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想,一路擔憂,待馬車終於在謝府門外停下時,早已是到了三月裡,處處一片草長鶯飛,百花盛開之況景。
早有下人在門口守着,一見了馬車駛來,便都迎了上來,只笑着道,“小少爺可算是回來了。”又朝福泉與白清水點頭道,“辛苦辛苦,快些下去休息罷。我先帶小少爺去給老爺問安。”
白清水心中百般滋味卻不知如何說出口,只得點點頭,辭了幾人去屋中沐浴梳洗。
直到遇上西晴西雨後,一顆心才總算是落了地,長長長長的舒一口氣——
老夫人眼下尚還在呢,只是出氣多過進氣,眼看着是要不行了,只怕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白清水待淋浴完後,便好好的梳妝打扮了一番,在深藏櫃中的一隻妝奩裡翻出一隻簪子來戴着,赫然卻是當日謝楠生贈與她的那支白玉並蒂蓮花簪。
那一匣子的首飾當時是盡數交給了她娘白氏,自己留下的,也唯有這支。
只願他待見到她戴的這簪子後,能想起從前的柔情繾綣,原諒她此番的自作主張。
再怎麼說,謝老夫人尚在人世,兄弟兩人還是能陪着她走過這人生的最後一程不是麼?
她在鏡前長出一口氣後行出了門,一至檐下,便見外院的英媽媽急匆匆而來,見了她,拖起她的手便走,說道,“老爺有請青水姑娘,且快快跟我去罷。”
白清水直待到了內院的堂屋外,一眼瞧去,只見那屋子裡鬼魅深深,在這春日的暖陽裡,竟叫她渾身升起一層寒意。
輕輕在堂前跪下,說道,“奴婢見過老爺、二姨娘。”
謝老爺點點頭,就“嗯”了一聲。
二姨娘坐在他側首,緩緩喝了一口氣,便是那茶蓋磕着茶碗的聲音都沒來由叫白清水心驚。
二姨娘的聲音柔而軟,朝她說道:“老夫人病重,想必你是知曉的。”
“是。”白清水低着頭,恭敬道。
“請了許多大夫來看,都說迴天泛力。但是老爺是孝子,府裡的下人都是知道的。”
“是。”白清水又道。
“我與老爺商量過了,也問過大夫,但凡有一絲希望,我們都是不會放棄的。你明白嗎?”
“是,奴婢明白的。”
“此事也同三少爺商量過,他是同意的。日子也選好了,你回來的巧,要給老夫人沖喜,明日便是個吉日。叫你過來,是想問一問你,若叫三少爺納你爲妾,明日便過門來,不知你心中是否願意,可有什麼顧慮?”
白清水緩緩擡起頭來,一動不動的將二姨娘問着,聲音都有些發起抖來,“姨娘在說什麼?”
二姨娘的眉頭頓時就微微擰了一擰,有些惱意的望了謝老爺一眼。
謝老爺的面上明顯已是升起一股不快來,說道,“二姨娘的話,你是聽不懂麼?好大的膽子!”
白清水只覺得自己的腦中一直在嗡嗡作響,謝老爺面帶慍色,嘴巴一張一合,她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過了良久,她方低下頭來,聽得二姨娘在冷笑,“難不成你竟還想做三少爺的正妻!”
“癡心妄想!”謝老爺喝道。
“青水。”二姨娘一時卻嘆息了一聲,竟是勸起她來,“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過是我們謝府裡的一個丫環,你娘又是那樣的出身,你要嫁給謝府三少爺當正妻,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照理以你的身份,一入門便做妾侍都已是擡舉了你。此番若非是爲了給老夫人沖喜,事出突然,又怎會想到你!做個通房便是不錯了的!”
“你這般不聲不響到底是何意?三少
爺的這偏房你到底做是不做?”
白清水只覺自己的一顆腦袋似有千斤重,眼淚終於流出來了,卻仍忍着,輕聲道,“此事三少爺是否同意?”
“三少爺是孝子!”二姨娘道,“他自然是同意的。可知此次你幾乎差點便害得三少爺見不着了老夫人的最後一面!”
“是三少爺說要納我做他的偏房麼?”白清水眼裡的淚反倒是忍住了,擡起頭來,望着二姨娘問道。
這才見到二姨娘眼中的那股譏諷,“可不就是?”
白清水的嘴角緩緩浮起一股蒼涼的笑意來,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久不出言的謝老爺又猛的一拍桌,怒道,“此番叫你來已是給了你莫大的臉面!你可別不知足!你且只說,明日擡你入鬥墨軒的偏房裡,你是願還是不願!”
“奴婢……”白清水跪在地上的身子搖搖了,“奴婢……”
若是願了,那他與她從前的誓言都算什麼?
若是不願,難道竟要叫她將他拱手讓人麼?
她心思極轉,左右爲難之跡,門外便有個身影急急進來,“撲通”就跪在了她身旁,急聲道,“老爺,二姨娘,奴婢願意。”
白清水驚訝的偏過頭去,竟見是弄梅,臉上神色決然,朝謝老爺與二姨娘磕了一個頭,“奴婢跟在三少爺身邊多年,三少爺的起居向來是奴婢在打理。爲了老夫人的身子,奴婢願意嫁給三少你做偏房給老夫人沖喜,只願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好丫頭。”二姨娘臉上就是一喜,彎下腰來,抓起弄梅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還是你識大體!”
一時又偏頭去看謝老爺,問道:“老爺覺得如何?”
謝老爺便點點頭,“事有權宜,可不要委屈了她纔好。”
“只要老夫人的身子能好起來,奴婢不委屈……”弄梅紅着臉道。
“好好好!”二姨娘將她一把拖起,而謝老爺已經站起來,朝二姨娘道,“此事全由你做主便是了。”言罷衣袖一甩,便行了出去。
二姨娘就朝謝老爺行了一禮,說道,“恭送老爺。”
到了此時,似乎是渾將白清水這個人都給忘了去,當即便喚了婆子進來,只如此那般吩咐一二三等等諸事。
白清水一直呆呆怔怔跪在那裡,直到再聽不見一絲聲響,緩緩擡起頭來一望,哪裡還有半個人影在。
門外的春光明媚,暖絨絨照着庭院裡那鮮妍的花。
嬌陽再暖,已是照不熱她那如墜入谷底的心。
她有些恍恍惚惚的站起來,膝蓋跪得太久,已有些發麻了。一低頭,見地上溼淥淥一片,知道那是自己掉的淚。
可是已管不了了,只想着要見到那人,問一問他當初的誓言,訴一訴她心裡的慌張……
她撫着門框,有些踉蹌的行了出去,一路失魂落魄的,穿過庭院,出了垂花月門,繞過假山怪石,步入鬥墨軒裡來。
鬥墨軒中人往穿梭,張燈結綵,已是爲了明日三少爺納妾一事忙開了。
她也管不了那許多,踢翻了大門口的一桶漿湖,又踩髒了小丫頭擱在地上的兩個大紅喜字,跌跌撞撞的,往他書房去。
攬月閣裡空空當當的,哪裡有他的人?
大約是在他自己的房裡罷,畢竟是納妾,要衝喜,自然需得熱熱鬧鬧的。許是在試喜服也不一定罷……
可是到了房裡,又哪裡有他?
她心中已是慌得沒了主張,又行了出來,往偏院而去,許是去看他弟弟了罷。
哪料纔到偏院裡,便撞上了急急出來尋她的西
晴西雨,一臉焦色,不待她說話,兩人已經一把扶住了她,“青水,你去哪裡了呀?方纔院裡來傳話,怎的說三少爺要納弄梅姐姐爲妾?”
“他人呢?”白清水只問道,“三少爺去哪裡了?”
“三少爺去廟裡看夫人了,還沒有回呢……”
她點點頭,只朝兩人道,“照顧好小少爺。”
到了此時,哪裡還有什麼力氣,只好回屋裡去等。
眼見着外頭的日頭越來越斜,風越來越冷,天越來越黑。
再過一夜,弄梅便要成了他的姨娘……
可謝楠生他還是沒有回來。
眼淚已經不知流了多久,一雙眼早已哭得又澀又疼,連臉頰都刺疼起來了,他還沒有回來。
不知又過了多久,心中已是越來越絕望了,即便是窩在牀上,用被子裹着也還是忍不住的發抖。
就聽得突然“嘭”一聲巨響,門叫人給踢開了。
她嚇得一抖,擡起頭來看時,就見一個人大踏步的行了進來。
謝楠生紅着眼,一張爆怒的臉,伸過手來抓着她的衣襟便將她提了起來,咬着牙朝她暴喝,“爲什麼!你爲什麼不答應!爲什麼!”
她哇嗚嗚就哭了出來,雙臂一攀就想摟住他的脖子,哽咽着道,“楠生,你怎麼纔回來呀……”
不料謝楠生卻一把就撥開了她的手,只咬着牙問道,“你回答我,爲什麼不答應他們!”
“他們叫我給你做妾,叫我沖喜,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爲什麼!”謝楠生兩手掰着她的肩,“爲什麼!你爲什麼不願意……”
“明明說過……”白清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咽唔不止,“明明說你只娶我一個的,爲什麼是妾,爲什麼是沖喜,那我娘……”
“是妾還是妻,就有這麼重要!白清水,有這麼重要!”謝楠生下了死勁將她一推,臉現頹色,竟是退了兩步,不可置信的搖頭,指着她道,“你從來只在乎你的名聲,妻還是妾有這麼重要!我祖母的生死你可曾在乎過!我這個活生生的人,你可曾在乎過!”
“可是你明明說了這一生只娶我一人……”
白清水叫他推在牀上,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心中恐慌漸起,急聲道,“他們逼我,他們罵我……”
“他們逼你,他們罵你,他們可曾說了要將你趕出府去?可曾說了不允你嫁我!”
“沒有,沒有……”白清水哭道,“可是他們說我癡心妄想,說我……”
“既然沒有,你答應他們又如何!”謝楠生暴喝道,“你說你要什麼一心一意,要什麼一生一世,我全都答應你,即便只是個妾,但我一生只娶你一人,來日分了家,我再將你扶了正又如何!”
謝楠生痛苦的閉上了眼,緩緩又退後兩步,竟是將牀前的那扇屏風也給撞倒了。
她又哇一聲痛哭了出來,急急爬下牀來,幾乎是怏求道,“那我這就去跟老爺說,就說我願意就是了,我願意好不好,我願意……”
“太遲了。”謝楠生無力的搖搖頭,“太遲了白清水,二姨娘下午便將採禮盡數送去了弄梅的家中。弄梅生性溫宛柔和,比起你來,又豈是好了百倍!”
“你可不就是癡心妄想!”謝楠生眼裡的淚亦流了出來,“你如此不肯顧全大局,如此無情無義……我祖母的生死是與你半分不相干!你這樣的女子,竟妄想叫我對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
重要轉折處,下章即將天雷滾滾來。還在繼續追文的童鞋請明日自帶鍋蓋,雷電無眼,若是劈中,概不負責~
:)
(本章完)