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夜裡愈涼,顧靈芝不經意打了個寒顫,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眯就一條細縫的瞳孔中隱見一絲迷惑。
草堆前,堆徹的柴火燃燒盡半,只剩微微火炭。顧靈芝仰起身,身上依舊裹着莫大哥的那身長衣,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着了。
想罷憶起莫天,回眸卻不見蹤影!一個大大的問號在她的腦中浮現,離她五步外,莫大哥先前坐定的地方空空如此,屋內更不見莫天身影。
“莫大哥,莫大哥?”她輕輕喚着兩聲但未有迴應,不禁納悶,“人呢?”
顧靈芝不由站起身,解下長袍,緩緩顧四周,只見廟裡微微的火光映向四周,倒照清清楚楚,廟裡空空蕩蕩,確實沒有莫天身影。
顧靈芝心中奇怪,遂繞身出門外,剛踏出廟門便感一股寒氣。擡頭,只見天邊一輪明月當頭,月色傾灑院落,遂起身輕步院中。
院落裡,草木徑深,遍地雜草,只一條幽徑小路,顧靈芝順着小路走出幾步,便在草院裡一坪草上看見莫天。
他在幹嘛?顧靈芝心中疑問!不住上前查看!
此時,莫天正在一處草坪上盤膝入定,藉着白白月光,只見莫天身後不時冒着哧哧的白氣,很是奇怪!
顧靈芝悄悄走去,不住驚嚇,因爲她人未靠近,遠遠便感受到一股鋪天徹地的寒氣,從莫天四身散來。
莫天人似入神,竟是未有察覺。
“莫大哥!”
直到她走得很近,莫天也沒有動,顧靈芝又對着他輕喚了一聲,但莫天似乎就跟沒聽見一樣,一動不動。
他仍閉着眼,一聲不響且臉色冰清。
顧靈芝又緩緩向前一步,身子卻已受不住得直打寒顫:“好冷啊!”
“莫大哥!!”
臨近跟前,她又低眉喚了聲,莫天依然沒有反應,像出神般無知無覺。顧靈芝一下就愣了,莫大哥這是怎麼?不會出事了吧!
心中想着,便急忙囁身過去,蹬下身,才發現莫天臉上、頭髮上、衣襟上,此時滿是薄薄的冰碴,他的臉色更一青一白變化,甚是嚇人!
這一靠近,莫天身子裡那股逼人的寒氣便更讓顧靈芝忍不住再次打起寒顫。顧靈芝不明所以,只忍着寒氣,不住觸手碰及莫天,莫天體魄冰涼,完全沒有一絲熱氣。
她嚇得連忙縮手,手指險被凍得發紫。她眉頭一緊,心慌意亂,活人的身子怎會如此冰涼?難道莫大哥在練某種特殊武功?
她一愣,忽兒想起莫大哥曾言他服有一顆內丹,內含極寒氣息,這股氣息在他體內不斷滋生,多年來莫大哥一直在依靠着烈酒的溫性來調和體內寒氣,以求達到經脈息合,功力溫養,強化內力之用。
思緒一閃而過,忽想起這些,但下一秒眼前景象卻已驀然大變。莫天體內寒氣竟在顧靈芝觸碰莫天的一瞬,以極快的速度瞬即蔓延侵蝕到顧靈芝肌膚,由外至內,頓時將她凍成冰塑。
莫天也在那一瞬,大汗淋漓,身體驟然發熱,滿臉通紅,不過此般現象只停頓了短短一瞬,便一閃而逝。隨之而來由熱回冷,依舊是漫天寒氣,那鋪天蓋地,無窮無盡的寒霜之氣從莫天背後鋪面而出,頓時寒氣瀰漫,侵襲整個小院,將院裡的花花草草全部凋殘。
顧靈芝不知她突然出現,觸及莫天的那一瞬對莫天而言乃是致命!隨後便已見莫天猛吐獻血,雙手一軟,傾倒在地。
每人靜之時,莫天均會趁着夜色來調息功力。人有十二正經,奇經八脈,莫天適才已歸息陽脈一側,右六脈寒氣獨行,溫愈功法回丹田往復,養極寒之氣。
體內十二脈,督寒任陽,寒六脈而生,陽六脈而合,行而有道,竊其寒脈運半身,六脈調和,筋骨息養,適寒脈之氣。
此中功法,精化陰陽,運功期間純陽與極寒之氣不可相逆而行,亦不可外泄真氣半分一餘。否二脈氣息相串,息養相沖,會走火入魔至天人交戰!
氣者,養氣爲心,蘊氣爲骨,修煉期間萬軌行運皆依法可循,自不可亂行一分,更不可從外泄氣,開內和之缺。
是故,莫天氣凝於一脈之中,正處閉合運氣之關鍵,此間內中行氣,自不可開缺,是故無言來回應顧靈芝半分。
道家功法,成大道而至簡。養氣於身,修身於性,氣運往息,遵天道,承地合,循環往復,非尋常之功,過四身行八脈通十二經。
此中行氣,經多道循回,以無限循環,氣渡筋骨,最終達到復生於筋骨之內,養合於血脈之中。
此中功法,內力不在只催生於丹田之境而蘊含於全身經脈,是故有大成者,可脩金剛不壞之身。
故而,此凝氣而行,不可剎止,若氣息猛制則易反噬,一易損內元,二易折功力;氣者過猛,輕者散功往度,數月難以自愈;重者不可自控,毀其元脈,爆體而亡。
但事偏有意外,適莫天陽脈歸息,體內寒脈獨行,行督下六脈,正不可錯氣之間,恰遇顧靈芝以手觸莫天,氣息點破,以致紊亂,寒氣岔行而蔓延。
事出突然,無奈之下莫天不得已只能作出中止運功,但此中行氣本不可強行而止,若要中止,唯一快速可行的辦法,只有強行散盡此刻運行的全部功力。如此一來對常人而言無異是自廢武功。
但若不如此,繼續任由其體內寒氣紊亂運行的話,寒氣就會趁機無休止地蔓延體外,侵蝕顧靈芝心神,取她性命。故而是選擇不顧靈芝性命,保全自身功力,還是棄功救人,顯然莫天未及多想,他睜開眼已做出抉擇。
答案很明顯,那便已是費功救人!
好在,莫天氣力底蘊深厚,身有多種內家功法!此種專化陰陽的內功功法是他近年琢磨而出,還未做到完美掌控,如今陰差陽錯,他不得已不毀去數年之功!
寒氣猛散體外,氣勁排泄過猛,那緩衝之力仍震於元下。莫天雖有所控,但其元下氣穴依難完好!氣息震散,強大氣勁快速排出,終究免不了引起體內丹田氣息紊亂,丹田境沉澱於氣海的純陽氣息,因氣息陰陽調和分化的不均,在相融瞬間產生交震,致使元下氣穴受到噬傷。
莫天能順利控制將已運行起的寒氣快速散出,且不至走火入魔,已是氣中萬難!換作常人恐怕已絕無活命的機會。但縱觀如此,莫天逆天而爲,仍是有傷天合,使自己遭受到強烈的內傷。此刻他已抑不住體內氣息紊亂帶來略微噬殤的痛苦,那血氣翻涌之勁,讓他猛地一口獻血吐出。
即便他內功再深,但如此快速且不要命的將體內六脈寒氣排出體內,最終也難以做到完美掌控,使丹田氣息不在元下交震。
元下即三關氣藏之所,行氣之域,丹田氣海之脈門,體中氣息,無論內外修行,若要更上一步,皆要渡過此關。
對尋常人,只修一種功法,元下命脈自倒影響不大。但對莫天身習數種功法而言,這種能夠分化陰陽內力的地方,便尤爲重要。
適才,爲不傷及顧靈芝性命,莫天選擇廢除體內右脈寒氣,強大寒元之力從右臂排出體外,快速經右側半身經脈,氣息的流竄,如開閘放洪,引起丹田之口元下共震。
丹田歸納混元氣息,因體內寒氣驟然消散而使內力紊亂,陽氣浮動灼傷經脈,使莫天自食其果。待莫天一口獻血吐出,眼神疲倦地望向顧靈芝時,她已被冰霜包裹。
若不及時替她祛除掉侵入體裡寒氣,一旦寒氣久入骨髓,顧靈芝即便活命,也可能會四肢壞死,再難動彈。
此刻莫天已受內傷,若要再強行運功替顧靈芝療傷,對於他自身的傷勢那隻會是雪上加霜,弄不好就會丟掉自己的性命。
所以,按常理他應該儘快調息,療養自身傷勢纔對。但莫天卻沒有這麼做,他深邃的眼裡沒有一絲恐懼,寒脈氣息虛盡,爲今只有一脈陽元氣息尚可使用。
若要救她,眼下便只能以陽氣相抵,以體內陽元氣力消融顧靈芝體內寒氣,以一氣化一氣方可救她。
然莫天因散功便已受內傷,此時元下已被陽元氣勁灼傷,元氣可深裹於內,慢慢養和修養自身,但卻絕不可再運功度外。一旦運功度外,陽元灼氣每游出元下樞穴一分,其灼裂之勢就如鹽水漫過火上澆油,每多一分的氣勁游出便要多承受一分灼燒齧噬的苦痛,對他而言無異是在自殘內軀!
對自己修爲向來看中的莫天,此刻卻沒有猶豫,他已經再次坐正身軀,開始進行再度的調息,將體內陽脈氣勁催動,陽脈氣勁遊走在左身一脈,溫烈之氣騰繞而起。
少頃,純陽之氣左臂輸出,隔空貫入顧靈芝體內。陽氣緩緩縈顧靈芝周身,方慢慢匯入其體內,顧靈芝身體冰碴隨之從頂部逐漸消融而下。
而莫天臉上卻一秒秒扭曲!風俊的臉上開始蒼白一片,紅漲一片,元下內力每往體外遊行渡過一分,他便要承受如火般的灼燒,在傷口再燒一分,此之苦痛萬般難忍,莫天緊咬牙關強忍自殘痛苦,不顧傷勢繼續度功!
但元下畢已傷急,不先息養便再度運功度外,真氣遊行過盛,怕不等救回顧靈芝,他自己會樞脈廢殘,自費功力!
如此,他也不敢冒行,只細水長流,緩慢行氣,隨之而來的痛苦自可想而知,那便是無窮無盡的長痛,當然對他的傷勢造成的影響也會愈加嚴重。
如此輸功不知多久,天邊夜色漸亮,顧靈芝體外冰露漸逝,寒氣也漸漸祛除,氣脈恢於平穩。
莫天卻已盡虛弱,兩眼仍努力望着顧靈芝直到她無恙,才鬆一口氣,體內血氣迴流,抑不住再次吐出獻血。
如此逆穴行氣,挑戰身體極限,強行渡功的行爲實在有傷天合。莫天逆穴回氣,人已虛弱無力,只氣息微弱地淡望顧靈芝一眼,便仰身倒去。
他很累,已累得再無一絲力氣。顧靈芝緩緩恢復知覺,已見莫天蒼白跌倒,仰落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他面色蒼白,口角獻血溢出再無一絲紅潤。
他的脣角泛着殘餘血跡,地上滲着一大片血液,已迅速凝固。顧靈芝身體的僵硬漸漸減退,她的手腳開始可以動彈,但隨之而來卻是莫天的倒下。
莫天已無聲無息地仰後倒去,無聲無息地摔落在冰地裡。一切顧靈芝皆看於眼,她不知莫大哥體內寒氣爲何如此強盛,只在觸碰莫天的一瞬,她立即就被漫天寒氣冰固,隨後漫天的寒氣更將院內花花草草全部冰雕。
那股冰冷寒氣漸漸令人意識麻痹,呼吸困難,整個人就要窒息死去。大腦缺氧已讓意識模糊,朦朧了眼前一切。
只是那窒息的感覺和全身冰冷,漸漸被一股溫暖取代,身子開始暖暖發燙,呼吸逐漸順暢,眼前也逐漸澄亮起來,原來是莫天正在不停地給他輸送真氣。
真氣逐漸漫漶,消弭了她身上的寒氣,可莫天卻因過度用功,再救回顧靈芝的一瞬再也無力支撐,自然無力地向後倒去。這一幕被顧靈芝清清楚楚睇在眼裡,淚水不由自主就溋滿了眼角。
眼淚從眼角滴落下的時候,她的手指已逐漸開始恢復知覺,隨之而來整個身子也漸漸可以動彈。她心中只奔着一股勁兒,在四肢可以動彈的一瞬,已刻不容緩奮力匍身,趴到了冰地裡,用手連忙挽起莫天的腦袋,望着莫天的臉,將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柔荑般的手指輕輕擦拭着莫天嘴角上的鮮血,在手指觸摸他鼻息的一瞬間發現他已氣息微薄,就要不行了一般。
她與莫天相識雖只是這短短几日,但與莫大哥一起的那份親切感,卻彷彿如故,與他有着一種莫名的好感。眼見莫大哥性命垂危,好像就要死了一般,她的心便不由得惻然。
人在傷心時,眼淚就會不由自主地就流下來,一滴、二滴、三滴……
不住的下墜。
“莫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啊……”
芙蓉之面已花容失色,抽泣,哽咽之聲烏咽凝噎。那珍珠般的眼淚,一滴滴沿着面頰墜落到莫天臉上。
她此刻,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挽着莫天的頭顱,哭得傷心欲絕。莫天早已再無半點反應,整個人不知死了,還是昏了,儼然也沒了一絲氣息。
試不到莫天的氣息,她似乎更加的傷心。因爲人只有一死纔會徹底沒了呼吸,而莫天此刻已然沒了呼吸。
就這麼一直哭,一直哭……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概有一會,忽然,懷裡,咳,噗……
猛然的一陣喘息,一止咳嗽,莫天神奇般倏然驚醒。顧靈芝低頭,見莫天微微眨眼,頓時一驚,哭泣聲也立止了。
爲何沒了氣息的莫天又突然醒來,顧靈芝不知道,她擦了擦眼,以爲自己哭花了眼,出現了幻覺。待她擦乾眼淚,莫天確實是睜開了眼,這是真的,不是幻覺,顧靈芝突然有種喜極而泣的感覺,突然就又歡喜了起來:“莫大哥,你嚇死我了你!我還以爲你死了呢!”她顫巍的手忙撫去莫天臉上的淚。
她的眼角早已泛紅,莫天嘴角發白泛着微微血絲,但眼神卻明亮的衝着她,看清了她的面容後,只是斜嘴暖暖一笑,語氣異常的堅定道:“放心吧,我哪裡會這麼容易被自己弄死。”
“這……我都要被你嚇死了,你還在這裡說笑!”
“吶,你扶我起來吧!”莫天一抿嘴便也收起笑容,正聲道。
顧靈芝愁苦地望着四周,不住猛地點着點頭,緩緩攙起莫天,院落四周花草,屋檐低牆之上早已被莫天散出的寒氣侵染,儼然已是一副冰天凍地之景。
莫天緩緩站直身,只低着頭淡淡而堅定地笑着,他擎出手輕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一邊奮力起身一邊歪嘴笑道:“其實,你根本不必爲我擔心,我的確是受了些內傷,怕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功力!若是前路再遇麻煩的話,我恐怕很難爲你出力了!”
他說着這話的時候卻還淡淡笑着。
顧靈芝被他弄得又氣又擔心,嗔怪着他道:“什麼時候了,你都吐血了,你怎麼還有心情開玩笑?人家真的要被你嚇死了!莫大哥你體內寒氣,爲何會如此驚人?”
莫天脣邊勾勒着一絲清冽的微笑,只微微柔聲道:“我服寒丹內元后,體內氣息在此間已做到了多元合一,亦可一元多化。每逢人靜我自會運功調息!適你夜中走出,遇我運功關鍵,氣行中門,難以平收,無奈只寧可散盡功力,也不可顧及功力,而讓寒氣茫茫傷及你的性命。故而,情急下我無法將功力及時融合納入丹田,只得鋌而走險,冒經脈逆損而自散寒元氣勁,好在散功及時不至奪你性命。”
顧靈芝聞之潸然,感動得稀里嘩啦,眼淚嘩啦啦的直淌,心中對莫天更是滋生許分歡喜。不顧撲頭擁去,溫軟的脖頸就這樣靠向了他的肩膀上,“莫大哥!都怪我……都是我還差點害了你的性命………”
莫天依舊只是暖暖笑道:“其實,你不必自責!我與顧姑娘雖只幾面之緣!但如今也算共歷生死,況顧姑娘乃前輩徒孫,莫天豈可讓顧姑娘爲我而死,即便廢我半臂功力,也絕不可讓你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