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泉領命而去,這邊廂,姚織錦照樣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返回田芸香桌前,在她對面坐下,道:“田姐姐還沒點菜吧,想吃些什麼?”
田芸香仔細朝她臉上看了看,也笑着道:“我沒什麼可挑,姚姑娘可否替我安排?要我說,你可真真兒能幹,這桐安城裡的酒樓大大小小不計其數,能得陶爺青眼的卻是寥寥無幾,我相信,只要是你親手烹調的菜餚,一定美味無比,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試試了!”
她這一番話,分明是將自己也誇了進去,姚織錦卻只裝作沒聽懂:“你可千萬別這麼說,幾道村野小饌罷了。陶爺吃慣了山珍海味,多半也是一時興起,覺得我這裡的菜餚還有點新鮮勁兒,如此而已。”
說話間,方立將沏好的茶送了出來,姚織錦親手端到田芸香面前,後者接過杯子呷了一口。
“嗯,好茶!又清又醇,滿口沁香,姚姑娘,你真是個妙人兒,吃的用的,無不清雅卓絕,我自愧不如呢!”她讚了一句,眼見着姚織錦一派平和的模樣,彷彿早已既往不咎,便將茶杯往桌上一擱,試探地道,“對了姚姑娘,還有一件事,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很好,彎彎繞繞了這麼久,終於肯入正題了是嗎?
姚織錦睜大一雙碧清的眼睛作懵懂無知狀:“田姐姐何故如此客氣?有話直說便是啊!”
“是這樣,那天在鬆寧寺前,想必你也聽見了。我和陶爺的確是有些積怨,但論起來,不過是些瑣碎事。也是我不對,不肯順他老人家的意,不只惹得他發怒,就連家裡丟了東西,都怪在我頭上。不是我在你面前叫屈,那什麼‘影月刀”。我真的從未見過!陶爺那天一時氣憤。說要去衙門告我,不知這事,現在如何了?”
“哦,我當姐姐因何發愁。原來,是爲了這個!”姚織錦恍然大悟道,“可是……真的很抱歉。對這件事,我也是知之甚少。那天在姐姐的弄雪閣門口,我受了點輕傷。陶爺千叮萬囑,叫我這兩天既不準下廚,更不許四處胡亂走動,所以,我一直都在家中歇息,連生意也沒顧着。自那天之後,我和陶爺就再不曾見面。實在不知他對此事意欲如何行止,恐怕。幫不上姐姐的忙了。”
田芸香的喉嚨明顯哽了一下,眼珠一輪,又道:“是這樣啊,也對,你受傷了,陶爺那麼看重你,沒道理再跟你絮叨這些糟心事。但是,那怎麼辦呢?我確實沒有拿陶爺的任何東西,他老人家要是認真起來,那也不是鬧着玩的!愁死我了,妹子你不知道,我家老爺在桐安城也是有頭有臉的,若是連帶他惹上官司,他肯定會雷霆震怒的!我一個弱女子,能在天子腳下紮下根來不容易,假如有個閃失,讓我怎麼活!”說着,又要掉淚。
說起來,這女人當真是個做戲子的好材料,眼淚說來就來,壓根兒不用醞釀,這功夫若不是天賦,就必然是下了苦功的,也實是難爲她了!
姚織錦咬着嘴脣,彷彿也跟着擔起心來:“姐姐,你說得我心裡也好不落忍,不如有話直講吧。”
田芸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將她的手攥緊了,一疊聲道:“妹子,我也不跟你客氣了。我看得出,陶爺對你十分欣賞,眼下這當口,只怕不管你說什麼,他都會答應的。你能不能在他面前替我說兩句好話?只要你開口,他一定會給你面子的!”
姚織錦一陣嫌惡,想抽出手來,卻被她按得死緊,只能無可奈何道:“田姐姐,你……你真是把我給難住了。陶爺的確對我很好,可是,他那脾氣也是怪,從來只有他衝我吆喝,我哪敢對着他提任何要求?再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姐姐既然篤定從未自陶爺處拿走任何東西,就算上了公堂,也是有理有據的,何必怕他?”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幫我了?”田芸香瞬間變了臉色。
“田姐姐,你生氣了?”姚織錦一味地做小伏低,“方纔你也說了,一個弱女子在京城之中生存不易,陶爺就是我的靠山,萬一我一個不小心得罪了他,往後的日子,肯定會很難過的。姐姐別怪我,我左右也不過是明哲保身哪!”
“啪!”田芸香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敢情你是當我今兒給你唱歌來了?明哲保身,說得倒好聽,實際上,就是置我的生死於不顧!得了吧,咱們也都別在這虛與委蛇的,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幫我?”
她的聲音頗大,令得玉饌齋內用餐的客人都紛紛轉過頭來。姚織錦見她如此輕易便惱羞成怒,冷笑了一下,剛要說話,陶善品領着小蝶正正從門外走了進來。
“什麼幫不幫的,我說姚家丫頭,大中午的你不好好給客人們做飯,在這兒跟人嘰呱啥哪?”他信步而入,連看都不看田芸香一眼,自顧自走到姚織錦面前,用手指頭點了點她,“喲,可憐兒見的,頭上的疤還沒消哪!我給你送來的野山參自己燉了吃啊,那東西對身子好着呢!”
姚織錦立刻巧笑着道:“陶爺您瞧,這位田姐姐還給我送了一支雪山蓮來呢!”
“她是你哪門子的姐姐?”陶善品這才瞥了田芸香一眼,“丫頭你就是心實,這不知根不知底的人給的東西,你也敢收?”
田芸香心頭一陣怒火涌上,少不得忍住氣,低眉順眼地叫了他一聲。
“田芸香,咱倆的事兒只能公堂見,怎麼着,今天跑到我這小徒弟的地界兒,想讓她給你當說客?”陶善品掐着小腰搖頭晃腦道,“你問她敢嗎?她若是幫你說一句話,我非剝了她的皮不可!”
“陶爺,影月刀不在我手裡,你就算問我一萬次,我也是這麼說啊!”田芸香泫然欲泣,“您這不是生生要逼死我嗎?”
陶善品好似受了驚,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抽出一條帕子掩住嘴,朝後退了半步,一驚一乍地嬌聲道:“哎喲,話可別亂說,殺人放火的事兒,我可從來不做!你我各執一詞,再這麼辯下去,也沒個定論。依我說,咱們在這兒的都是愛美食之人,既這樣,咱們不如就用行內的方法來解決。”
田芸香眼睛一亮:“怎麼解決?”
“可巧前兒我家來了一位遠方摯友,他給我帶來一點子上好的燕菜,我在家發好了拿過來,原想讓我這小徒弟做給我吃。既然你也在此處,不如你們倆就來場比試。你若贏了,我們前事不提,從今往後所有瓜葛一筆勾銷;但你如果輸了,就得乖乖的把那影月刀交出來,你肯不肯?”
“此話當真?”田芸香銀牙一咬。
她這一問,無疑是默認了那什麼“影月刀”真的在她那裡,四周議論聲頓起,姚織錦忍不住沉痛地搖了搖頭。
“你出去問問,我姓陶的還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嗎?”陶善品說着從背後拿出一個食盒,“攏共也沒有多少,你倆分了,這就去廚房各自準備吧。”
姚織錦見此事要成真,心裡登時敲起了小鼓,拽着陶善品的衣裳將他拉到一邊,磨着牙道:“陶爺,您在家裡,就想好要鬧這一出了吧?”
陶善品嘿嘿一笑:“丫頭,我這可是在幫你啊!最近你這玉饌齋火旺得很,我正好給你添一把柴,只要你贏了她,包管你賺得盆滿鉢滿,再無後顧之憂。”
“別鬧了,燕菜?我可從來沒捯飭過,你讓我吃倒是沒二話!萬一輸了,糟蹋東西不說,連帶着你那把影月刀,也再拿不回來了!我看你這不是給我添柴,分明是潑涼水呢!”
“甭廢話,讓你去你就去!”陶善品不由分說打開食盒,將其中的燕菜平分兩份,交給二人,將她們趕進廚房。
田芸香拿着分給自己的東西率先奔進裡間,見後院還有一眼小竈,便着急忙慌地衝了過去,順手把門給關了,自在外頭動起手來。
姚織錦也走進廚房,將燕菜放在竈臺上,自己發起了呆。
她記得《玉饌集》上倒是有對燕菜的記載,可近日事忙,她根本還沒看到那裡,情急之間,怎麼才能將它憑空做成一道好菜,還要贏了田芸香?
盧盛本在旁切蘿蔔,見她一臉愁容,便湊了過來,一眼看見竈上的東西,立時叫了出來:”嚯,燕菜!老闆,你出手還真大方!我瞧着這點子東西又齊整又亮澤,當真不可多得,你怎麼還發愁?在我老家那邊,可是最有錢的大戶才能吃得起它,我也只做過一回哪!”
姚織錦一聽這話,立即跟見着救星似的拽住了他:“你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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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兩人的燕菜都已經烹調完成,分別用一個帶蓋的瓷盅盛了端出來。
店內的食客早就翹首以盼,見有戲可看,呼啦一聲全涌了上來。
陶善品不緊不慢地拿來四隻小碗,先從兩個瓷盅裡各舀了一點給自己,又各盛出一點來,擱在姚織錦和田芸香面前,意在讓他們嚐嚐對方的做得如何。
田芸香做的,是最爲常見的蜂蜜燕菜,色澤晶瑩透明;而姚織錦做的那一盅,裡面卻還飄着幾絲蘭花芙蓉蛋和火腿絲,顏色鮮亮,同樣十分好看。
陶善品各挑起一點來細細品過,眼見二人也將對方的燕菜送入口中,自得地一笑,對田芸香道:“現在,你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