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其實是有意賣弄,卻也是她娘傳於她的一絲小技,研墨時墨錠輕磕硯壁,分以輕重緩急,又以不同方位磕之,便能奏出有如叮咚玉碎之音,只是她性子急躁,並不曾掌握這絕技,多年下來,竟不過是能輕磕出三四音節,饒是如此,卻是已屬難得。當初康二爺聽了,眼中的震驚之色,如今想來都叫她暗喜。
此刻她立在桌前研墨,偶爾不經意磕出幾個音節,叮咚之響,竟是有如天賴,在這寂靜的冬夜裡,尤顯空靈。謝楠生如何不知,只他總時刻記着這女人當日對自己的作爲,一時強按住心中納罕,並不吱聲,只一門心思寫着同窗的回信。
白清水見他不吱聲,一時也自覺乏味,見硯中墨濃,便就停了手,欲轉聲去那小塌上坐着,卻猛聽謝楠生冷聲道,“誰叫你停的?”
她面上一冷,“已經磨了許多了。”
“主子說話,誰叫你頂嘴的?”三少爺頭不擡,手不抖,只輕聲道,“繼續。”
這人時時刻刻要拿捏自己,誰叫她是來給人當下人的呢?她一時就又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對謝楠生行了一禮,“是,少爺。”
眼看得謝楠生臉上的的神色古怪,只覺心下暢快,自又去捏了墨錠,一時賣弄之心全無,只恨恨將那墨錠在硯中轉着,眼見得桌上的琉金更漏已然指向亥初時分,心中對這謝三少爺的憤恨便又添了兩分。
一時卻又不肯閒着,眼睛一瞟,瞟見此人一手顏體寫得頗俱風骨,換做以前,她定是要上前瞻仰一番,然則對此人,她已然是打定主意決不趨前,便就一門心思將這墨研着,只磨到左手換了右手,右手又換了左手,兩手痠軟,墨香滿池,這少爺竟是仍沒有叫她停下的意思,她忍不住用手捂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直待到她兩眼犯眯糊,竟然就立在桌邊打起瞌睡來了,一時腦中清明不在,喃喃一句,“好晚了,睡吧。”
謝楠生詫異的擡起頭望了她一眼,她方一個激淋,清醒過來,只見硯中滿池濃墨,潑灑出不少在桌上,大驚之下,忙扯了手巾去擦,一邊忙道,“哎喲,我這可不是有意的……”
一時心中懊惱,暗道怎的這般站着也能睡着,可着實丟臉,還叫這人看了去,此人定然要在心中恥笑於我,可不能叫他恥笑了,一時輕咳一聲,一本正經的,將那墨錠放了,“少爺,墨已經磨好了。奴婢先告退了。”
等了片刻,卻見謝楠生無半分反應,微一擡頭,只見他望着自己,正憋着笑呢。
她心下詫異,眉頭微皺,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見謝楠生望着自己的眼中的笑意愈濃,心下惱怒,“你笑什麼?”
難不成她臉上還有朵花不成?
一時心下一跳,謝楠生卻是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面銅鏡,遞到她跟前,眼中的徹笑之意蓋也不蓋住,“你自己看一看。”
她接過那銅鏡一瞧,只見鏡中的自己竟臉上滿是黑呼呼的指印,都不知是何時弄上去的。一時大叫一聲,氣得臉都紅了,就往外頭衝,“我,我,我去洗臉……”
後頭的謝三少
爺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待她洗了臉,一臉溼淥淥的又走進屋內,三少爺尚正一臉笑意盈盈的寫着書信。聽到她的腳步聲,一擡頭,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
白清水心中又是惱又是怒,“有什麼好笑的。”
“某些人自以爲自己多麼聰明,哪料連個墨都研不好,跟個花貓似的,走出去仔細嚇着人。”
白清水心中憤恨,哼了一聲,知道自己跟這人耍嘴皮子定然是要討不了好,只恨恨拿着帕子擦着臉。
就聽得謝楠生輕笑一聲,“你過來。”
白清水一臉不情願的行至書桌前,沒好氣道:“做什麼?”
原以爲這位爺不知道是又要想出什麼法子來折磨自己,不料他卻只是將手中的帕子扯了過去,“你的頭低一點。”
這才知道這人竟是不知緣何突然生出一份好心,要來幫她擦。
“不用了。”她下意識就回絕他,“我自己擦就可以了,可別累了少爺的手。”
三少爺卻捏着那帕子,桃花眼裡含笑,一動不動的望着她。
她長嘆一口氣,還是乖乖將臉伸了過去,眼見得謝楠生笑得一臉苦怪,伸手在她臉上用力擦了擦,不留神撞上她額上大包,疼得她“噝”的一聲,低聲驚叫道,“哎喲,你就不能輕點……”
“好好好……”謝楠生笑道,“我輕些,我輕些。”
如此,這一夜裡謝三少爺自是變着法的掙騰,一會是渴了,叫她去倒一杯滾燙的開水來喝,一會是腳涼,叫她去幫少爺打一盆熱熱的洗腳水,一會是脖子酸了,叫她來給少爺捏一捏……
只直外頭梆子聲響,子時已到,謝三少爺方站起來,往左側寢房去,待白清水服侍他睡下,他深陷一牀凌羅之中,一隻手撐着頭,另一手指着吊在牀頂的一隻金鈴,“夜裡你仔細聽着,若是鈴響,你便進來。”
白清水彼時累得兩眼發暈,自然是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了,自吹熄了燈,回到外間的小塌之上,一挨着枕頭,便睡了過去,夢中兀知喟嘆,“當真是世間再幸福之事,除了酣睡,旁的都可以讓道了。”
她睡得極沉,直至那裡間一聲聲“叮鈴鈴,叮鈴鈴”的鈴聲響起,將她嚇得一個翻滾,就從塌上滾落了下來,連聲問道,“怎麼啦?怎麼啦?”
這才方清醒過來,只聞得裡間鈴聲大作,她轉頭一望,只見窗外夜色漆黑,遠處遙遙梆響,原來竟是將將只到四更。她哀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穿鞋,摸了火摺子點亮了置在塌邊的燈籠,一時裡頭鈴聲未歇,頓時沒好氣道,“聽到啦!大半夜的,你招魂呢!”
她此話未免放肆,但她到底是初入府,沒有身爲一個下人的自知,加上裡頭的三少爺原就是存了戲弄之心,只要她氣得跳腳,三少爺心裡便覺得暢快。因而待她提着燈籠進來的時候,照到牀頭笑眯眯的三少爺,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喝問道,“什麼事兒?!”
“幫爺倒杯水。”三少爺懶洋洋吩咐。
白清水怒吐一口氣,轉身點亮了桌上的燭臺,
這纔去倒了一杯水,又怕這位少爺嫌棄太燙,便又在裡頭兌了些涼的,只到觸手溫和,方端了進來,遞到他跟前,“喝吧。”
三少爺的嘴角挑了一挑,對她的不敬之舉也不以爲意,接過那水,喝了一口,便覺不冷不燙,水溫剛剛好。一時就慢悠悠地,一邊喝着水,一邊抽出空來打量她,她穿的是一套月白色小衣,因是起得急,胸口衣襟微有些開了,昏暗的燭光照射之下,只見她“胸”前半隱半現,竟是平添了一股嫵媚之色,三少爺不由得心中一跳,忙將眼神一轉,望着地上,原本不望倒好,這一望,便又望着了白清水赤着的雙足。
白清水的腳生得極好看,便是她那出身青樓的孃親都曾打趣她,說她的腳稱得上是“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雲”。
此刻她立在謝楠生的牀前,因着腳底生寒意,一隻腳便搭在了另一隻腳的腳背上,腳趾微蜷,她又手提燈籠,那昏黃的光打在趾蓋之上,便尤如三月的桃花含了羞,泛起一層細細的粉光。
三少爺只覺腦中嗡的一聲響,就被喝入口中的水給嗆住了。
白清水皺皺眉,正欲說話,三少爺已經將那杯子重重在牀頭矮櫃上一放,聲音拔高:“行了行了,喝完了,你快出去!”
白清水只覺這人着實奇怪,他這般過河拆橋拆得未免也忒快了,大約是半夜睡得糊里糊塗,一不小心哪根筋搭錯了地方,一時也懶於置喙,只在心中暗罵他一句“當真有病!”
需知她將將從溫暖的被中出來,身上着實冷得緊,也不多話,行至桌邊,彎腰去吹那燭臺。
三少爺那頭尚還坐在牀邊,擡眼見她俯着身,正是背對着自己,此刻豐臀微翹,叫他只覺口乾舌燥,將那未喝完的水又往嘴中猛罐了一口,而白清水已經吹熄了燭臺,提着燈籠行至了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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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刻三少爺便覺外頭也是一暗,又傳來“唏嗦”傳入被中的聲音,還有女子躺入被中時傳來的一聲滿足的輕嘆,如此種種,無一都不叫三少爺越發的惱怒,氣呼呼躺入被中,正逢窗外一絲月光射在了牀頂,他望着那月光出神了半晌,竟是眼裡腦裡,都是那泛着光的桃花瓣。
如此,白清水只當那少爺這後半夜不知又會使出何樣的手段來折磨自己,哪料竟是平平靜靜,只待弄梅進屋將她搖醒,又自去了裡間服侍謝楠生洗嗽。
白清水從塌上坐起,藉着光望了一眼桌上的更漏,纔將將到了寅時二刻。原來竟是三少爺要起牀早讀了。她一時搖搖頭,心道這大族裡的少爺卻也難當,子時方歇,寅初即起,統共才睡了三個時辰不到。
她就打着哈欠,抱着被子出了門,自回了自己的寢房。又因着謝府的規矩,“灑掃工作,需在卯前完成。”也就強忍着睡意,洗漱畢了,自去灑掃不提。
只說這一日原想着自己得罪了三少爺,還不知道他會想出些什麼樣的法子來掙騰她,因而一整日裡都提心吊膽,只等着那懸在頭上的錘子落下來,誰料錘子不曾落下,倒等來弄梅給自己送的一小瓶藥,只說是三少爺賞的,對活血祛淤有良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