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恩姿準備進電梯，張嵐卻是抱着一個包裹從電梯裡出來，那時候人有點多，她低垂着腦袋一直盯着地面，所以沒有看到我。
我既然見到了她，就忍不住想要多打量幾眼。
原本俊俏的臉頰，此時完全凹陷下去，那一頭烏髮，現在也多了不少銀絲。這個女人，在我面前看上去徹底失去了光澤。
她拎着那個包裹往走廊另一頭走去，我便猜到，她這是要去看望褚天佑。
只是，我那時候忍不住納悶，她是怎麼知道褚天佑在這家醫院的，還有，她和褚天佑之間，不是並沒有那麼濃厚的感情嗎？
因爲心底藏着這麼多好奇，於是腳步就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張嵐走得很慢，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我那時候知道她有病，我想，她心裡記掛的可能全部都是褚天佑的病。
褚天佑的病房就在走廊最裡面那間，剛好有個乖巧，恩姿那時候已經在我懷裡沉沉的睡去，我抱着孩子就站在拐角的位置，剛好能夠聽到屋子裡的動靜。
“天佑，你好些沒？”
是張嵐的聲音，她進了屋，房門便掩上了。
但是屋子裡的動靜，外面卻是聽的極爲清楚。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走廊裡沒了多少人，想要聽清楚這點動靜，便是輕而易舉。
我屏住呼吸，想要聽到褚天佑的反應。
可是，他沒有。就好像睡着了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給張嵐。
但屋子裡的沉默也只是維持了片刻，就在我覺察兩個人怪異的時候，張嵐又開了口，“你放心走吧，去那邊的衣服我都給你縫好了，都是我親自一針一線縫的。今天看你瘦了一些，也許我做的大了一點點，不過沒事，大一點裡面還可以穿衣服。”
這話，倒是像說的平常話，可是話題的內容，卻聽着讓人覺得沉重。
褚天佑咳嗽了幾聲，聲音非常的冷淡，“放這兒吧。以後你就不用來了。”
他靠在牀頭，說完話，又是嘆了口氣。
兩個人便都不再說話，我走近了幾分，透過門口那扇小牀朝裡望去，張嵐垂着手站在這頭，卻只是低垂着眉眼並未看向褚天佑。
兩個人相處的模式，也着實讓人覺得怪異。
我原本以爲，他們兩個人經歷了那麼多磨難之後，總該會在生死訣別的這一刻，消除所有心底的恩怨。
可眼下看着，時間倒是在彼此的心底留下了距離，卻並未抹去那一點點芥蒂。
末了，褚天佑又開口問了一句，“你的身體怎麼樣？最近可有看醫生？”
他的語氣還是那麼淡。
可是張嵐的眼眸裡，卻瞬間有了光彩。
不過是因爲這個男人淡淡的關心了她一句，她竟然眼裡綻放出光彩來了。
我心底猛地升起一抹悲愴來，這樣卑微的付出，真的有意義嗎？
可對於這個歷經了滄桑，始終沒有找尋到皈依和溫暖的女人來說，這個即將死亡的男人，便是她在人世間能夠抓住的最後一縷稻草。
“有看的，不打緊。哦，忘了說了，這裡有幾千塊錢，你拿着。”
她說着，從衣兜裡掏出那一疊錢，都是皺巴巴的樣子，並沒有塞給褚天佑，而是就近放在他的牀尾。
做完了着一些，張嵐似乎是想要離開。
“那……你先休息，我就走了。”
她說着要離開，我那時候驚慌，抱着恩姿就趕緊走。
可是，身後卻傳來褚天佑的聲音，“你坐一會兒吧，見一次少一次了，到了閻王那裡，還不知道能不能認得。”
他突然冒出這句話來，張嵐喜出望外。
隨即“嗯”了一聲，然後拉過一把椅子就在褚天佑的旁邊坐下來了。
可是，她還是不敢看褚天佑，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我着實詫異，兩個人之間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所以才生出這樣的距離？
屋子裡依舊是很安靜，張嵐的話本來就不多，現在在褚天佑的身邊，更是話少的可憐。
所以，一切都是褚天佑主導，過了一會兒，男人就開了口，“錢你拿回去，我現在不缺錢了。都快死了，我才幹跟你說一句對不起。嵐嵐，這一生，算是我負了你，下輩子你就別遇到我了。”
他說完，張嵐突然就哭了。
她也沒有嚎啕大哭，只是抽抽搭搭的小聲哭泣着，“你說這話幹啥？我是心甘情願的。而且還是我害了你，要不然……要不然你也不是這個樣子……”
兩個人都是回憶到前塵過往，想必心底都是痛吧。
褚天佑沒有做聲，只是重重的嘆息，“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要是沒死，就找個人好好過日子吧。我託人打聽了，你孃家的哥哥還在，你只要去找找他，他們不會不認你的。”
張嵐的哥哥？
我詫異了一下，但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褚天佑那天的話特別的多，“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感情的事情勉強不得。我現在是將要死的人了，你放下心便好，不要有什麼牽掛。我是到了這個份兒才懂，人啊，一輩子千萬別較真。”
兩個人絮絮叨叨的，都是褚天佑在說話，但是說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
末了，褚天佑突然問道，“蘇俊可有找過你？”
褚天佑提到蘇俊，以至於我這會兒不得不又再次豎起耳朵想要聽個仔細明白。
張嵐一直都在哭哭啼啼，這會兒褚天佑問話，她便止住了哭聲，“來過，說是你讓他來取東西，那半塊玉我給了他。”
張嵐依舊是淡淡的語氣，褚天佑沒有做聲。
我便想起那板塊玉的事情，這麼說來，張嵐也是知道那半塊玉的事情？
褚天佑嘆了口氣，“罷了，他拿走就拿走了吧。反正只是半塊玉而已。你沒有跟他說什麼吧？”
褚天佑又問了一句，分明就是不放心。
這一次，張嵐搖了搖頭，“沒的，天佑，你放心，你交代給我的事情我一點都沒有說的。你要是死了，這個秘密就會爛死在我心裡。我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