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妖鏡強光褪去,眼前是黑白世界。
白色是陸宇飛和法官,黑色是除此之外其他一切。
“法官,好久不見。”陸宇飛禮貌招呼:“不知道上次一別,過了多久?”
“120秒。”法官一貫冷淡。
陸宇飛道:“我長成晶體,經歷盛大華麗的世界末日,體驗海水侵蝕與晶體自救,少說也有三五年,到您這裡,竟然成了120秒?”
“連這樣的數量級都無法理解,智商堪憂。”法官道:“但願在第十四層地獄有些起色。”
“怎麼?”陸宇飛叫道:“又要推我到坑裡?”
“不用推。”法官詭笑:“你已在十四層。”
說完,法官就消失了。
洪流!
炙熱的洪流!
整個世界都在暴躁翻滾。
地獄之火深不見底地燃燒,海域在沸騰。
濃煙率蒸汽,在萬米雲霄綻放出朵朵超級黑蘑菇。
閃電如麻,酸雨如柱。
“鬼魂,是你嗎?”有人叫。
是掃箭牆的一大羣T型分子。
擋箭牆已經不見了,晶體也不復存在。
陸宇飛正作爲L型分子,與一大羣分子在海中翻騰。
暴虐環境裡,擋箭牆融化了,晶體也融化了。
“咱們這樣多久了?”
“好多年。”
是嗎?
被法官從十六層放到十四層,感覺最多十分鐘而已。
看來地獄時間挺亂。
陸宇飛問:“咱們要一直這樣翻騰下去嗎?”
那羣分子們紛紛說道。
“那還能咋地?”
“我們不斷與其他分子反應生成新分子,新分子再與新分子反應生成新新分子,但仍然難以聚合。
“這裡條件實在是太苛刻了,尤其是溫度。”
陸宇飛道:“不一定非要大團結。部分分子小團圓,十倍或百倍分子量,也可以緩解衝擊。”
“這個當然好,不過個體分子間要實現聚合,實在太難了,除非......”那些分子欲言又止。
“除非什麼?”陸宇飛問。
“除非變成怪物。”那些分子道。
“怪物?”陸宇飛很好奇。
那些分子說:“傳言我們和你這樣的分子在一起,再加些鹼性分子,如果正好被閃電擊中,就會變成怪物。”
“黏黏糊糊一團,比我們幾百個合起來的體積還大,所以很輕,飄到海面上去,大片大片連在一起。”
“那好呀!”陸宇飛道:“不是說從來只有新生、沒有永恆嗎?我們變成那樣,也算是新生,總比沒完沒了翻滾好吧。”
“聽說很噁心的。”分子們很猶豫。
陸宇飛說:“可我還是更向往團聚穩定的日子。”
那些分子十分勉強:“嗯……好吧。不過,我們並不確切知道如何匹配分子,而且,被閃電擊中不僅不容易,也很可怕。”
陸宇飛道:“在第十八層地獄被水滴了兩百年後,我想,如果有兩種極致痛苦,一種是用一瞬間去承受極致打擊,一種是用一輩子去持續承受微小不悅,我寧願選擇前者。”
那些分子道:“好吧,與其天天翻騰,不如讓雷劈了!我們跟你!”
大家成羣結隊開啓漫漫征途。
隨波逐流,相依爲命,不知其時日。
默默與遇見的任何類別分子都儘可能多呆一會兒。
每當那時,天打雷劈,便是集體所望。
一千年過去。
遇見過十幾億個分子。
閃電擊偏數十萬次,劈中上萬次。
新生一直沒有成功。
追求一直未被放棄。
這一日,這羣分子被巨浪衝到一個淺灘。
這是一個異樣的淺灘。
沙灘上的許多小洞,有氣體從中冒出,形成大量濃霧。
濃霧常被閃電擊中並燃燒。
沙灘的微粒有較強大磁場,導致這個區域被閃電擊中的頻率比其他地方高出許多,幾乎每分鐘都有閃電出現。
分子們駕輕就熟地選擇着匹配度高的其他分子。
遇到一大羣人字型鹼性分子,匹配度極高。
根據多年經驗,陸宇飛認爲可以一次同時與對方6個以上的分子進行反應重組。
可是,真正到了匹配的最後關頭,總差那麼一點點能量,不能打破原有的分子結構實現重組。
陸宇飛們不抱很大希望。
反倒是那羣鹼性分子在海洋的波動下圍到了身邊。
當對方以每6個分子對陸宇飛們一個分子的時候,儘管都排好了隊列準備重組,卻根本產生不了反應。
就在雙方都很遺憾的一瞬,閃電擊中了他們!
強大能量瞬間傳遍全身。
極大的脹裂撕裂感!
原子級的戰慄!
眼看要功虧一簣的重組反應,在閃電的強大能量助推下,驚天動地暴發了!
人字型分子間率先實現重組,“手拉手”圍成一個環。
其中一個分子的人字結構變異生長爲一個突起,來與陸宇飛們的T型組合突起對接。
成功了,天衣無縫!
節餘的閃電能量以及分子重組轉化的能量,在重組分子體內繼續作用。
各分子原來的“遺傳密碼”被這能量整合,重寫成新分子的“遺傳密碼”。
儘管每個分子都希望自己的密碼被更多保留下來,但大家仍能很快化分歧爲共識。
那就是:新生必須更好、更久!
如此,重組就需要解決幾個選項。
第一,生存力選項。
減少與海洋環境裡其他分子發生不利反應的機率。
第二,生存質量選項。
要麼密度變大,沉到海底不再隨波逐流;
要麼密度變小,飄到海面,雖然隨波逐流,總好過上下翻騰。
第三,增殖能力選項。
新分子增殖必須就地取材料,用海洋中隨處可取的分子。
第四,聚合能力選項。
增加黏度,一旦遭遇同類新分子,可以輕易聚合在一起。
選擇的自由度,受限於能量值。
如果能量無限,所有選擇都可成真,但那隻能是假想。
其實,第一個選項比較好解決。
通過分子組合,新分子化學勢能更低,必然趨於更加穩定的狀態。
第三個選項,嚴格說起來根本就不是問題。
現在的關鍵是作兩個選擇。
黏度優先還是密度優先?
增大密度還是減小密度?
新分子羣中的每個新分子都作了不同的選擇:
第一部分選擇了密度優先,且密度增大。
他們實現這一步後,因壓實原子實在耗能,無力推進其他演化,但實現了沉積海底不再翻騰的目標,向海底而去。
第二部分選擇了密度優先,但密度減小。
他們也很快實現了這一步,分子體積極致膨脹,輕輕飄飄的。
剩餘能量用於增加黏度。
於是,一大塊泡泡狀的新分子聚合在一起向海面飄去。
第三部分選擇了黏度優先,且增大密度。
優先把黏度提高。
剩下部分能量增大密度,但只能增加一小點。
這部分新分子聚合在一起仍在海中翻騰,但翻騰姿態略要從容優雅。
第四部分選擇了黏度優先,但減小密度。
優先把黏度提高。
剩下部分能量用於減小密度,取得較好效果,膨脹度適中,成功實現飄浮,一塊緊密黏聚的新分子慢慢升到海面。
至此,新生工程全面完工。
陸宇飛是第四部分分子中的一員。
飄在海面,是有點噁心。
與之前的晶體分子相比,新生分子顯得造型龐大且怪異,聚合在一起更是十分醜陋。
再加上滑膩的觸感、略帶腥臭的味道,就好像一堆臭泡泡浮在海面,怎麼看都像是造物主的敗筆!
有機分子!
陸宇飛是獨獨對此好奇的一個。
以他閱歷,知道這是原始世界最早期的有機分子之一。
不由得大叫:“做了一千多年的無機分子,終於再次成爲有機物了!”
這一叫可不得了,剛剛還雷雨交加的天空頓時晴朗。
黑夜中能清楚看到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
但是,很快就飄來一大片遮住了整個天空!
不,飄來的不是雲彩!
是法官的臉!
法官彷彿上帝一樣,俯視着整個海洋和陸宇飛。
“見到本官,還不起身?”法官冷冷道。
“我一個分子,起什麼身?”
話剛說完,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把涼椅上,而法官正站在椅子邊俯身看着他的臉。
“什麼破地獄。一會兒石頭,一會兒分子的,我都有身份認知困惑了,”陸宇飛道:“這一千年,我到底是一直在海洋裡,還是在這把椅子上?”
法官道:“在海洋,在椅子,有區別嗎?”
陸宇飛道:“在海洋,說明還在第十四層地獄,在椅子,說明法官大人準備把我踢往第十三層。”
法官少見地笑了笑,轉手一指,虛空中出現一扇門。
“既然你明白。老規矩,饒你一層,跳級到第十二層地獄。自便吧。”
說完,法官消失。
整個世界,只有陸宇飛和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