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是什麼人?他就是要取代羽兒那顆霸王星的帝星。
韓信是什麼人?他就是范增師弟徐福盧生一度找尋的那顆客星,是一柄爲戰爭而生的鋒利的劍。
以前那劍未出鞘,但已處處掩藏不住他的鋒鏑。與他相處日久,范增深知那把劍是如何的銳利。
以前項羽總能壓住劉邦一頭,不爲其他,只是因爲劉邦手中缺少一柄劍,一柄如韓信一般戰必勝,攻必克的利劍。
樊噲,周勃之輩不是利劍,充其量只能算一把爲劉邦衝鋒陷陣的匕首。張良也不是利劍,一個作幕後策劃的文弱書生只能把握那利劍砍刺的大方向。戰場瞬息萬變,小小的一個偏差就會影響全局。前線臨陣指揮的才能,是那智囊張良絕不能給予的。
唯有韓信,既能摧城拔寨,又能指揮若定。文韜武略,兩者一樣不缺。
而今劍已出鞘,就掌握在劉邦那個帝星手中。這兩個人若攪在一起,產生的能量有多大,范增是難以想象。
那范增想到此處,步履愈加蹣跚。以至於他爬上馬車時,一個趔趄,險些從車上摔了下來。
※※※
望着范增離去,喜上眉梢的張良忽然精神大振,那病魔好像已去得無影無蹤。
她的信郎終於手掌兵權,作了一國的元帥。一直無機會展露才華的他,如今終於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對她推心置腹的劉邦,有了信郎的輔佐,這還定三秦,兵出關東與那西楚霸王再爭天下就不是夢。
但如鳥之囚的她,而今被陷這楚都彭城,寸步難行。如何能鳥出樊籠,再回到劉邦與信郎身邊,與他們並肩作戰揮灑疆場,確實是一個艱鉅的難題。
張良想到此處,又不禁神色有些黯然。
※※※
西楚霸王宮內,杯盞被摔了一地。項羽正生着大氣呢。
一直下落不明的韓信,忽然有了消息,原來去了漢中,作了漢國的大將軍。
這個忘恩負義,薄情寡義的韓信,真不是個東西。朕封他爲辛王,把親妹子許他作妃,他居然不領情,竟然要去投靠朕一直看不起眼的劉邦。
搞了半天,原來他是嫌朕給他的地盤小,辛國滿足不了他的胃口,故而盯上了劉邦的二十萬大軍。
“哼!那韓信本是一個遭人鄙夷的跨夫,又能有什麼本事?難道他還能打得過朕嗎?要不是朕看在妹子與他的關係份上,這辛王都不會封給他。要是在戰場上遇見他,見他一次就滅他一次,爲追兒妹妹出一口惡氣。”
項羽一想到妹子,又不由爲項追擔憂。
“妹子若知道她眼巴巴等待的信哥哥是這麼的無情,不知會多傷心?唉!這個傻妹妹,當初朕就勸她不要喜歡韓信,她偏不聽,到頭來作繭自縛,卻能怪誰?”
項羽心中不住嘆息。
宮門外只聽一聲報:“歷陽侯到——”
項羽連忙起身迎出,只見他亞父的臉色是無比的凝重。
項羽攙范增坐下,直入正題問道:“亞父,你可聽說那韓信去了漢中?”
范增將柺杖在地上一敲,連聲道:“大壞!大壞!劉邦得了韓信,如虎添翼,不久便要潛龍出海龍飛九天,來找羽兒你的麻煩了。”
項羽輕蔑地一笑,滿不在乎道:“沒這麼嚴重吧。那韓信不過有點小聰明,能翻出什麼大浪來?”
范增冷笑一聲:“那韓信何止是小聰明,他便是孫吳一般的軍事天才。可能老夫還言之不及,恐怕連孫吳也比不上他。”
項羽嗤笑道:“亞父太誇讚他了吧。孫武吳起皆不世出的軍事大家,韓信如何能同他倆相提並論?”
范增長嘆一聲,說道:“羽兒,你還矇在鼓裡。你那平生最輝煌的一戰鉅鹿之戰,便是韓信出的計謀。”
項羽愕然道:“不會吧。鉅鹿之戰我軍戰術,是我愛妃虞姬獻的良策,與韓信有什麼關係?”
范增解釋道:“虞姬一介女流,如何能想得出這等大膽而又審慎的精妙戰術?她向你獻策之前,便問過韓信。”
他頓了一頓,又道:“降章邯,襲函谷,復魏立韓,皆是韓信出的計謀。可說那韓信之計,無所不中,無試不爽。這樣一個卓越的人才,如今爲劉邦所用,你說事情該有多壞?”
項羽卻聽不進去,滿腦子發暈,“愛妃爲朕獻計,爲何先要問他那小子?難道在她心中,韓信就那麼重要嗎?”
范增又道:“方纔老夫去了一趟張良的住所,詢問了一下他的意見。子房先生雲我軍當東征伐齊。只是老夫聽聞了韓信拜帥的消息,又有點擔心,恐劉邦生圖謀關中的野心。我西楚大軍東向,正好給劉邦可乘之機。”
項羽不在意地一笑:“亞父擔心純粹多餘。章邯已陳重兵於劉邦出兵的必進關隘,秦嶺險峻棧道被毀,漢軍如何逾越?既然子房先生意在伐齊,我軍就東征好了。”
范增仍顯得憂心忡忡:“只是那劉邦拜韓信爲帥,韓信智計百出,焉知他沒有辦法逾越秦嶺?”
項羽笑道:“漢軍不出秦嶺,朕還真拿他們沒辦法。出來正好,就將他們一網打盡,徹底剿滅。亞父,咱們不說這些,還是商議伐齊的大事。不知你老這身子骨,可撐得住陪羽兒再作一次征伐?”
范增聞言,豪氣大萌,高聲道:“姜太公八旬尚能興周。老夫這條老命,就送給羽兒你了。縱死在征途,又有何妨?”
項羽道聲好,說道:“有亞父在羽兒身邊,朕也放心。只可惜子房先生病體未愈,不能陪朕同行。”
范增道:“張良已歸心於我大楚,只待他病好,便可爲羽兒你的肱骨之臣。”他語鋒一轉,忽問道:“韓信既已背叛我大楚,他的辛王封號,要不要廢了?”
項羽嘆了口氣道:“朕擔心的是追兒。現在朕已封鎖消息,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她早晚有一天會知曉。這個該死的韓信!朕恨不得生劈了他。就不知道追兒聽到了,受不受得了這巨大的打擊。這辛王之封,還是暫時留着吧。”
范增嘿嘿一笑:“留着就留着。說不定哪天韓信會回心轉意,再次回到我西楚陣營中來亦未可定。”
待諸事商議停當,項羽便來找他的愛妃——虞姬。
※※※
暮色蒼蒼,北雁南飛。
一位姱容修態的曠世佳人,手託香腮,正在憑欄西望那天空中排成人字型的一羣大雁。
項羽只有一位妃子——虞姬。身爲西楚霸王項羽的愛妃,萬千寵愛在一身。虞芷雅的身份便與皇后差不多,可說是極度尊崇。
但她依然生活簡樸,居住的還是昔日楚懷王熊心在宮中爲她闢出的一座小樓。
服侍她的,只有兩位宮女。屋內的陳設也不奢華,只是一些日常的起居傢什。
項羽當然過意不去,說是要效吳王夫差爲西施造館娃宮,爲虞姬也起造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虞芷雅執意不肯,說道:“夫差造館娃宮,民怨載道,沉溺於西施美色國事荒廢,因而亡國。陛下豈可效那昏君?吾墨家崇尚節儉,芷雅身爲鉅子,豈可不作表率?這小樓是懷王送給芷雅的,芷雅住在這裡,也好懷念我那乾弟弟。”
項羽誅殺義帝,對別人可以做到問心無愧,對自己這個身爲義帝乾姐姐的愛妃就不能了。一聽虞芷雅把那放牛娃擡出來了,只好作罷。
義帝名義上是被盜匪暗殺的,雖然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廢物,但還是一個活在人心中的牌位。
更有一層不便啓口的原因,那便是喪失人道的項羽,如何能效那夫差對西施那般夜夜寵幸?
不舉啊不舉!項羽可說是千古以來活得最悲哀的帝王了。
他只有任自己的愛妃獨居這小樓,不時過來探望一下,邀她去賞遊花月,望梅止渴,僅此而已。
得不到愛妃的身,能得到她的心,對終日懷憾的項羽來說,也是一種慰藉吧。
但他愛妃的心,項羽也是永遠也別想得到的。
曠世佳人的一顆芳心,正牢牢的拴在另一個人身上。沐浴了數月之久愛雨澆灌的她,情之所鍾,思之所繫,惟有一人,那便是她的信郎。
她每日都在做夢,夢見她的信郎頂盔貫甲,騎着高頭大馬,率領千軍萬馬,吶喊着殺到彭城,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將她從那暴君項羽手中奪回。
但夢境畢竟是夢境。現實與那虛幻的夢,還差得遙遠。現下她還是西楚霸王的愛妃,一個僅供項羽賞玩在深宮的花瓶。
虞芷雅仰望天際,情思綿綿,“信郎,你到漢中已經很久了,該做上你想做的大將軍了吧?怎麼還沒有你的音訊?”
花徑中,一個人影出現在小樓之下。身長九尺,神威凜凜。
虞芷雅緩緩將目光從天際收回,移到那項羽身上。
她心中苦澀地想,“這個外表如天神一般的項羽,世人只稱頌他的勇猛無敵,哪裡知道他勇猛無敵的外表,是用什麼換將來的?”
“噔噔噔”,項羽邁上樓梯,步伐如他的外表一樣剛健有力。
項羽手中託着一長匣,出現在虞芷雅面前。
“愛妃,朕有一件禮物送給你,你猜猜這是什麼?”項羽春風滿面地問道。
虞芷雅面如止水,淡淡道:“珠光寶器,皆是身外之物,非芷雅之所欲。”
項羽送她禮物也不是頭一回了,每次虞芷雅都是這麼說,真正做到“處之淡薄”了。
項羽依舊在笑,自個打開那長匣,一件通體雪白的獸皮長氅露將出來。
“這是什麼?”虞芷雅納悶地問道。
“這是朕的大哥冒頓託人從塞外送來的。單于大哥知道朕娶你爲妃,婚宴未來祝賀,便送了幾張貂皮作爲賀禮。朕令人按你的身材縫製了這件長氅,作愛妃你禦寒之用。”
虞芷雅惑道:“大單于國疆萬里,物產何其之多,怎只送幾張貂皮?”
項羽輕笑一聲:“愛妃休小瞧了這些貂皮,這是在朕的老家陰山上才長有的雪貂,極其稀有,每張都價值連城。穿上這貂皮縫製的長氅,便如帶了火盆,周身俱暖。冬日將至,愛妃有了這長氅,正好爲你擋風禦寒。”
虞芷雅淺淺一笑:“陛下爲何不拿這貂皮自用?”
項羽自傲地笑道:“朕已練成霸王神功,區區風寒何足畏懼?這貂皮對朕來說實是無用——”
話說到此,項羽那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這該死的霸王神功!若不是因爲朕練了這功,怎會面對這天仙般的愛妃,不能染指分毫?”
虞芷雅一聽那“霸王神功”四字,平靜如水的嬌靨上也現出一絲懊惱。
她輕輕嘆了口氣:“多謝陛下美意,芷雅甚是開心。天色將晚,芷雅要安歇了。”
說是甚是開心,她那神色與說話的語氣,哪有一點開心的影子?在項羽耳中聽來,反而有一點幽怨的意味。
一到她說話變成這種意味,那便是她下了逐客令。項羽每次雖興致勃勃,也只好黯然作辭,獨自離去。
現在佳人又下了逐客令,按理項羽就該說晚安了。但項羽此來的目的不是送一件貂皮長氅,博佳人一笑,而是想帶她隨軍東征。
項羽便問道:“愛妃,朕不日將起大軍東向伐齊,不知你能否隨朕同往?”
虞芷雅有點惱怒道:“陛下興不義之師,侵略諸侯之地。芷雅興致索然,還是留在這彭城中吧。”
鬱悶啊鬱悶!沒有請動佳人,還被她斥責一番。
項羽又想起一事,不吐不快,遂問:“愛妃,聽說鉅鹿戰前你向朕獻的計謀,是出自韓信之口,可有此事?”
虞芷雅也不諱言,答道:“確有此事。”
項羽有點生氣狀道:“那韓信只是一個小小的持戟郎中,愛妃爲何不顧及身份,要去問那跨夫?”
一聽自己的愛郎被人罵成跨夫,佳人瞬時心如針扎。
“信郎啊信郎,你何時才能揚眉吐氣,用捷報頻傳來一洗你那胯下之辱?”
虞芷雅心中暗歎,淡淡地反問:“陛下用韓信之計,不是取得了鉅鹿那場大勝嗎?是真英雄,又何必計較他的身份?”
項羽聞言哈哈狂笑:“好個真英雄!愛妃,朕忘了告訴你一事。那韓信已出走漢中投效了漢王劉邦,做了漢國大將軍。他不來與朕交手便罷,若是敢來,朕便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就讓你看看,朕與那跨夫,誰纔是真正的英雄?”
話一說完,如一陣旋風般轉身疾走,下樓梯而去。
乍聞愛郎的消息,曠世佳人獨留小樓,掩不住分外驚喜。
“信郎已做上大將軍,不知他何時能衝出漢中,率領大軍殺到這彭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