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一更

江寧走回了南城新村, 她在小區門口停頓了一會兒,才拎着月餅盒子走進去。坐電梯到十九樓,電梯門打開, 煙霧撲面而來。

回遷房, 兩梯六戶, 外婆家正對電梯。

房門敞着, 舅舅和二姨夫在走廊裡抽菸, 烏煙瘴氣。

“我們家的大學霸回來了?”二姨夫笑着說道,“江醫生,今天不忙了?”

“放假。”

舅舅只是哼了一聲, 江寧也不搭理他,徑直走進了門。

江梅正在客廳倒茶, 看到江寧連忙過來接住了月餅盒, 拉她到沙發坐下, 取了一把小蜜橘塞給她,“買一盒就夠了, 買這麼多,貴嗎?”

“朋友送的。”江寧剝開橘子吃了一瓣,挺甜的,“橘子哪裡買的?”

“門口小超市,你喜歡吃呀?我給你留點。”江梅聽說月餅是別人送的, 又打開包裝看了一遍, “你朋友還挺大方的。”

“不用給我留, 我馬上下樓買就行了。”江寧打算回送林晏殊一箱橘子。

“那我去燉湯了, 你在這裡坐, 想吃什麼跟我說。”

“好。”

江梅又給江寧取了一堆小零食,起身去了廚房。

江寧靠在沙發的一角翻手機, 周齊二十分鐘前發了一條朋友圈,配圖是他和他女朋友在家的自拍,定位是城西的一個別墅區。

周齊沒在城南,誰送林晏殊去醫院?

江寧遲疑片刻,戳進周齊的主頁發消息過去,“你沒在城南?”

周齊:“我在城西老婆家,今天中秋我們這兒的規矩,得送喜餅。有事嗎?江醫生。”

江寧:“那你今天回城南嗎?”

周齊:“不回,住這邊。”

江寧:“林晏殊是一個人嗎?”

江寧發完覺得不妥當,迅速撤回。

周齊:“我看到了,是啊,爺爺去世後,他逢年過節都是一個人。我沒結婚還能去看看他,現在要結婚了,老婆還有未來的孩子,一家子事,估計以後見面的機會也少。”

周齊:“寡王。”

“他的初戀怎麼分手的?”江寧打完看着聊天記錄,覺得這樣顯得她特別別有用心,刪除又打字,“林晏殊爲什麼不結婚?”

覺得還是不妥,周齊的消息再次過來,“你有時間跟他聊聊天,大家都是老同學,小孩子時的事都過去了,現在做個朋友也挺好,我把他的微信推給你。”

周齊推來一個微信,上面顯示是林,頭像是獨角獸。

江寧心跳的快了些,點開微信。

直接跳到資料頁,對方居然是她的好友。

江寧盯着這個名字看了半晌,點進對話框。

林:“賣房嗎?”

江寧:“?”

江寧:“不賣,我沒有掛過任何賣房信息,你在什麼地方加到我的微信?”

林:“加錯了。”

江寧:“?”後面跟着紅色感嘆號。

對方還沒有添加你爲好友,請發送好友驗證……

江寧深呼吸,返回周齊的聊天框,發消息,“這是林晏殊的微信?”

“是啊。”周齊說,“別看林晏殊那人一張嘴跟塗了毒|藥似的,毒的要命,別聽他說什麼,要看他做什麼。他其實一直都記得你,以前經常跟我們打聽你有沒有跟我們聯繫。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去廚房幫忙,你有什麼要問直接問就好了。大家都是老同學,不用客氣。”

“謝謝。”

林晏殊加過她,他們重逢的第一天。加好友沒有日期,聊天框只要通過時間,江寧把對話翻了一遍。

林晏殊做完手術第二天躺在病牀上問她賣不賣房?

江寧看了一會兒,重新添加好友,附文:“我是江寧。”

點擊發送。

江梅在廚房喊道,“寧寧,來幫我下忙。”

江寧把手機裝進口袋,脫掉外套起身走進了廚房。

進門就被江梅塞了一碗排骨湯,“嚐嚐味道。”

江寧端起碗喝了一口,江梅的廚藝很好,湯香濃郁,江寧喝了一口去看鍋,“燉的多嗎?”

“挺多的,一大鍋。”江梅又拿洗好的棗給江寧,說道,“很甜的,你嚐嚐看。”

江寧抱着湯碗,“我就一張嘴。”

江梅還是見縫插針的給她塞了一顆脆棗,江寧咬着棗,擡手捏了捏江梅的脖子,“那麼多人吃飯,讓他們做,你一直在廚房忙什麼?累不累?”

“今天跟你吃飯的男孩是哪裡人?”

“你怎麼知道是男的?”江寧把棗核扔進垃圾桶,又喝了一口湯,“能不能給我盛出一份湯,我晚上要去醫院一趟。”

“肯定是男的,看你的表情就是。”江梅一臉看透她的表情說,“給誰帶?”

“今天早上遇到個被校園暴力打斷手的小女孩,單親家庭,母親去年去世了,算是孤兒吧。跟我吃飯的是辦案的警察,那小孩在住院,晚上我給她送點吃的。”

“我做好給你分出來一份,再裝點其他的,這可憐的,警察能管嗎?多大的孩子?”

“能吧,警察正在管,十五歲。”

江梅嘆口氣,“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欺軟怕硬,誰家有點事,落井下石抱團欺負,不是個東西,壞的很。”

江寧喝完湯放下碗,端起了冬棗,給江梅餵了一顆。

沒有評價這件事。

江寧走到客廳,拿起手機看到林晏殊的微信消息。

林晏殊:“江醫生,有什麼事?”

江寧看上面的賣房對話,又看下面林晏殊的一本正經。

“你幾點去醫院?”

林晏殊那邊一直在輸入,輸了一分鐘。

林晏殊:“江醫生很關心我?”

江寧遲疑了一會兒,打字,“如果你不急的話,我吃完飯送你去醫院,我正好要去濱城路上取車。我看到周齊的朋友圈了,他在城西。”

林晏殊發來了一條語音,只有一秒。

江寧拿起手機放到耳朵邊,林晏殊低醇的嗓音從電話聽筒裡響了起來,“好。”

一個好至於語音?

林晏殊緊跟其後又一條語音,他的語調慢悠悠的沉,背景安靜,他的嗓音有一些勾人:“既然江醫生這麼想送我,那我在家等你。”

江寧咬下一口脆棗,咔嚓一聲。

門口有喧譁聲,江寧拿下手機看對話框。

找了一圈表情,最後回了個OK的表情。

江梔帶着她的未婚夫回來了,一屋子的人全圍了上去,江寧翻着手機查看科室消息。她每次家宴都是透明人,早習慣了,她也不喜歡跟人接觸。

江寧應該就是“正常人”眼中的孤僻患者,不怎麼跟人接觸,社交邊緣人士。她上班能跟人聊天,下班就消失,沒有朋友圈,沒有靠近的朋友。

江梅一直鼓勵她去接觸人羣,怕她孤獨。其實她一個人並不孤獨,她的孤獨在人羣中。

可這些對於臨近三十的人來說,說出口多少顯得有點矯情。

吃完飯是七點,江寧看時間差不多,去廚房拿了保溫飯盒要走。江梅又給她拿橘子和脆棗,還要塞月餅,江寧兩隻手都是東西,“我沒開車,別拿了,你們留着吃吧。”

“我送你吧。”江梔拿了車鑰匙,把袋子全部拎在手裡,笑着說道,“我送表姐回去,你們不用送了。”

江梔要玩什麼?

江寧穿上外套拿起包,“那我走了。”

江梅把江寧送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電梯裡只剩下江梔和江寧,江梔把袋子就遞給了江寧,“你還真想讓我拎下去?”

江寧接過袋子,“不用你送,請回。”

“誰願意送你,我是來提醒你一句。”江梔從包裡取出口紅,對着電梯補了脣,攥着口紅,“林晏殊不是什麼好人,雖然我挺討厭你,但我也不希望你死。跟那種暴力狂在一起,早晚沒命。”

江寧蹙眉,“什麼?”

“你們讀高二那年,他拿刀子架我脖子上,威脅我。”江梔說話時候皺了下眉,顯然是當年給她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你高中畢業離開濱城,他又拿刀威脅過我一次。我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們還會在一起。這種人,你不覺得可怕嗎?”

“高二?具體什麼時間?”江寧攥緊了手。

“冬天。”江梔穿的很薄,大概是冷,她搓了下手臂,“你愛信不信,反正我話給你帶到了,具體怎麼選擇在你。”

“他威脅你什麼?”江寧看了過去,目光有些冷。

江梔抿了下脣,目光閃爍,“忘記了。”

“零九年那次是因爲什麼?”

“我都說我忘記了。”江梔語氣不善,“具體是什麼事我怎麼記得?反正他威脅過我,我見過最可怕的人就是他。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他肯定對你使用暴力。雖然我不知道他現在做什麼工作,但這種人,不會有前途。”

難怪高二那年冬天之後,江梔不敢反鎖門不讓她回家了。

原來如此。

林晏殊撞到過一次她進不去門,高二那年冬天,是她被校園暴力最嚴重的一段時間,她由於睡了被潑上水的牀發了高燒。

那是個週六,濱城三中升入高二統一週末放假一天,週六照常上課。班主任怕她是流感影響其他學生,讓她去醫院做檢查。她坐公交車回家拿錢,在公交車上就遇到了林晏殊。林晏殊不知道因爲什麼,也提前離開了學校。

江寧坐在最後一排,林晏殊坐在中間靠窗的位置。江寧燒的昏昏沉沉,他們在同一站下車,下車時她身子晃了下,林晏殊提住了她的衣領。

“你是不是生病了?”林晏殊摸了把她的額頭說,“很燙。”

林晏殊的手指很長,手掌很大,江寧感覺半張臉都被他罩住了。

“嗯。”江寧點頭,不知道是因爲發燒還是林晏殊,她整個人滾燙,“我回家取錢去醫院。”

她呼吸灼熱,噴在林晏殊的手心。

“我送你回去吧。”林晏殊的手落到後面提着江寧的書包。

江寧燒的太暈了,也不知道拒絕,她就那麼拖着林晏殊回到了長尾巷的房子裡。她敲了門,裡面江梔問她是誰。

江寧出聲後,江梔就開始裝死。

江寧已經聽到了裡面電視的聲音,可沒有人給她開門。很可笑,江梅每個月給舅舅高額的費用,江寧卻經常回不去。

那天房子裡到底有幾個人她不知道,她至始至終只聽到了江梔的聲音。

大概是生病的緣故,她特別失態的砸門,砸的驚動了周圍的鄰居,他們伸出了頭看,江寧用力的砸着。

門始終沒有開。

她難過又難堪,她不想被林晏殊看到這麼不堪的一面,可她就是生活在地獄裡,快撐不下去了。

林晏殊拉着她下樓,江寧一邊哭一邊跟着他走,林晏殊的步伐很大,走的也很快。他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他拉着江寧坐進去,江寧把頭埋在膝蓋裡就哭暈過去了。

也可能燒暈過去了。

她再次醒來是在醫院的輸液大廳,她躺在林晏殊的腿上,手背上扎着輸液針。林晏殊穿着白色高領毛衣歪在醫院的金屬椅子上睡覺,一隻手搭着她的肩膀,另一隻手圈着她。

他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拓出濃重的陰影。

他睡覺時一點都不兇,他的脣抿着,人畜無害。

林晏殊的羽絨服蓋在她身上,把她包的嚴實。

江寧動了下,他就醒了。林晏殊睜開眼,嗓音還帶着濃重的惺忪睡意,擡手摸了摸江寧的額頭。

他揚着脣角,“退燒了。”

江寧眼睛很熱,林晏殊的手就落下去蓋住她的眼,半真半假的開玩笑,“不要哭,你已經哭溼了我的外套,再把毛衣哭溼,我會要你賠,毛衣不能沾水就廢了。”

江寧躺在林晏殊的腿上掛完了那瓶吊水,林晏殊好像問了她爲什麼會感冒,她不記得說了什麼。

那天晚上江寧沒有回家,林晏殊不知道從哪裡搞了個成年人身份證,開了一間房。標間,江寧睡覺他用酒店的電腦打遊戲。

江梔說林晏殊威脅人是在冬天,那林晏殊應該是這件事之後威脅了江梔。

他也是這之後把高二三班的那羣人挨個揍了一遍,被學校記大過,差點開除。

“他是不是這麼跟你說的。”江寧看着江梔的眼,靠近一些壓低了嗓音,學着林晏殊的腔調,緩慢一字一句,“你要是再欺負江寧,我就弄死你。”

江寧學的很像。

江梔打了個寒顫,往後退了半步,“當年都是小孩,小孩子之間有矛盾多正常?至於嗎?這人心理就不健康。”

“如果因爲你的作惡我發生了危險,你也能這麼心安理得的說是小孩矛盾嗎?你當年也不小,十幾歲了。你很清楚把我關在門外是什麼後果,你還是做了。”江寧揚了下脣,笑的有些諷刺,目光清冷,“他只是一個有着正常人該有的善良與正義感的人,心理不健康的是你。作爲醫生,我勸你一句,有時間去看看心理醫生。”

電梯門打開,江寧擡腿走出電梯,回頭已經斂起了全部的情緒,“你該慶幸林晏殊會出現,阻止了其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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