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高朦朧中將手腳攏了攏，希望捲曲起來能增加一點體溫。一陣不知起自何方的微風吹過來，使洞中平添一陣徹骨寒冷，終於將張志高凍醒。畢竟他的體質在四個人中是最薄弱的。他爬着坐起來，不僅感覺到冷，好像身邊的火堆也幾乎沒有了亮光。他微睜開惺忪睡眼，眯縫着眼睛掃了下火堆，見火已經熄滅，心中便有點懊惱。他太累了，想喊醒周大順起來添火，便眯眼拍了他一下，正待發話，朦朧間他突然發現，不遠處的洞壁邊，好像有兩個銅鈴大的綠色光點。他很奇怪，便動了一下身體，待睜開眼睛卻並未發現朦朧中的綠光。張志高心裡暗笑自己，一定是過於緊張，迷迷糊糊地就出現幻覺了。他又躺下去，也不管火不火的，就只想着閉眼再睡一會兒。就在他雙眼微閉的剎那，那銅鈴似地綠光又一次出現在視覺裡；可等翻個身揉揉眼睛一看，四周卻仍然是漆黑一片。張志高本來就膽小，而且多疑，綠光在他雙眼模糊與清亮之間，兩次出現又消失，這不可能不引起他的驚駭和猜想。他想喊大家，但又怕別人笑話，便想着等看實在了再喊不遲。這一次他是有備而來，不再是無意識的微閉眼睛，而是坐起來，有意識地慢慢閉眼睛。奇怪，一直到他雙眼閉緊又慢慢睜開，卻並沒看見什麼綠色光點。又連續做了兩次，次次如此，便暗自笑了一聲，慶幸自己沒有大驚小怪地驚嚇別人。這時，火堆的光亮已越來越暗了，他只好爬起來向上面放了幾塊木片，也不等它燒起來，就又歪倒在周大順身邊。片刻，他還是覺得如果不把火堆弄着，就是閉上眼睛也睡不安穩，便微睜開眼睛想看看火堆。忽然，那兩點綠光在更近的地方又出現了。這一次張志高動了心思，他不再動身體，而只是睜開雙眼，死死地盯住它。只見那兩點綠光間隔六七寸距離，小孩子拳頭大小，如水的綠光在裡面盪漾着，雖然並不刺眼，但特別瘮人，有一種令人恍惚暈迷的魔力。張志高終於明白，綠光剛纔在他眼裡兩次出現又消失，並不是因爲他的眼睛開閉，而是依據他身體的動靜。他躺到不動，綠光就發亮；只要他稍微一動，綠光就即刻收斂關閉。四個人只有他醒着，他的動靜就代表了全部。很明顯，這兩點綠光極其敏感，不但能在如此黑暗的環境裡看見他們，而且連他睜閉眼睛這麼細微的動靜都能察覺！其實他想了這麼多，也就是一閃念之間。當張志高發覺綠光在悄無聲息地、緩慢kao近他們時，他突然想到吃人的毒蛇、猛獸，一下就驚得魂飛魄散，打個滾就爬起來，殺豬似地大叫道：
“光！光！快起來！”
幾乎與他挑起的同時，那兩點綠光又瞬間消失。殊不知他這一喊，早將另外三個人驚駭得從地上滾起來。宋世平驚恐地跳起來，因看不清四周，只是顫聲問道：
“怎麼了，張志高？”
張志高被宋世平一問，這才發現綠光又消失了，他正準備告訴他們綠光的事，轉念一想又忍住了。這個宋世平本是個大火藥桶，又特別對張志高抱有莫名其妙的成見，但凡張志高說話稍有差池，他便毫不奉情地大聲呵斥。如果這件事他張志高指不出實際依據，估計宋世平還不得跳起來呀！驚醒了他的好夢，驚嚇了他的精神，還不知這傢伙會發什麼瘋呢。可他畢竟又大叫了，總得給個理由吧。張志高正在爲難，忽然想到快要熄滅的火堆，便指着說：
“火堆裡沒火，光暗了。還不快點起來！”
三個人被張志高的喊聲驚醒，驚恐地跳將起來，懵懵懂懂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便惶恐地擺出如臨大敵的架勢。宋世平極度緊張地半蹲着，見四周除了嘩嘩的流水聲外，並沒有別的動靜，在驚恐——疑惑——以爲被騙之後，就要拉張志高開罵。張志高一掙手臂，指着腳下火堆向宋世平大吼道：
“你拉我做什麼？火滅了！”
三個人這才注意到，地上的火堆只剩下幾片灰紅木炭！火熄了，這可真是大事。在這漆黑一片的地下洞裡，火就意味着他們幾個人的生命！如果柴火熄滅，那他們的生命之火還能維持多久呢？宋世平雖覺得錯怪了張志高，但還是故作沉穩、很無所謂的說：叫什麼叫，吹吹不就行了嗎？周大順隨手摸到幾片碎木片放到炭火上，一邊說道：“真幸虧張志高醒了呢。火不僅可以取暖，還能驅趕野獸。還是小心點好，誰知道這洞裡有沒有毒蛇猛獸啊？”說着，就弓背彎腰向火堆裡吹風。一口、兩口、三口…六口，周大順臉憋得通紅，可不但沒火苗，竟連青煙都冒不出一縷。他心中大駭，將灰炭上的木片又撿起來，這才感覺到是溼的；再站起來摸摸大樹，樹身上有明顯水漬。奇怪，哪來的水呢？
“木片和大樹全溼了！”周大順驚慌無奈地說。
“你胡說什麼呢？沒本事吹就別瞎人。”宋世平說着，一下跪倒地上，重新把那幾片小木片架好，嘴對準火炭，鼓起腮幫子使勁一吹。這下倒好，不但火沒吹着，反而將地上的炭灰都吹到自己的臉上和眼睛裡。他氣得大罵一聲，就站起來只顧揉眼睛去了。
“不能揉，要用水衝。”高良提醒道。
高良說着話，就也蹲到火堆旁捏捏、摸摸，駭異道：“真溼了！這是怎麼回事呀？大浪花拍溼的？要麼是剛纔我們睡着的時候，頂上漏水了？”周大順非常焦慮卻不說出來，明知打火機此時作用不大，但還是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來，在火堆旁找出一個小木片，‘啪啪’地打火燒烤。見好半天沒點着，宋世平就煩躁地吼起來：
“省着點好不好！汽油打光了等死啊？”
驀地，高良和宋世平幾乎同時大喊：“汽油！汽油！”這聲喊同樣也提醒了周大順，他一拍腦袋，隨即就爬到地上亂摸起來。剛纔拖衣的時候，周大順和宋世平都將口袋裡的汽油瓶隨手丟在沙地上，現在就這麼一點亮光，要找起來可就難了。說不得了，四個人都到附近的地上摸吧！高良還記得他們剛纔拖衣的方位，便憑着記憶和感覺一路摸過去。不多時，他的手指碰到一個小輸液瓶，心中一喜，便站起來長舒一口氣說：
“找到了。”
周大順接過小輸液瓶，在火堆旁撿起一塊小木片，倒了一點汽油在上面。掏出打火機‘啪’地一聲就點着了。再將然着的木片放到架起的大木片底下，慢慢地，火苗就隨着青煙升上來。四個人又是一聲歡呼，生怕火再滅了，趕緊架上更多的大木片。火勢比剛纔還旺，將四周照得通明。大家還不放心，依舊將火堆移到大樹下面繼續烤，希望能將大樹燒着。
興奮過後，四個人又都沉默了。下一步怎麼辦呢？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下，沒有方向，沒有了時間，沒有可以裹腹的東西；等大樹燒光了，就是還沒餓死也得凍死！張志高還是對剛纔那綠光心存恐懼，便乘着大家無話的檔口，就以要小便爲藉口，將周大順拉到一邊，悄悄地將他剛纔發現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周大順還沒聽完呢，就不由驚慌得四處張望；但他畢竟年齡稍大，又沉穩有經驗，少頃便攝定心神，悄悄囑咐張志高說：“這件事暫時別告訴他們，免得大家都驚慌不定。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們兩個要格外小心，重點監視出現綠光的方向，發現異常就立刻報警”。張志高點點頭答應着，但是內心卻更加恐慌，回到火堆旁坐了一會兒，就帶着哭腔問道：
“現在幾點了？”
“你傻呀？手錶早被衝到水裡了，就是在也沒用！”宋世平半是惱怒半是悲哀地說：“媽的，老子才25歲，死在這裡太冤了。還不知道女人是怎麼回事呢！可憐的老孃只曉得我失蹤了，卻永遠不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你25，老子28歲了還沒結婚呢！媽的，老頭子右派連帶兒子都娶不了老婆。死了也好，省得窩囊，眼不見心不煩。”
“我也沒見過女人啊。”張志高怯怯地說。
“算了吧，你他媽還不足21歲呢，也就比高良才大一歲。”宋世平啐了一口道。這些人平時看着都文質彬彬的，當死神降臨之際，粗野一面就都本能的lou出來；明知死已成定局，就什麼顧忌都沒有了。他們每個人心裡都非常清楚，根本就別指望會有人來搭救。不說在他們落水時，旁邊沒有其他人看見；可即使有人看見，也不可能進到這個地下洞裡救人！高良想起這些，又受到另三個人的悲情感染，也是沮喪和灰心到了極點。苦苦地讀了這麼多年書，纔剛剛進入社會。父母親辛辛苦苦把自己養到這麼大，原指望着有人孝敬，有人養老送終。可現在，一切都化爲泡影了！想到這些，眼淚就不覺地從眼眶裡擠出來。他是獨子，父母親盼着他長大、結婚、生子，好給老高家傳宗接代呢。想着，哭着，又想着。猛地，高良跳起來大喊：
“我要出去——！”
張志高被高良的喊聲嚇了一跳，待弄明白他的意思，鼻子裡就哼了一下，心裡說，誰不想出去呀？要出去，能出得了嗎？便譏笑道：“小子別是瘋了吧？你別嚇我們啊！”
“我沒瘋！你們想想看，四個小夥子就這樣等死嗎？就是逃不拖一死，那也你能坐着等死啊。反正我是寧願死在求生的路上，絕不願死在這火堆旁邊！”
四個人又都沉默了。半響，宋世平也站起來，拍拍屁股說：“高良說得對，我們不能就這麼等死。總得做點什麼，就是死了也安心”。講到死，周大順便想起張志高提到的綠光。雖然不知到底什麼東西，但可以肯定，無論是毒蛇猛獸，還是妖魔鬼怪，對他們幾個人都是現實的大威脅。到前面看看也好，即使找不到出口，也能先避開這個危險。想到這一層，周大順便站起來，儼然以權威的口吻說：“是不能坐着等死。地下河畢竟也是一條河，既然有進口那也應該有出口。我們隨着河水流向找，如果在死之前找到出口，那就是我們命不該絕；如果找不到出口，那也是對自己有個交代。”
經過一番商議，大家決定多砸點大木片分扛着，每次點燃兩塊當照明火把，順着河流向前找。意見一旦統一，年輕人有的是激情，雷厲風行，說幹就幹。隨着砰砰啪啪地砸樹聲，時間不長，地上就堆了三、四十塊大木片。他們穿上已經乾透的鞋子，每人肩上都扛着十來塊木片。宋世平自告奮勇在前，高良第二，張志高第三，周大順殿後。前後兩人舉着點燃的木片，中間兩人仔細觀察。好在河邊都是比較平坦的沙粒，走起來並不覺得費勁。
一路走一路觀察，漸漸地，高良竟被身邊的河流、洞頂嶙峋欲墜的怪石和腳底下的沙粒石頭感動了。這幽靜而空洞的地下世界，一切就像一個奇異的夢。這是大自然在黑暗中鑄就的奇蹟，它以億年的時間爲期限，將地底世界營造成一個雄奇瑰麗、迂迴曲折的地下宮殿，然後精心地用黑暗遮掩着它，用神聖的長江之水滋養修飾着它。當置身這地下宮殿，就會想到數百米之上就是你曾經居住過的家園；而極目四周卻又是無盡的黑暗，多少秘密隱藏在這裡，留待人們去發現、去窺探、去臆想。
苦中尋樂，也是樂。因爲高良和宋世平一樣，並不知道剛纔身邊的莫大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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