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一輛馬車從子午嶺駛出,一路經陝西,四川,貴州而至雲南。
我盤膝坐在車中,潛心修煉我的新師傅教我的天魔內功,馬車狹窄,施展不了那夜賀蘭悠絕豔天下的“天魔舞”身法,不過這數月行程,也足夠我試練個痛快。
有了新技藝,自然手癢,其實我也沒做什麼,真的沒做什麼,不過就是在經過鞏昌時順手挑了當地綠林十八寨,廢了他們瓢把子的武功,誰叫他們攔我的路?經過順慶時看一個橫行霸道,欺壓百姓的幫會不順眼,砸了他們的堂口,逼着他們老大解散了這個看起來還不小的幫會,經過鎮遠時救了個被強搶入大戶人家的民女,我把那可憐女子救出來,同時將那一身肥肉據說朝中後臺非凡並有黑道勢力撐腰的老財連同他一家都趕了出來,然後,一把火燒了那雕樑畫棟佔地極廣的府邸,並打散了聞訊前來幫忙的那個什麼雄威堂……
如此而已。
這這都是行俠仗義吧,我很是愉快,尤其是賀蘭悠一直陪在我身邊,打架放火,痛快恩仇,更令我心底有甜蜜的喜悅,不過只是當賀蘭悠總是用揶揄的口氣稱我“掌門”時,我便立即後悔不迭。
誰知道僅僅就是聽說崆峒峰林聳峙,危崖突兀,一時興起上山遊玩,偏偏遇上了崆峒派十年一次的選掌門,遇上選掌門倒也沒什麼,誰知道崆峒因近年來人丁凋零日漸式微,改了非本派人不能任掌門的規矩,以武技勝出者爲尊,改了規矩也沒什麼,誰讓我技癢,見人家比劍比得有趣,也上去用照日比劃了一番,比劃下也沒什麼,誰知道就讓我輕鬆贏了,結果……
我唉聲嘆氣的靠在車廂上,真是沒想到,那些老傢伙那麼執拗,死活要我接掌門尊位,嚇得我再也顧不得看風景,立即拽着賀蘭悠逃之夭夭。
這也是後來我心情不佳,一路該管的不該管的都插上一手的原因,聽說,還沒出貴州地界,江湖中人已經給我這個突然冒出來很不合規矩的人物起了個聽來頗炫目的稱號。
“飛天魔女。”
賀蘭悠每次提到這個外號都忍不住微笑,正如此時,他笑容優雅神秘,我是很喜歡看的,可如果笑的是我自己,那自然另當別論,我恨恨的瞪他一眼,掀開車簾,凝神看自己闊別七年的故地。
昆明依舊如前,有淳樸和絢麗交雜的獨特風情,道路行人衣履清潔,神態祥和,看得出來生活平靜安樂,我心下感嘆,能將蠻荒之地,又經歷過戰火的雲南治理成如今太平和融景象,白髮黃髫皆有所養,舅舅功不可沒。
自洪武十六年始,舅舅率數萬衆留守雲南,洪武十九年,舅舅上疏先皇,說“雲南地廣,宜置屯田,令軍士開耕,以備儲蓄”。先皇准奏。
其後便以雷厲風行之勢,興農屯田,疏浚河道,興修水利,發展商業,招商人入滇,運進米穀帛鹽,開發鹽井,增加財源,他還整修道路,保護糧運,並在經濟一道之外分外重視人才,增設府、州、縣學達幾十所,擇選民間優秀及土官子弟入學,月賜飲膳,年賜衣服,西南一地,因他仁政德政,受惠良多,百姓稱頌自然不在話下,我一路行來,聽得茶館酒肆,讚頌侯府之聲不絕。
沐英,不是我的親舅舅,他和乾爹一樣,只是孃的義兄,這是後來外公告訴我的,雖然如此,我依舊以他爲榮。
西平侯府我一向視爲自己真正的家,畢竟自幼成長於此,進了城,我便急急往侯府趕,恨不能一步到府,然而當我眼見那熟悉的飛檐雕樑府邸和門前的石獅子時,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這一步,走到臨頭,突然令我悵惘,這裡,就在這裡,我寂寞的長大,在這裡,我目睹娘悽然死去,在這裡,我亦經歷過一番生死煎熬,這恢宏府邸的當年的每一花每一葉,都曾爲我幼嫩的手輕輕觸過,然而留下的記憶,卻是慘痛而血色殷然。
我呆呆的站在府門前,近鄉情怯,感慨不能自己。
賀蘭悠負手立於我身側,目光深邃,靜靜仰頭看着那黑底金字的西平侯府匾額,面上一抹淡而渺的溫柔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即使不言不動,絕世的風姿依舊吸引了路人,人們忍不住來來回回的扭頭張望,漸漸人聚得多起來,圍成一圈,對我們指指戳戳,唏噓驚歎。
我猶自恍惚,將那些俗物視而不見,卻已有人耐不住,門前的護衛豎起眉,大步直直向我走了過來,一面揮鞭驅散路人,一面粗聲喝斥;“喂!你這不知規矩的野人,在這西平侯府門前轉悠什麼?這是你們能呆的地兒?還不給我滾!”
我有些惱怒自己的沉思被這些惡奴打斷,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淡淡看着這惡奴,突然想起當年被我一刀插爪的劉媽,心想這世上也許象舅舅這樣的好官不多,惡奴卻是從來不缺的。
那人被我冷冷目光一看,越發惱怒:“你什麼東西,敢這麼看爺!欠爺的教訓!還有你!”他突然一鞭甩向一直負手而立事不關己的賀蘭悠:“兔兒子!瞧你這油頭粉面樣,來侯府做童兒嗎?滾到後門,從狗洞裡爬進去!”
鞭聲虎虎,向賀蘭悠當頭罩下,聽那帶起的風聲,還頗有幾分勁道,看來是個練家子,鞭影籠罩下,賀蘭悠微笑依然,連發絲都不曾動一動,眼見那鞭稍已將捲到他面頰,他突然極其溫柔的笑了一下。
銀衣飄拂的賀蘭悠的絕世笑容裡,我卻哀哀嘆了口氣,伸出手去。
可惜已經遲了。
鞭稍觸及賀蘭悠那一剎,他突然伸出手,閃電般轉眼便到了那鞭柄處,手指一劃,鞭子已到了他手裡,指尖輕輕攥住那人手腕一抖,只聽令人牙酸的格嘞嘞骨骼斷裂聲密集如雨,慘嗥聲立即驚天動地的響起,而賀蘭悠笑容越發溫和羞澀,袍袖輕拂,宛如拂去塵埃般,將那人遠遠扔出,爛泥般癱軟在地。
慘烈的呼號聲,驚走了一街的圍觀百姓,我嘆了口氣,閉上了眼,不用看,這個遇上了賀蘭悠的倒黴鬼,全身的骨骼,定然都已碎了。
西平侯府是雲南無冕之王,威權極重,無人敢有絲毫不敬,可謂太平了許多年,侯府的護衛家丁哪見過這陣仗,在侯府門前出手傷人如此狠毒,當下呼喊着立即進府通報,緊接着呼啦啦涌出一隊軍士來,將我們團團包圍。
我無可奈何的看了賀蘭悠一眼:“我不是來侯府鬧事的,你出手有必要那麼重嗎?”
賀蘭悠眼睛裡沒有笑意,面上的神情卻很是溫柔:“他罵我兔子。”
“撲哧。”
我忍俊不禁,我一直以爲這個漂亮而陰狠的少年永遠不會生氣,原來他也有不能觸及的忌諱。
門內腳步雜沓聲響起,又一羣人呼喊着奔出,這回卻都是女人,當先的是個肥胖的老婦,衣飾插戴都是下人裝扮,神情卻頗爲驕人,看也不看我們和四周軍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撲那倒黴鬼而去:“兒呀!!!哪個天殺的害了你,啊啊啊……”她驚惶的摸到兒子渾身軟膩如泥的異狀,一時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一迭聲的叫:“叫叫叫大夫,快叫大夫,快快快去搬藤凳,快快快……”她身後那羣婦人急急應聲,撇着小腳找大夫尋藤凳,一時忙亂得不可開交。
我覺得那老婦眼熟,仔細看了幾眼,然後,一笑。
此時老婦哭得夠了,想起了仇人,擡頭惡狠狠向我看來,罵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害了我兒,今日定叫你們後悔生到這世上來!不把你們扒皮抽筋,難泄我心頭之恨!”
正正見了我笑容,更是暴怒無倫:“來人啊,把這對狗男女綁了,妖眉妖眼,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跑到侯府來撒野,還傷了我兒,當堂堂西平侯府無人嗎?”
跳起身就去推身邊的軍士:“你們給我上!給我狠狠的……”話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住,呆了呆,想起了什麼似的,緩緩轉頭向我看來。
我知道她認出我了,笑得越發愉快,賀蘭悠似笑非笑向我看來,我在他的眼裡看見自己的笑容,不由一呆,什麼時候,我的笑容和這隻狐狸看起來這般象了?
那老婦仔細盯了我幾眼,目光越發越明朗,隨即卻涌上濃濃的恐懼,驚惶,緊張,那神情,竟是象遇上什麼恐怖的事情一般。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