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十二月。我一直在申城最好的眼科醫院看眼睛,但好像收效甚微。每天我還是跑步,風雨無阻地唐人傑都陪着我。天冷了以後,我跑步改在了晚上,每晚八點多,他就陪我從城中村出來,然後我們就在附近一條行人和車輛相對比較少的街道上開始跑步。
幾個月跑下來,我覺得自己都可以參加馬拉松了。
只是經常跑着跑着,我就會想起在工地上我和艾平芳子一起在大壩上跑步的情景。彷彿徐橫舟正在對面向我跑過來,江風習習,朝陽正在升起,他穿着雪白的t恤,渾身散發着朝氣。每次在路燈底下迎着微寒的空氣向前奔跑的時候,我腦子裡都會出現這樣一幅畫面。
有一天,我讓唐人傑不要緊跟着我。我說我試一下,看自己能不能一個人完整地跑完全程。我讓他在我身後十米跟着我。結果我還是摔了一跤。我沒看見人行道和馬路的分界線,唐人傑在後面喊我注意的時候,我已經被絆倒了。
其實摔得也不疼,天冷了,我穿的是長衣長褲,並沒有摔傷那裡,就是手掌在地上撐了一下,磨破了一點皮。
我自己覺得沒什麼,爬起來拍了拍土就準備繼續跑,唐人傑卻衝過來抱住了我。我覺得他像是哭了。我把他推開了,我說:“你搞毛啊。”
他聲音有點沙,說:“你沒聽見我喊你啊。”
我說:“聽見了,但是來不及了。”
“你怎麼這麼蠢。”他罵我。
我說:“你才蠢,我再蠢也蠢不過你,沒見過你這麼蠢的,把自己玩得差點坐牢。”
我一說這,唐人傑就老實了。
從拘留所出來以後,唐人傑一直沒上班。最近他在找鋪面,他說他要開一家牛肉麪館的分號,他還在申請註冊一個叫“唐氏牛肉麪館”的商標。本來他想申請叫“唐朝牛肉麪館”的,但這名字好像已經被人用了,最後只能用了唐氏。他說要把他們家的牛肉麪館做成連鎖店,將來還要搞加盟。
唐笛靈和我探討她哥成功的可能性,據說唐叔叔已經答應拿出一筆錢讓唐人傑試一試。我說:“搞不好你哥能成功,這個世界上吃貨太多了,當然最主要是因爲我相信你爸的手藝。”別小看一碗牛肉麪,其實名堂也很多的。
唐笛靈說:“哇靠,那我將來不就可以買愛馬仕了。”
我說:“別忘了給我也買一個。”
她說:“我在淘寶已經看好了,只要兩百多,我們一人來一個吧。”
我說:“滾。”
袁琳被判了七年,是唐人傑告訴我的。她的律師提供了她未成年時期被□□懷孕、然後墮胎的醫院記錄。鑑於她情有可原,認罪態度好,一開始又是正當防衛,到後來是扭打過程中的過失殺人,所以判了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我對唐人傑說:“以後袁琳的事情你不用告訴我了。”
他說:“……以後,她也不會有什麼事了。”
我一想也是,都已經在牢裡了,還能有什麼事呢。我以爲自己再不會見到袁琳了,至少在她坐牢的時候,我是不會見到她的。可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自稱是袁琳的律師,他幫袁琳帶話,說袁琳希望我去看她一次。
我說我沒空。大約是我回答的太快,律師有點意外,頓了一下他才說:“我只是負責把話傳給你,其餘的在你。”
我說我知道了。
律師又說:“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告訴我一聲,就打我這個電話,我可以幫你向監獄提出申請。”
我說:“不必了。”
電話結束的時候,那律師的語氣還像有點遺憾,我覺得袁琳可能給了他不少錢,否則他不會這麼賣力。
當時我是下定決心不理這個電話的,但一個星期以後,我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我想知道到了現在,袁琳還想對我說什麼。我告訴唐人傑我想去看一下袁琳,因爲我從來沒見過監獄是什麼樣子的。
唐人傑半天沒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驚着了。
離聖誕節還剩幾天,我見到了袁琳。其實我看不清她,隔着鐵欄杆和鋼化玻璃,她只是模糊的一個影子。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我拿起了面前的電話。
模模糊糊的,我看見她的手也舉了起來,話筒裡傳來她的聲音,“我以爲你不會來見我。”
“我好奇心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着話筒說,“而且,拜你所賜,要不我哪有機會體驗這種經歷。”
她停頓了一下,“要是唐人傑關在裡面,難道你不來看他麼?”
“你再這樣說話,那我們的談話到此爲止。”我警告她。
“好,我不說了。”她說。
“時間有限,你想對我說什麼?”我說。
她過了一下才說:“我媽死了。”我看不見袁琳的表情,只聽見她的聲音像是毫無表情的樣子。她媽得了癌症,她是回家看她媽的時候被她繼父堵在了房間裡,這是唐人傑後來告訴我的。
“我知道她快死了,但我不想管她了……上個月,她就死了。”
原來她想找我說話。
我在想着,一個人要有多寂寞,才能想着找那個自己不喜歡、自己又嫉恨的人來說話。
我不知道袁琳有沒有在哭。搞清楚了她找我來的原因,我就準備閉嘴,聽她說完就走。
“我舅舅來看我的時候罵我,我告訴他,以後都不用來看我了,我對他說,下輩子我寧願做一條狗,也不願意再做他妹妹的女兒,我舅舅聽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哈哈。”她竟然笑了一聲。
“寧願做狗,也不願意做人,你覺得奇怪嗎?”笑完她問我,她好像舒坦了一點。
“不奇怪。”我說。
“我知道,我說什麼,你都能理解。”袁琳說。
“所以你找我來?”
“是的。”
“還有什麼要說的?”我問她。
“還有就是我給你說過很多次的,我也知道你不相信,我真當你是朋友。”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說,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譏諷的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袁琳說,“我討厭男人,每次有男人靠近我,我都有生理性厭惡,你不知道我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剋制住對徐沅一的厭惡,從初中開始我就這樣,幾乎每個男生我都討厭,除了徐橫舟,他是唯一一個讓我第一次見到而沒有產生生理性厭惡的男人。”
我似乎懂了,“那唐人傑呢,你也討厭?”
“唐人傑是個例外。”她停了片刻才說。
我說:“我懂了,一開始你也是討厭他的,但後來他對你好,他就像你灰色世界裡的唯一一絲光亮,所以才成了個例外,是吧?”
“我已經還給他了。”袁琳的語氣忽然像是激動了,“要是討厭他的話,我爲什麼會在這裡。我和他只是相遇的時間不對,如果我是後來遇見他,我會好好珍惜他。”
我笑了,“後來?後來是什麼時候?是滿足你所有虛榮的時候,還是你遇見徐橫舟的時候?”
我只能感謝老天讓她的良心還沒有徹底泯滅。我已經不想再和她說話了,站起身,我說:“以後別讓你的律師再叫我來了,這是唯一的一次,我不會再來了。”
“左晨,在我的心目中,你是與衆不同的。”
我說:“謝謝,請你忘了我。”
“你還是會和徐橫舟在一起,是不是?”
我沒有回答她的這句話,擱下電話,轉身向外走去。
唐笛靈知道我去看了袁琳,追問我看了個什麼結果,我用四個字回答了她:閒得蛋疼。真是閒得蛋疼我才走了這一遭。
申城的冬天很寒冷,因爲沒有暖氣。也許是受我開刀的影響,我爸媽突然想通了,決定把超市關上一段時間,然後全家去海南度個溫暖的假期。對我爸媽來說,這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這些年,爲了這個超市,他們幾乎沒有同時出去旅遊過。
唐人傑在網上幫我們一家三口預定了三亞的一家家庭旅館。旅館是套房,可以自己買菜做飯,我爸租了輛自行車,每天去附近的海鮮市場買菜回來燒,在三亞,我們一住就住了半個多月,要不是臨近過年了,我爸媽惦記着年前的生意,還真是捨不得回來。
我一到家,就問唐笛靈有沒有幫我收到明信片。她已經放假了,立刻就從她抽屜裡拿出了一個信封。我接過信封摸了摸,這丫頭還算規矩,沒給我開封。我把信封揣進了口袋,唐笛靈說:“你不打開給我看看?”
我說:“有啥好看的,不是一棵樹,就是一艘船。”
她“切”了一聲,“小氣。”
我說:“就這一個?沒別的了?”
“你還想要幾個?”唐笛靈說,“你才走了幾天。”
我想了想也是,才半個多月。
“對了,還有個東西。”唐笛靈忽然說。
“是什麼?”我問。
“不知道,像是邀請函一樣的東西,寄到你們家的,寫的你的名字,我沒打開,等你回來再開。”
“哦,打開看看。”我說。
我聽着唐笛靈好像把那個東西撕開了,“是什麼?”我問。
“啊,是畫展的門票,誰給你寄的?”唐笛靈在說。
“門票,畫展門票?”
“是啊。”
“就這個,沒別的了?”
“沒了,就兩張門票,別的什麼都沒有。”
我愣了愣,“誰的畫展?”
唐笛靈一個字一個字地念,“林、自、橫,這個人是誰,沒聽過,你認識嗎?”
我呆在那裡,默唸那個名字,“……那三個字?”我問她。
“雙木林,自己的自,橫豎的橫。”
我呆呆地站着,天冷,唐笛靈屋裡開了個暖風機,風嗤嗤地吹着。聽見唐笛靈又問我:“小小,這個人是誰啊,給你寄畫展的票,是不是你認識的?”
我又一次默唸那個名字,然後我說:“你看一下,是什麼時候的畫展?”
“一月十號到一月二十五號,就這幾天。”
“現在幾點?”我問唐笛靈。
“下午三點多。”
“我們去看畫展,現在就去。”我對唐笛靈說。
作者有話要說:在思考讓徐老師怎麼登場
謝謝下面各位同學的地雷。
愛笑愛娛樂愛生活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27 08:55:54
陸沉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27 06:58:50
htauto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26 13:51:16
採蘑菇的小阿水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26 10:06:36
飯裡帶點無奈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26 08:36:32
chem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11-26 07:5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