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虞芷雅與李左車,在道旁苦苦等候,韓信卻遲遲未歸。
二人十分焦急。到了子時,李左車道:“或許韓師弟入了城,城門關閉,出不了城。咱們且尋個宿處落腳,次日開城之時再來吧。”虞芷雅微搖螓首道:“若是韓公子突然回來,咱們卻不在了,豈不是要錯過。”
李左車道:“也罷,就讓我與姑娘在此等他一夜吧。”
於是二人倚樹而坐,靜靜等待。
虞芷雅一雙妙目直勾勾望着邯鄲城方向,那神態彷彿如望夫崖上那盼郎而歸,望眼欲穿的望夫石。
李左車閒來無事,便與她搭話。
他問道:“聽說秦軍猛將黥面英布傷在姑娘劍下,可是真的?”虞芷雅點點頭。
李左車便問:“那黥面英布在戲下之戰連斬張楚五十員大將,武功之高無人能及,姑娘竟能將他刺傷,可真是奇事。”虞芷雅淡淡一笑:“戰場偶爾失手,也是有的。”
李左車聽她親口承認,心中訝然,“看來傳聞是真的了。這虞姑娘的美色,竟能讓那勇猛無敵的英布戰場失手!”
他又問道:“姑娘與韓師弟同來,想必是很熟了。”虞芷雅點點頭,一抹紅暈掠上臉頰。
細心的李左車見她神態有異,心想莫不這眼前的美姝與師弟是一對愛侶?師弟若能娶得這美絕塵寰的虞芷雅姑娘,可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分。
夜已深,那邯鄲城外處於北地,朔風凌厲。虞芷雅經不起那寒風,連連咳嗽。
李左車嘆息一聲,將兩匹馬牽了過來,圍作一團,聊以擋風。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二人精神一振,立起身來。
有從邯鄲城而來的行人路過。李左車便上前詢問城中的情況,得知的消息令他大吃一驚——自己的族弟,竟要立一週室後裔爲帝!今日正午便要登壇拜祭天地,舉行登基大典。
李左車瞠目結舌,“李良兄弟莫非失心瘋?竟要復立周室!他與自己約定得好好的,爲何會背信棄義?”
李左車還以爲是路人胡說,連問了幾人,回答均是一樣。
李左車又問要立的周室後裔是何人,答案更令他驚訝。那要稱帝爲天子的,居然是在博浪沙以一管長笛將萬千兵將陷入沉睡的天池真人弟子姬風!
這仙道弟子原來是周室後人。他竟要自稱爲天子,那豈不是讓天下諸侯見了他都要矮上半截。
李良既已爽約,主公入主邯鄲爲王的希望化爲泡影。那邯鄲城是去不成了,李左車便欲回返河東,興兵討伐這敢自稱爲天子的姬風與弒君叛亂的族弟李良。
於是李左車將自己想法告訴虞芷雅,便要啓程。問虞芷雅可願同行,虞芷雅答道:“韓公子經夜未歸,生死未卜,吾要去邯鄲城打聽個明白。若能找到韓公子,當與他同往河東,爲將軍助戰。”
於是虞芷雅俟李左車走後,隻身一人,入了那邯鄲城。
史記雲:趙國民俗懁急,仰機利而食。丈夫相聚遊戲,悲歌慷慨。起則相隨椎剽,休則掘冢作巧奸治。多美物,爲倡優。女子則鼓鳴瑟,跕屣,遊媚貴富。
這種輕浮機巧的民風以這昔日天下大都會邯鄲最著。曠世佳人虞芷雅在城中一露面,身後立刻招來了一羣狂蜂浪蝶!
“快去看啊,那裡有個美女!”“怎麼個美法?”“沒法形容,你去看了便知。”“美女我見得多了,有什麼好看?”“這姑娘美得絕無僅有,你不去看定會後悔。”“咱們不是要去看新天子即位大典的嗎?”“那有什麼好看,還不如去看美女。”“我還要作生意,沒空。”“快把你這破攤收了,明日再作生意不遲。”
街上衆人奔走相告,爭睹虞芷雅美色。士農工商,販夫走卒,男女老幼,各色人等,在虞芷雅身後聚成了一個長長的尾巴。虞芷雅走到哪,那尾巴便跟到哪。
虞芷雅暗暗煩惱,“這邯鄲城怎是這樣。”
她居於韓國,也曾遊歷過魏國,還曾到過昔日張楚國都陳城,就從沒見過像邯鄲城的居民這般,衆目睽睽之下,在大街上跟着一個姑娘家,不以爲恥,反而公然邀朋喚友,像過節一般熱鬧。
當着這麼多人,如何打探韓公子的下路?這尾巴令人生厭,卻棄之不掉。
於是虞芷雅成了邯鄲城中今日最矚目的明星,風頭蓋過了正在舉行登基大典的新天子姬風。
虞芷雅走了一陣。到了午後,那即位大典完迄,身後的尾巴越聚越長,摩肩接踵,竟有兩百來米。
此時墜於後邊的,已看不到虞芷雅那美絕人寰的姿容了。許多人僅僅只是湊熱鬧,看得別人跟睹一位姑娘,也跟了去。
忽然,有一位黃門內侍領着一乘小轎迎面走來,到了虞芷雅身前停了下來。那宮人問道:“姑娘可是墨家弟子虞芷雅?”虞芷雅點了點頭:“正是。”
那宮人道:“陛下得知姑娘到此,特差吾請姑娘入宮一敘。”
虞芷雅十分奇怪,“那姬風剛剛稱帝,怎找上了我?我與他素昧平生,他找我何事?”
她又想韓公子昨夜入城打探,會不會去了宮中?不妨見一見那姬風,問上一問。
於是虞芷雅登上小轎,隨那宮人去了昔日的趙王宮,今日的皇宮。
沒有美人看,衆人頗覺失望,那尾巴便自行散去了。
※※※
那皇宮除了張燈結綵,也未見有何喜慶氣氛。想是昨日的血腥慘劇,縈繞在宮裡人心中不散。
虞芷雅被領到一間宮殿。殿內據案坐了一人,身披袞龍皇袍,頭戴冕冠,雍容華貴,正是那剛剛稱帝的姬風。
內侍高聲稟道:“虞姑娘帶到!”姬風眼一睜,一股馥郁的香氣傳來,眼前一亮,心中頓時被虞芷雅萬斛風情爲之震撼。
“原來人間果有如此美色!便是月中嫦娥,也不遜色半分了。如能將此美人納爲后妃,日日承歡榻上,可真是人生之幸事。”
姬風手一拂,殿內侍候的宮女黃門,均知趣退了出去。
姬風據座問道:“姑娘可是鉅子莫莊之徒,刺傷英布的虞芷雅?”虞芷雅頷首道:“正是,不知陛下找民女何事?”
姬風也不避諱,那火熱的目光赤裸裸盯着眼前的美姝,緩緩道:“聽聞姑娘芳名,朕意欲一見。今日見到姑娘,方知傳言非虛。難怪英布會爲你所傷,難怪這邯鄲城百姓會爭睹姑娘芳容。姑娘之美,可真是顛倒衆生啊。”
虞芷雅被姬風火熱的目光刺得好不自在,螓首微垂,說道:“陛下謬讚了。”
“騰”地一聲,姬風起身離座,來到虞芷雅身前。一隻大手,已握上虞芷雅纖纖柔荑。姬風笑道:“姑娘可欲爲朕所幸,爲朕的妃子?”
對於姬風來說,連昊天都想滅,天下間無事不敢爲。他起了納虞芷雅爲妃之念,想做就做,直截了當拉起虞芷雅手,欲就此臨幸這位貌比天仙,曠世難求的美人。
虞芷雅面紅過耳,急忙一甩手,退後三步,叱道:“陛下莊重!”
姬風一愣,旋即醒悟,“原來朕太過輕薄,唐突了美人。”呵呵一笑,說道:“朕誠心欲納姑娘爲妃,姑娘可願意?”
虞芷雅搖了搖頭,道聲:“不願。”
姬風大爲愕然。他雖說年齡比虞芷雅小點,可這不成爲問題。姬風武功蓋世,容貌也是萬里挑一,又貴爲天子,一般女子還沒有他瞧得上眼的,想不到虞芷雅竟會拒絕!
姬風沉聲道:“是朕不配麼?”
虞芷雅凝脂般的瓊鼻浸出一絲汗珠。
來到這深宮之中,竟要面對如此難題,這剛剛稱帝的姬風居然想納自己爲他的妃子!還動手動腳!
縱是那曾擁有天下之地三分之二的陳勝,也沒有他這般無禮,在自己面前一直彬彬有禮。
看樣子這小皇帝動怒了。而姬風的武功,她是知道的。普天之下,除了世外三仙這般高人,可說無人能及。若他用強,自己哪裡能阻。
虞芷雅沉吟一陣,說道:“陛下天生貴胄,民女若能爲陛下妃子,是民女的榮幸。”
姬風聞言臉色一緩,問道:“姑娘爲何不願?”
虞芷雅道:“陛下可知芷雅的心願?”
姬風朗眉一軒:“姑娘有何心願?”虞芷雅緩緩道:“民女曾許過願心,我的未來夫君,要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能伸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剷除暴秦,還天下一個太平。”
姬風聞言神色大動。看不出這美人有此大志,這比那隻徒具外表的庸脂俗粉更爲難得。
只聽虞芷雅又道:“吾師傅莫莊戰死後,將鉅子之位傳了給我。臨終前命吾達成他誅除暴秦的心願。吾若答應爲陛下妃子,在這深宮之中難有作爲,愧對師傅臨終遺託。”
“想不到這美人居然是統率墨家數千弟子的鉅子!”姬風更是驚訝。
戰國初期,墨家勢力巨大。人數傳播之廣,和儒門並駕齊驅。以至於當時有“不入於儒,即入於墨”之說。
秦滅六國後,墨家遭到巨大打擊,人數驟減。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墨家弟子廣佈天下,勢力還是不容小視。
“看來自己是輕率得可以,竟想對墨家鉅子動強。”姬風心想。
若能征服此美人之心,讓墨家弟子爲朕所用,對周室再度統一天下,可說是助益良多。
姬風遂哈哈大笑道:“原來姑娘是墨家鉅子,是姬風孟浪了。姑娘心願,正是姬風的心願。姑娘要誅除的暴秦,與姬風不共戴天。我姬周的江山社稷,便是亡在秦帝之手,看來我們志同道合。姑娘乃墨家鉅子,只做個妃子太過委屈,朕要立你爲後,助你完成心願。”
他要滅秦是不假,可連昊天都要滅掉,世間哪能還復太平?姬風滿嘴胡說,只是想讓虞芷雅身心俱歸於他。等臨幸了這美人,生米作成熟飯,哪裡還管這世間太不太平。
他又拋出一個香餌——立虞芷雅爲後。這等巨大誘惑,不怕美人不動心。
孰料虞芷雅卻仍是不動心,淡淡道:“那就等陛下滅了秦國再說吧。”
姬風好生失望。看來今日還不能一遂心願,佔有這美人。
但到底虞芷雅未將話說死,姬風便按捺住色心,又問:“朕欲出兵掃蕩天下諸侯,一統四海,姑娘可願率門下弟子助朕?”
虞芷雅淺笑道:“天下統一從此不動刀兵,這是萬民之福。芷雅自當鼎力相助。只是陛下兵微將寡,如何征討諸侯?”
姬風哈哈笑道:“朕之能,姑娘不知。且請留在宮中,看朕如何一統天下。等功成之日,便是姑娘入主東宮之時。”
虞芷雅心中一動,“這姬風乃仙道弟子,在博浪沙以一管長笛就能將萬千兵將陷入沉睡,他要上了戰場,誰人能擋?兵多兵少,對他來說倒沒什麼關係了。”
她卻不知,姬風自練天魔道法,學自赤松子的道家功法便自然消退,長笛又被毀,那驚世駭俗的“萬妙清音”已發不出來了。姬風掃蕩諸侯要用的,是他的魔功。
虞芷雅心想,“這姬風或許真能完成自己還天下太平的心願。師傅臨終之時,不正是要自己以美色誘惑諸侯,誅除暴秦麼。自己這肉體又有什麼割捨不下?做他的妃子也好,皇后也好,又有什麼關係?”
只是若做了他的皇后,便不能與韓公子結爲連理了。
一想到韓信,虞芷雅驀然一怔,“我怎把此行的目的忘了。”便問:“我有個朋友,名叫韓信,可是昨日到了你宮中?”
姬風臉色一沉:“那韓信與你有何關係?”
虞芷雅淡淡道:“我本勸說他投往趙王武臣,一同而來。昨日他到此打探消息,卻不見歸來。”
姬風“哦”了一聲,說道:“不錯,他混入宮中,被朕拿下了。”
虞芷雅花容失色,急問:“他在哪裡,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