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紫紫是棍棒留下的痕跡，而那皺成團的猙獰似乎是燃燒炭火的烙印……
這日積月累的痛苦記憶，如今全都暴露在了眼前。
楚鳶不敢去想，那被長髮擋住的後背會是怎樣的光景，凝視着面前的少年，她脣抿得死緊。
不過，小孩能將這些都展現給她，不管是出於試探，還是單純信任，楚鳶都覺得很欣慰。
“我……”小孩見楚鳶半天不說話，有些緊張。
“把這件衣服穿上。”楚鳶撿起衣服，將衣服遞過去，隨即背過身來等着。
“你會自己穿衣服嗎？”楚鳶不放心地追問道。
小孩抿了抿脣，有些遲疑道：“我穿過衣服。”
隨後，布料摩擦的聲音，在楚鳶背後，窸窸窣窣地不斷響着。
小孩應該沒穿過這種式樣的衣服，半天沒有找到要領，楚鳶微微挑眉，聲音不由自主放緩：“差不多就行。”
“好。”
話音剛落，楚鳶轉過身，看見垂着頭的小孩，目光落在他有些亂的衣襟上，她微微笑起來，半蹲着爲小孩整理領口，重新系好腰帶。
楚鳶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要求爲小孩穿衣，方法細緻而繁瑣，她故意放慢動作讓小孩觀察，卻不開口講解，免得引起對方的自卑心。
她牽着小孩坐到牀邊，用布巾爲他拭乾頭髮上的水珠。
“你打算怎麼安排我呢？”小孩的聲音清澈裡帶着些稚嫩，有點軟有點糯。
讓楚鳶不禁想起京城裡某齋裡賣的竹筒飯，米飯被竹子包裹後蒸煮便帶着嫩竹的清香氣息，蘸些白糖放到口中細細品味，甜軟清香的滋味讓她想把竹殼都吞下去。
楚鳶揉了揉對方還有些溼的頭髮：“你是我帶回來的，自是留在我身邊，只是我最近要到處跑，可能不安穩，你會比較幸苦，希望你能堅持下來。”
楚鳶說着塞了枚丹藥到小孩嘴裡。
小孩微怔片刻，隨即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瞬間有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驅散了渾身的寒冷。
楚鳶看在眼裡，覺得非常滿意，她拿着一塊方巾給小孩擦頭髮：“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爲什麼會救你，讓我想想——”
“你雖然是村民們強行要我收留，我很清楚他們站在道德制高點，暗中施加壓力，讓我把你帶出來，可是，誰讓你入了我的眼呢？”
“我呀，從小就希望有個弟弟在身邊，我希望你在我身邊的這段時間裡，你會是我的弟弟。”
楚鳶直視着對方的眼睛：“你也可以把我當姐姐依賴。”
“你不用太小心謹慎，小孩子嘛，還是要充滿活力，纔是最好的，你說是不是？笑一個，別板着臉啊！”楚鳶看着小孩嚴肅地表情，忍不住開口道。
小孩擡頭看楚鳶，他茫然地很，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無條件的對人好呢？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對了，”頭髮已經擦得微幹，楚鳶放下布巾，偏頭問身前的小孩：“我叫楚鳶，你可以叫我姐姐，你的名字呢？”
小孩正在發呆，聞言他垂下眼睫，無聲地拉緊衣袖，白皙稚嫩的面龐，因着她的問題而泛起潮紅：“我爺爺取得名字，村裡的人都叫我狗生。”
楚鳶沒想到，這小孩的名字是這樣，她皺起眉，看向狗生的目光帶着一絲同情：“那你姓什麼？”
小孩垂頭回答：“我姓蘇。”
這是他母親的姓。
“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如何？”楚鳶有些遲疑道。
小孩同意了，他心裡也是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好名字的。
“有句詩怎麼說來着？“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若你就叫做蘇礪寒吧！望你能像這詩句一樣，成爲一個有出息的人。
“雖然並不是多好的名字，但至少比狗生要好聽些。而且，含着些美好的希望。”楚鳶微笑着說。
看到蘇礪寒羞惱，微微抿起的脣，楚鳶笑着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
楚鳶微笑着說：“好了，不說這個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吧！我都有些餓了。”
楚鳶叫來小二，讓他趕緊去弄點吃得來。
一段時間後，桌上放着剛買回來的脆皮烤鴨，還有些糕點，客棧提供的晚餐是兩碗蔬菜粥、兩個白煮蛋和幾碟小菜，算得上豐盛的葷素搭配。
兩人坐在桌前默默進餐，楚鳶知道他平日肯定吃不飽，而這種身體發育的關鍵時刻，需要的營養就更多。
楚鳶把自己的那顆蛋讓了出去，烤鴨也是象徵性地吃吃，更多的時候還是品着那碟滷水花生。
等看到蘇礪寒吃得差不多，楚鳶把裝糕點的紙包推到他面前：“山藥糕和芙蓉糕，嚐嚐看味道怎麼樣。”
蘇礪寒默默接過，兩人再沒了言語，不過即便這樣沉默相對，空氣裡也沒有任何尷尬的氣氛。
緩緩打開泛着油的紙包，香融甜美的氣息撲鼻而來，糕點還保留着新出爐的溫熱感，蘇礪寒拈起小塊咬在口中，絲絲甜意在舌尖蔓延開來。
他從未嘗過如此奢侈的東西，甜膩到讓他想落淚。
楚鳶偏過頭，看見少年捧着紙包小心翼翼地吃着，眼睛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空氣，他看起來並不難過。
可每當睫毛上下相合，便有兩滴淚從眼眶滑落，眼淚早已披了他滿臉，混着糕點被無聲嚥進了喉嚨。
剛纔楚鳶吃得正歡，也不知蘇礪寒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多久
把剩下的烤鴨肉放到碗裡，楚鳶平靜地說道：“趁着你還是個孩子，不要辜負可以放肆哭泣的權利。”
似乎身體裡某道閘門，隨着楚鳶的話被突然打開，蘇礪寒手中的糕點滾落在地，他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是真正意義上的嚎啕，撕心裂肺，聞者落淚，讓人感觸頗多。
楚鳶卻面無表情地享受着美食，不爲所動。
直到夜色變得像墨汁那麼濃黑，蘇礪寒終於停止了哭泣，楚鳶已經幫蘇礪寒收拾好牀鋪，讓蘇礪寒鑽進被窩裡閉上眼睛。
楚鳶並沒有睡在牀上，她在椅子上打坐，趁着夜晚修煉內力，過了一會兒，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緊接着有道小小的身影蹭到了她旁邊。
楚鳶睜開眼睛，正看到蘇礪寒低垂着的眼睫。
蘇礪寒抱着枕頭和被子，看起來是想要和楚鳶同牀睡。
想到他年紀這麼小，就遭遇了那些不好的事情，楚鳶突然有些心軟，她躺在了小孩身邊假裝睡着。
等蘇礪寒睡着，楚鳶纔再次回到椅子上，繼續修煉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