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露想,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預料的,他當時說這番話,就是猜測到了自己的下場吧?
李永邦滿懷着怒氣回來,當真是恨不得殺了她,可一劍指着她的時候,還是沒能下的去手,而是大手一揮,劍氣浩然割開了她的髮髻,她霎那間披頭散髮,一陣穿堂風過,吹的她形同女鬼一般。
侍女們嚇得四散逃竄,只有她淡定的站在那裡,似乎早就料到,在等待他的處決。
李永邦對她這種反應簡直是恨極了的,他情願她哭,她撒謊,她求他,這難道不是一個女人應該有的反應嗎?就像連翹被識破了身份會跟他撒嬌,會哭訴一樣。然而上官露一臉的淡然,弄得自己好像從容就義,慷慨赴死,他倒是成了那個不可理喻的傻瓜。
他是時已經分不清到底是爲了連翹被殺而憤怒,還是因爲她的欺騙他憤怒,亦或兼而有之。反正所有的情緒化作一股力量,凝結在拳頭上,他上前一個大掌狠狠朝她扇過來,將她打得天昏地暗,直吐了一口鮮血,跌倒在地。
她捂着火辣辣的臉,有想要涌出的淚水,但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終究是收住了。
該來的始終要來不是嗎?他說過的保護她,對她好,終於在連翹的死麪前被擊的土崩瓦解,成了一句空話。她早就預料到,但還是有點委屈。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誰想殺人,讓自己惡貫滿盈?
李永邦見狀恨聲道,“裝!你繼續裝!你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你的病早就好了!虧的我警醒,命人收拾了你的炭盆。但即便是這樣,都沒能保住連翹的命,上官露,是我錯看了你,時至今日才知道自己的枕邊人竟公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崔庭筠勾結。”
上官露抹了把嘴邊的血,道:“是啊,殿下說的一點也不錯。”
她死不悔改的樣子氣瘋了李永邦,他一把握住她的脖子,手指下意識的收攏,越來越緊,一邊咬牙道:“好!非常好!沒想到你能冷血至此,真令我刮目相看!人死了不算,還要偷走她的孩子,我問你,孩子呢?孩子呢?”李永邦發了瘋的逼問,見上官露的呼吸越來越弱,生死在一線之間,他終是不忍,敗下陣來,痛心疾首道:“上官露,你真讓我噁心,這世上怎會有你這般蛇蠍心腸的女子。”
蛇蠍心腸?!
上官露緩緩的支起身子,苦笑一聲道:“殿下恨我,大可以殺了我,不過殺了我以後,孩子的下落,你就永遠別想知道了。”
“你——!”考慮到孩子的生死,李永邦不得不鬆了手,但齜着牙道:“好樣的,上官露!既然如此,那也不要怪我同樣讓你嚐嚐失去最愛的滋味。咱們走着瞧。”
沒多久,即傳來了崔庭筠的死訊。
適時她被囚禁在王府裡不得外出,一日三餐均由巧玲送給她,巧玲哭着告訴她:“小姐,崔先生被殿下絞殺了。”
她手裡的碗‘砰’的落地,粉碎。
“你說什麼?”她一把抓住巧玲的肩膀,“你再說一遍,崔先生神通廣大,手下三千死士,他有的是辦法逃出去,怎麼會被抓住?他是天機營的尊主啊!”
巧玲搖頭:“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曉得殿下去了崔府一趟,第二日朝堂便發了公文,列了崔先生三十二道大罪,條條皆是死罪。奴婢怕小姐傷心不敢告訴您,但是崔先生被絞殺之後,殿下竟叫人掛上了西市口的牌樓,讓走過路過的人圍觀。奴婢……奴婢!”巧玲哭的泣不成聲。
上官露整個人如墜入了冰窖,絞殺!暴屍!
李永邦當真像他說的那樣,爲了報復她,可以把事情做絕。
她的指甲嵌進了掌心,生生掐出血來。
她令巧玲穿上她的衣服頂替,自己端着餐盤低眉順目的從屋裡出來。
李永邦早前給過她的令牌此時又派上了用場,不過她沒從正門走,而是從角門,每日有送菜的商販爲王府供應,那裡的看守沒見過她。
只是後來她想,李永邦怎麼可能沒想到收回自己的令牌呢?
他根本就什麼都知道,他是故意的,他要她親自去看,去看崔庭筠死的有多慘,死了還被繩子勒住脖子掛在牌樓上。
上官露出了王府就一路往牌樓衝,老遠就見到那裡烏泱泱的人羣裡三層外三層,崔庭筠的屍首被高高的懸掛在上方,時不時的搖晃一下,她的眼淚霎那洶涌而出,崩潰大哭。心中的痛豈能用言語形容。
這就是人刀的一生啊!
難怪崔庭筠說,他連一個人都不算,又有什麼資格帶他走?
無論他做的多好,爲朝廷拔去多少眼中釘,只要一有違上位者的心意,他的下場就是一個死。
上官露‘噗通’跪倒在地,痛哭失聲:“先生爲朝政殫精竭慮,鞠躬盡瘁,最後卻換的如此下場,究竟爲的是什麼?值不值得!”同時行最大的禮數,三跪九叩的向牌樓過去。
一路上,行人紛紛側目,前方的人羣也自發讓開一條道,有人說:“看,是王妃。”
“聽說崔先生是王妃的授業老師……”
“是嗎?”
“或許就是因爲這個,大殿下心中嫉恨,才殺了崔先生泄憤。可憐崔先生一屆文人無辜。”
上官露將這些話聽在耳朵裡,繼續跪拜叩首,一直到牌樓下才頓住,筆直的挺起了腰桿跪好。
“先生,露兒自幼承您教誨,不承想您爲奸人所害,露兒竟束手無策,露兒不孝。死後無顏下地面見先生,請先生受露兒一拜。”言畢,又一拜,再一拜,衆人觀之,無不動容。
朝中亦有不少人不滿李永邦的做法,多數都是文官,全聚集在牌樓下。當見到上官露額頭都磕出血的時候,好心上前去扶她道,“逝者已矣,大妃且勿傷心,節哀吧。”
上官露道了聲謝,輕輕推開那人的手,繼續磕頭。
文人士子紛紛搖頭,嘴上不說,心裡卻默默地譴責李永邦的做法。
而在不遠處的一座茶樓上,李永邦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冷冷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身旁的侍衛提醒道:“殿下,還是由屬下去把大妃帶走吧,這樣下去,恐怕於殿下的聲名不利。”
“不必。”李永邦咬牙道,“她要跪就由得她去跪,不必理她。”說完,手中的玉杯被捏得粉碎,白瓷嵌入了他的掌心,滿手的血,卻仍是不解恨。
就這樣,上官露一連跪了三日,到了第二天的時候,有一些文人士子跟着他一起跪,第三天,越來越多的人蜂擁過來,什麼人都有,販夫走卒,老人,女人……他們當中,上官露不知道有多少是崔庭筠手下的人刀,但李永邦把崔庭筠掛在這裡震懾人刀的用意顯然因爲上官露的出現而被破壞了。須知李永邦此生最痛恨的就是這些背地裡陰險的勾當,崔庭筠的死是有泄憤報復的成分在內,更多的是爲了敲山震虎。他希望天機營能夠在崔庭筠死後就此解散。然而上官露放下王妃的身份,屈尊降貴,不顧一切的來爲崔庭筠鳴冤,使得在遠處蟄伏的人刀,和甘願冒着暴露危險的人刀都前所未有的齊心一致,他們自被訓練起就知道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最後都是以死亡爲收梢,也許是死在荒山野嶺,被狼狗叼走;也許是死在政敵手裡,五馬分屍。但有生之年能夠看到這世上還會有人爲了一個人刀去弔唁,去收屍,去爭一口氣,那麼哪怕他們死的是那樣沒有尊嚴,他們也不會覺得自己是毫無價值的了……
他們看到了上官露的悲慟和哀傷,她的行爲把遠的,近的,明的,暗的,潛伏的,觀望的人刀全都收攏到麾下。誠如崔庭筠之前說的那樣,皇帝有旨,一旦李永邦登基,天機營就歸上官露調遣,天機營的人刀本或不以爲然,而今隨着崔庭筠的死,是實打實的對上官露心悅誠服,甘心聽其調配。
到了第三天,下起了一場大雨,上官露不吃不喝的跪着眼看快要挺不住了,崔庭筠的屍首也早已面目全非,上官露心中的悲憤到達頂點,用盡全身的力氣仰天哭道:“先生一輩子先天下之憂而憂,此刻竟遭如此對待,天理不公,天道何在?!”
儘管暴雨如注,雷電交加,她的聲音還是清晰的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然後就發生了一件很奇異的事,一道閃電突然劈到了牌樓的木頭上,崔庭筠的屍首直直的從上面掉下來。
絕不能讓先生的身體再受到一丁點兒破壞了!——上官露這樣想着便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接,結果崔庭筠竟也天意般的砸到了上官露的身上,導致上官露當場就昏了過去,但昏迷的上官露都死死的抱着崔庭筠的屍身,滿面淚痕的歪倒在地上。
最後,崔庭筠被當地的文人士子們一起籌款下葬了,墳地選在京郊的一處荒涼之所。
至此,事情貌似告了一個段落,但李永邦的行徑着實寒了很多人的心,那一年,是進京趕考人數最少的一年,考場空空,人頭伶仃可數,殿試的時候矮子裡拔長子都沒挑到有用的人才。
緊接着上官露也病了,延醫問藥許久都不見起色,纏綿病榻。太醫說是心內鬱結,開的都是安神舒懷的藥,李永邦對此不聞不問,每天過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在外也有風流浪蕩的行徑。久而久之,那些侍妾們揣摩出他對上官露冷淡的心意,便一個都不敢去探望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