”歸馬頭一次深深一稽:“爲了人族的未來。”
火鴉表情變幻不定,半晌之後,頹然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那你今日過來見我,所謂何事?可是爲了當年約定之事?”
不知過了多久,火鴉幽幽開口,只是語氣較之之前,冰冷了許多。 “不,現在每一分力量都是寶貴的,這種時候擔不起那麼巨大的損失。”歸馬搖了搖頭:“我需要你把整個混亂之領的力量整合起來,我要讓混亂之領除了拳頭理論,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秩序,用以應付不可測的未來。”
“可是……”火鴉眉頭輕輕一皺。
“另外兩股勢力,自然會有我去交涉,他們會聽命於你。”歸馬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起身行了一禮:“拜託了。”
“當不得前輩如此大禮!”火鴉隨之站了起來:“只是晚輩有一句話不吐不快,還請前輩見諒。”
“但說無妨。”歸馬輕輕摸了摸靠在他身邊的落毛白馬。
“晶障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天塹,但對前輩來說,不過是平地而已,前輩爲何不破晶障入光明聖地,亦或是風暴海?那裡的人族可能更需要您啊。”
歸馬神情肅穆,眉眼低垂,眼中那片湛藍色的海平如鏡面,清澈透明。
“我發誓善待弱者”
“我發誓勇敢地對抗強暴”
“我發誓抗擊一切錯誤”
“我發誓爲手無寸鐵的人戰鬥”
“我發誓幫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發誓不傷害任何婦人”
“我發誓幫助我的兄弟騎士”
“我發誓真誠地對待我的朋友”
“我發誓將對所愛至死不渝”
“哪怕爲之付出生命,這是我的騎士準則,這裡的人們更需要我。”
這些話在二十年前火鴉已經聽了無數遍,然而不知爲何,今日再聽,竟有種說不出的味道,不管是什麼味道,獨獨這次,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他的眼神一陣恍惚,心中不由肅然起敬,再看歸馬,一隻手牽着那掉毛的白馬,一隻手提着眼淚汪汪的小衛,已經向着山莊外走去。
火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頭看向天空,他突然想到了歸馬方纔說的那句話,“我發誓善待弱者”。
那雙湛藍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睛彷彿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如二十年前那次,當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聽到的那句話。
“執汝之禮,守吾之誓,願否。”
大海深不可測,可平如鏡面,可怒捲風濤。 “風暴要來了麼?”他擡起頭,手掌虛握,遙遙舉杯對着歸馬的背影。
“敬最後一位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